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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凤楼。
武则天手撑栏杆,目光注视着殿顶那只浴火重生的金凤凰。
一如既往地昂首向天,一次又一次地突破凡尘世俗的束缚和局限,同时神情倨傲地俯视脚下的苍茫大地与芸芸众生。
“没有谁能击倒你,没有谁!”她喃喃自语,神情坚定。
身后的上官婉儿垂眸,相伴二十载,她对陛下的性情脾气十分熟悉。
陛下惶惑了,甚至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和窘迫。
也许从登基称帝以来,陛下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当立武三思为储君的那一刻开始,裂痕再无修复的可能。
船到江心补漏迟,再做什么也于事无补。
张郎跟陛下都是同一种人。
就算选择错了,也会高傲抬起头走下去。
踏踏踏——
轻缓的脚步声打破了沉寂。
内侍领着崔元综和张昌宗前来。
“参见陛下。”两人恭声道。
武则天没有回头。
崔元综心里一沉,连续召见,都指向这桩联姻。
过了很久,武则天缓缓道:
“崔氏女为侧妃,安乐郡主为正妃,这是朕的底线。”
崔元综脑海中轰地一声,脱口而出:
“不可能!”
武则天霍然转身,紧紧盯着他,目光阴冷:
“朕一旦掀桌子,你们清河崔氏别想活!”
闻言,崔元综脊骨生寒。
这句话传递着不可抗拒的意志。
何谓掀桌子?
杀了张巨蟒跟清河崔氏,社稷大乱,朕把烂摊子还给李唐,大周帝国亡了,朕做回李唐的媳妇。
张昌宗面色惨白,他虽然听不懂言下之意,但能真切感受到陛下的杀气腾腾。
上官婉儿心尖微颤,她很难想象陛下会说出这番话。
的确,陛下不缺退路。
倘若社稷崩塌,她能还政给李唐,百年后依然能葬在李唐陵寝。
不过这是绝不可能的,陛下亲手缔造的大周帝国几乎耗尽她一生心血,怎会坐视它灭亡?
崔元综艰难平复恐惧的情绪。
他清楚这句话很荒谬。
所以他不会当真,但陛下通过这句话传递了一个信息。
这桩联姻超出她的底线,她绝不容许!
但又愿意妥协。
你们跟张巨蟒联姻可以,朕无力阻止。
只能为侧妃!
安乐郡主代表皇权,正妃压侧妃一头,其实就是在告诉天下人,皇权凌驾世间万物之上。
武则天审视他片刻,淡定自若道:
“朕会派神龙卫彻查清河郡及周边州郡的赋税情况。”
话落,崔元综额头冒出冷汗。
好绝的手段,不愧是深谙权谋的女皇。
让武三思的势力清查赋税,就会查到隐匿人口,家族衍生的势力会被悉数揭开。
此举会对家族造成严重打击么?
不会。
知道又能拿我们怎样,皇权没机会渗透到清河郡。
关键是恶心人!
相当于什么呢?
家门口每天都有人转悠,他们虽然进不来,但就是赖着不走,这群苍蝇没进来又找不到借口驱赶。
就是这样,家族疲于应付,极大影响内部情绪。
武则天似是窥破了他的心思,冷声道:
“清河崔与张巨蟒联姻,意味着跟其他门阀望族决裂,外部将不再有援手襄助,你想清楚。”
崔元综表情僵硬,暗地里权衡利弊得失,过了半晌,哑声道:
“陛下先前承诺的?”
武则天目中冷芒闪动,声音中透着凉意:
“依然有效,你崔元综接替武三思原先的位置。”
宰相!
崔元综表情却没有多少变化,继续道:
“陛下,吏部侍郎,御史中丞两个位置空缺。”
这时连一旁的张昌宗都看得透彻。
这摆明是政治讹诈!
对陛下不加掩饰的进行敲诈。
“呵呵”武则天眯了眯眸,扯出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
“你推荐就行。”
崔元综目光微闪,朗声道:
“多谢陛下恩典。”
说话时,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恭敬与兴奋。
自己入主政事堂,朝堂中枢还能增添两个族人,这笔买卖十分划算。
于家族而言,跟张巨蟒是一场利益联姻。
此事已经闹得天下皆知,甚至跟门阀望族决裂,所以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缔结这场婚约。
陛下第一次威胁,他坚决抗拒,不惜一死。
但这一次又有所不同。
家族跟张巨蟒各取所需,只要联姻绑定关系就行。
所以正妃侧妃真没那么重要。
上官婉儿眼神黯然,情绪略微复杂。
安乐郡主还是坐享其成了。
她那些小聪明在大势面前毫无用处。
仅仅因为她姓李,是李唐的孙女,是武周的孙女。
陛下的意图很简单。
一方面是昭告天下,皇权依然至高无上,门阀望族也要低头屈居。
另一方面,就是在张郎内部制造矛盾。
张郎屠了陇西李氏,跟李唐是不死不休的仇恨。
他却娶了李唐的孙女为正妃。
而李唐跟清河崔氏也有仇怨。
昔年太宗要联姻,清河崔氏直接拒绝,还嘲讽破落户,态度嚣张至极。
千年门阀真这么不知礼节,蠢不可及么?
当然不是,这里面有历史原因。
太宗还是秦王时,跟隐太子李建成对峙期间,太宗想寻求清河崔氏的帮助。
崔家不愿掺和,做了墙头草。
太宗通过玄武门之变登基,疯狂打压清河崔氏,崔家在朝中的势力都被陆续剪除。
又过了十几年,太宗觉得清河崔氏被打服了,准备联姻缓和关系。
谁料热脸贴了冷屁股,崔家不在乎皇权的打压,丝毫没有缓和关系的意愿。
于是乎,李唐跟清河崔氏结怨了。
所以说,张郎娶了安乐郡主之后,那相当于三国鼎立。
张郎是“魏”。
崔氏女和安乐郡主,谁是“蜀吴”,就要看娘家势力哪方占优。
理论上来说,正妃比侧妃地位高,但实际上会受娘家实力的外因影响。
而以如今庐陵王府的颓靡,侧妃明显能压王妃一头。
“实在是乱。”
上官婉儿在心中长叹一声。
她隐约觉得陛下的意图不止这两方面,还有什么深层次谋划,她暂时揣摩不出。
“陛下,臣告退。”
崔元综见事情谈完了,主动告辞。
武则天盯着他离去的背影,目中的冰冷似能将空气冻结。
屈辱!
称帝以来,第一次放下身段跟门阀望族妥协。
她感受到一股深入骨髓的耻辱!
“回去告诉臧太夫人,即刻交换婚约!”
武则天目光冷视着张昌宗。
张昌宗双腿都有些站不住,低着头不知所措。
“朕的耐心有限,张巨蟒必须娶裹儿为正妃,否则朕让你张府鸡犬不留!”
武则天表情森然,整个人散发滔天的威压。
直接撕破了温情的面具,露出森冷的獠牙!
此话不啻于晴天霹雳,张昌宗心脏骤紧,全身血液都几乎凝固。
他再无勇气反抗帝王的意志,蠕动着嘴唇应下:
“是是,臣一定转告家母。”
武则天凤脸怒意渐渐消散,平静道:
“即刻缔结婚约,不得有误。”
上官婉儿眼神闪过一丝无奈。
同胞兄弟,这张昌宗未免也太软弱了。
陛下很明显是声厉内荏的威胁,她再怎么情绪失控,都不敢动你们张府一根汗毛,否则就是逼着张郎起兵谋反。
“退下!”
武则天大叱了一声。
东宫。
殿阶下方,跪着一个四十岁出头的男子。
他鬓角的头发略微秃进去一些,眉毛浓黑而整齐,闪动一对深沉的眼睛。
武三思居高临下俯瞰着他,面色得意道:
“孤刚从宫里回来,陛下已经下达了遣散神皇司的旨意。”
周利贞点头称是。
张巨蟒跟陛下撕破脸,不再依附皇权,那神皇司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接下来,就轮到神龙卫表演了。”
武三思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
他要用杀戮来铸就自己的威名,他要震慑满朝宵小!
“你是指挥使,行动由你全权负责!”
“第一,不能放过鲍思恭这个漏网之鱼。”
“太子殿下。”周利贞皱了皱眉,“鲍思恭前几天辞官了啊。”
武三思闻言,眸光带着戏谑之色。
呵呵,濒临绝境,就想着激流勇退?
作为张巨蟒的一条忠犬,你必须承受千刀万剐的酷刑!
武三思神情渐渐冰冷,寒声道:
“此人以前是酷吏,手上沾满无辜人的鲜血,以为跟着张巨蟒就能彻底洗白?”
“根本就不需要栽赃,派人搜齐好他的罪状,不管他躲到哪里去了,直接抓!”
周利贞沉默了半晌,艰难点头。
以鲍思恭敏锐的嗅觉,这会不知道带着家人藏匿到哪里去了。
武三思直视着他,轻描淡写的说:
“第二,收编一半绿袍,杀一半!”
语气虽平淡,声音却透着无尽的杀意!
周利贞闻言头皮发麻,颤声道:
“太子殿下,卑职”
“嗯?”武三思鼻哼了一声,从宝座上起身,走到他面前,低声道:
“你敢忤逆孤么?”
周利贞神情僵住。
他曾也是酷吏之一,很早就依附于梁王。
梁王入主东宫,他也跟着青云直上,坐上了神龙卫头把交椅。
穿上崭新而尊贵的紫袍,老母妻儿早已搬出陋巷,住进了一座宽敞奢华的豪宅。
他害怕失去如今拥有的一切,他害怕失去太子殿下的宠幸。
念及于此,周利贞一往无前的决绝,狠声道:
“卑职遵命!”
武三思满意颔首,拍了拍他肩膀,笑着说:
“如今你为刀俎,低贱的绿袍皆为鱼肉,放手去做,让孤见识一下你的本事。”
话落,负手凝视着大殿袅袅檀香。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张巨蟒,这仅仅只是第一步。
孤对你恨之入骨,总有一天,你要死在孤的手上!
“哈哈哈哈哈——”
武三思陡然张开双臂,肆意狂笑。
他几乎能想象到那副场面。
刀光闪过,张巨蟒这颗恶贯满盈的头颅就飞离了身躯!
街南,一栋绿柳周垂的小宅。
前院种植有一丛芭蕉,高不过墙垛,病恹恹的。
魁梧汉子在柜子下面翻私房钱,低声催道:
“快点!”
摇着篮子的少妇瞥了他一眼,忍不住抱怨:
“逃什么逃,你投靠神龙卫不就行了,说不定还能高升呢?”
啪嗒!
汉子手里的几贯钱掉落在地,他满脸愤怒,厉声道:
“你这个毒妇,再说一句打死你,我死都不会背叛司长。”
少妇脑袋缩了缩,她看着篮子里熟睡的孩子,语气软了下来:
“孩他爹,你想想孩子。”
汉子沉默了一下,将铜钱捡起来塞进包袱里,哑着声音:
“我曾是街痞无赖,幸得司长看中,才能进神皇司,娶妻生子,还在老家置了几亩田地。”
说着,他温柔的看着摇篮里的孩子:
“做人要知恩图报。”
妇人没再说话,转头收拾散乱的衣裳。
突然。
“汪汪汪!”
前院响起犬吠,伴着嘈杂急促的脚步声。
汉子瞬间如遭雷击,握紧包袱的手青筋高高凸起。
他一把抓住颤抖的妇人,“你快带文儿躲进地洞。”
“不要”妇人绝望地乞求。
汉子捏紧妇人细腕,颤着嘴唇:“求你了,快躲进去。”
“相公,相公”妇人几乎瘫软在地,泪如泉涌。
汉子眸子里全都是红血丝,胸口起伏剧烈,全身都在颤抖。
他一把将妇人横腰抱起,另一只手提摇篮,慌忙跑到庖厨,掀开地上的盖子。
汉子不顾挣扎哭泣的妇人,将她推进地洞,亲吻了一下摇篮,哽咽道:
“你下辈子还要做我的女人,好好抚养文儿长大。”
“不要”妇人忙用手死死捂住嘴巴,眼泪哗哗就流了出来。
砰!
汉子忍着悲痛盖上盖子,抱来柴薪覆在上面。
他缓缓闭上眼睛,从腰间抽出绣春刀,狞笑道:
“神皇司百户,左育!”
说完冲了出去。
厅里身着大红蟒袍的神龙卫正在搜查,听到声响,齐齐拔刀。
周利贞见一道身影以悍不畏死的姿态杀了过来,他冷声道:
“所谓的愚忠真是荒唐可笑,杀!”
数道寒芒闪过。
左育刚举起绣春刀,鲜血从颈脖上的窟窿往外喷射,血雾飞洒。
他张了张嘴,轰然倒地。
周利贞看都没看尸体一眼,转而戏谑道:
“听说你这厮的妇人刚生育,胸脯十分饱满,便宜本指挥使了。”
“快将妇人抓过来。”
“遵命!”立刻有手下进屋搜查。
过了半刻钟,手下回来禀报:“没找到。”
周利贞脸色难看了几分,怒声道:
“废物,妇人带孩子躲起来了,刮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身旁的武家族人见状,冷不丁提醒道:
“别浪费时间,要是跑了其他绿袍,你我都承受不住太子殿下的怒火。”
周利贞盯了他几秒,厉喝一声:
“走!”
武家族人点点头,拿出花名册,指着道:
“千户赵宽,此人小妾也貌美如花,足够指挥使快活了。”
“甚好。”周利贞这才露出笑容。
神都城掀起了血雨腥风,仅仅几天,一百多个绿袍丧命,连家眷都无法幸免。
朝堂噤若寒蝉,神都城上空弥漫着苛酷与恐怖的氛围。
御道旁一辆马车。
太平背靠车壁,看着信纸怔怔出神。
保下他们性命,恩情百倍偿还。
他们自然指被迫害的绿袍。
百倍偿还。
你又该怎么偿还本宫呢?
太平将信纸叠好,掀开车帘走了出去。
她已经顾不上侄女做正妃这种儿女私情,眼下随时可能崩溃的局势,已经让她心力交瘁。
御书房。
武则天挺直腰杆,一丝不苟的批阅政务。
“母皇,你又要制造冤狱,大肆株连么?”
人还未到,声先传来。
太平一脚踹开宫娥,火急火燎冲进来。
武则天看了她一眼,漠然道:
“出去!”
太平精致的脸蛋燃着毋庸置疑的怒火,硬邦邦道:
“你要遣散就遣散,何必纵容武三思滥杀无辜。”
砰!
武则天拍案而起,凤眼冷视着她,寒声道:
“你以什么口气跟朕说话?记住,千万不要恃宠而骄。”
太平表情激动,大红绫罗中半露的酥胸起伏不停,语气极端尖锐:
“母皇,要不你直接废黜儿臣!”
说完,在愤恨与失落的双重煎熬中,太平的眼角不由自主地淌下两行清泪。
满殿的宫婢闻言瑟瑟发抖。
武则天直直盯着女儿,面色阴沉:
“你以为朕想杀人?”
“朝廷精心培养这群人,难道朕希望毁掉?”
她按下翻涌的情绪,嘶吼道:
“李令月,你站在朕的角度想想。”
“他们只忠张巨蟒,不忠皇权,刚闻风声就敢跟金吾卫火拼,天子脚下啊,有这么一群反抗皇权的人。”
“来,你告诉朕,朕该怎么做。”
话落,太平别过脸去。
“一切都是张巨蟒咎由自取,普天之下无人敢忤逆朕,没有人!”
武则天愤怒到表情轻微扭曲。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平复情绪,淡淡道:
“既想得到冷酷的权力,又不想失去温柔的感情,绝不可能。”
“这就是帝王,这就是孤家寡人,退下吧。”
太平静默无言。
清河郡,崔家庄。
高柳鸣蝉,凉亭静谧。
笛声响起,一个长音之后,紧接琴声曲调追逐上来,琵琶声渐渐悠扬。
三道迥异的声音衔接在一起,婉转温雅,起伏跳动。
一曲落罢,张易之放下长笛,握住身边双姝的手,轻声道:
“对不起。”
裴葳蕤反握手心,摇了摇头。
她不介意跟着爱郎颠沛流离。
如此亲密的举动,崔幼梦有些害羞,粉颈染上胭脂色,女儿羞态尽显。
她嗔羞道:“不怪你是家族长辈同意的。”
从正妃变为侧妃,其实心里难免会低落,做不到坦然接受。
张易之没再说话,起身离去。
崔家客厅。
几个族老正在商议族中事务,听闻脚步声,便停下了议论。
一袭白袍负手而入,神情平静,眼神毫无波澜起伏。
但崔家众人还是能感受到压抑的愤怒和杀机。
神都绿袍被残害的消息传遍天下,张巨蟒岂能不暴怒?
“今夜,去并州。”
很轻描淡写的语气,却让崔家族老如坠冰窖。
并州有什么?
武家祖地!
难道?!
崔元伦肝胆欲裂,颤声问:
“你想做什么?”
张易之坐在首位,笑了笑:
“当然是屠掉武家,我要让并州武氏寸草不留。”
轰!
轰轰——
犹如晴天霹雳,众人身体每根骨头都发出剧烈颤抖。
武家是皇族啊!
屠掉武家?
疯子!
彻头彻尾的疯子!
说出的话简直像恶魔一般!
“武家是宗室,你可知道杀宗室意味着什么?”
崔元伦脸色煞白。
“我那些手下因我而死,为了我一步不退,我又怎能让他们心寒?
“唯有武家陪葬,方能告慰英灵。”
张易之面无表情,眼中泛着森森光寒。
从修罗血池中厮杀的煞气迫得崔元伦遍体生寒,不敢逼视。
其余族老更是不堪,低着头都难以平复心头的恐惧。
纵观史书,他们从未见过比张巨蟒还不择手段的存在!
武家可是皇族啊!
女皇登基以后,一部分人跟着去了神都,另一部分还留在并州。
此獠要将并州武家人全部屠掉?
这已经不是大不逆,而是肆意羞辱宗室,当着天下人的面欺压女皇!
崔元伦眼神空洞,喃喃道:
“你想怎样就怎样,与崔家无关。”
“张巨蟒,你想捅破天,清河崔氏也管不着。”
一个族老愤怒的咆哮。
他心中滋生浓浓的悔意。
悔不该与此獠为伍!
张易之抿一口茶,不疾不徐道:
“置身事外?你们不参与就能撇清关系么?”
“在世人面前,咱们缔结婚约,是利益共同体。”
“我做什么,也是你们在背后怂恿。”
顿了顿,他漫不经心的补充:
“上了船,我不会丢下你们的。”
话音落下,崔家众人涨红了脸,愤怒到极致。
无耻之徒!
天下怎会有如此无耻的恶獠!
怪不得沦为万人讨伐的对象,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想将此獠一刀剁死!
“张巨蟒,别以为我崔家可以随意拿捏。”崔元伦死死盯着他。
“哦?”张易之不置可否,淡淡道:
“堂堂千年门阀,连这点魄力都没有么?”
闻听此话,众人目露骇然。
什么叫这点?
你以为屠杀武家,是碾死几只蝼蚁?
杀了宗室,那真会在天下掀起惊涛骇浪!
“你不怕女皇杀你全家泄愤?”有族老颤声道。
众人齐齐点头。
是啊,你张家被朝堂时刻监视,倘若你做出这等惊天动地的事,你张家还能有活口?
张易之镇定自若道:
“陛下不会,她敢杀我家人,我直接起兵。”
崔家众人头皮发麻。
从进清河郡开始,此獠就一副掌控全局的模样。
实在是太有底气了!
所有他们隐隐猜测,此獠在暗处布置了手段。
一旦选择造反,这些手段就会瞬间爆发出来!
至于女皇会不会报复张家?
极有可能不敢。
于她而言,她超脱了武家的身份,已经是苍生社稷的族长。
简而言之,江山才是她的家。
所以就算再愤怒再屈辱,她也不敢掀桌子。
张巨蟒将这一点拿捏得很死。
此獠的心机实在是太恐怖了!
崔元伦沉默半晌,使了一个拖字诀:
“兹事体大,家族需要商议。”
“呵呵”短促的讥笑,张易之声音骤然变冷:
“抱歉,这不是请求,这是命令。”
嚯!
一众族老火气蹭蹭上来,恨不得当场击毙此獠。
众人忍不住看向崔元伦,看看你的好女婿!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你岳父!
骑在咱们清河崔氏头上拉屎拉尿,嚣张跋扈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既然为了利益跟我联姻,那做事就别优柔寡断。”
“武家积累的财富不可能都带去神都了吧?事后我跟崔家对半平分。”
张易之放缓语气,不再尖锐。
“不行!”崔元伦断然拒绝,冷声道:
“造成的后果,我们崔家承担不起。”
“什么后果?”张易之似笑非笑,小心翼翼的说:
“我屠完武家,正打算回神都,听你这么说,我倒真有点害怕了。”
厅内鸦雀无声。
一众族老属实被这番话震撼到了。
此獠究竟有一颗怎样的胆魄?!
前脚屠完武家,后脚就大摇大摆进京?
世上还有这般气焰嚣张的人么?
“既然撕破脸皮,我便无所顾忌,我必须为那些忠于我的手下讨个公道。”
张易之目光森寒,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冰冷。
众人沉默了下来。
神皇司绿袍惨遭虐杀,张巨蟒必须报复。
否则以后谁还跟随此獠?
如果没人再忠于他,以此獠的处境,又如何在皇权之下存活?
只有报复武三思,才能让天下人知道。
不管是谁,动了我的心腹,百倍奉还。
杀我的人之前,先想想能不能承受后果。
不过报复归报复,可这手段委实惊恐,真要跟皇权走到不死不休的局面?
“河北道哪里土匪最多?”张易之突然问道。
众人紧皱眉头。
崔元伦一眼看穿他的意图:
“你想伪装成土匪?”
张易之轻轻颔首:“至少做做样子。”
有族老怒极反笑,“就算再怎么掩饰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天下人谁不清楚是你?”
“又如何?”张易之望着他,漠然道:
“但我不承认,谁拿此事做文章,就是在污蔑栽赃我。”
“你”族老气得说不出话。
此獠真将政客的虚伪演绎得淋漓尽致!
崔元伦沉默了半晌,哑声道:“菁密林深的太行山有土匪巢窟。”
众族人骇然,死死盯着他。
这是打算与此獠狼狈为奸,一起做这件震怖天下的事?
崔元伦咽下喉间苦涩,叹了一声。
此獠将清河崔氏逼上了悬崖。
凭此獠的实力,明明能端掉并州武氏,为何要拉上崔家?
无非是将两者绑定得更深罢了。
崔家不参与,就能洗清嫌疑?在世人眼里,会认定是双方共同铸造的一场杀戮。
既然如此,索性过去分一杯羹。
有族老也想通了,忙不迭问:
“那武氏的土地田亩怎么分配?”
说完自觉失言,尴尬的赔笑。
张易之盯着他:
“愚不可及,土地谁能带走?”
“你们永远改变不了贪婪的本性!”
说完甩袖离去。
“竖子!”
那族老呸了一声。
“召集家族各房紧急商议。”崔元伦沉着脸道。
事实上,商议无非是走个流程,崔家注定要被张巨蟒裹挟。
五天后,并州城。
夜黑风高,万籁俱静。
城中一处废弃的私塾里,八百多道黑影杀气凛然,仿佛死神张开獠牙。
张易之负手而立,望着远处昏暗的灯火。
我这个人不知大度为何物,说我狠毒也好,说我冷血也罢。
我奉行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仅此而已。
过了很久,他平静道:
“出发。”
将卒飞快穿上猛虎帮的衣裳,左肩绣着一头猛虎,戴上巨虎模样的面具。
猛虎帮在太行山林赫赫有名,可惜不堪一击,前天被一夜抹除。
土匪终究是乌合之众,不过装备真的齐全。
冒丑扛着绣有猛虎的黑旗,走在队伍最前方。
武家庄园。
高耸入云的塔楼,飞檐垂挂的鎏金銮铃在夜幕熠熠生辉。
名为庄园,实则是楼阙山出。
装潢极尽奢华之能事,雕梁画栋,彩绫飘绢。
四架虎蹲炮呈东西南北排列,目标瞄准武家庄园。
张易之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冷冷吐出两个字:
“动手。”
嘭!
闷雷般的声音划破夜幕。
嘭嘭嘭——
浓烈刺鼻的硝烟味弥漫,黑暗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惊雷声响。
庄园顿时火光冲天,大门直接被炮弹轰碎,火势渐渐蔓延开来。
“敌袭——”
塔楼的武侯们嘶声裂肺的呐喊,疯狂地发着救援信号。
武家求救哀嚎声四起,内部乱坐一团。
他们从未想过,有人竟敢袭击武家。
这里是皇族!
凌驾于世人之上,俯瞰苍生社稷的皇家!
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敢朝武家动手,谁能承受陛下跟太子殿下暴怒的后果?
阵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宛如雷公发怒降下神雷。
武家族人全部吓破了胆,惊飞了魂,躲在房间里惊恐欲绝。
漫长的轰炸,硝烟火光席卷整个庄园,无数尸体血肉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那惊雷般的声音慢慢消失。
庄园外。
八百戴着面具的铁骑组成楔形阵,仿佛决堤而下的洪流,挟裹着无上威势,冲杀进去。
“杀!”
张易之怒吼了一声,带着令天地肃杀的威慑力,如同出笼的野兽,一头扎进了羊群之中。
武家刚组织起来的悍卒,如无头的苍蝇一般四处乱窜。
他们根本没有演练过抵御外敌入侵,也从来不会在庄园进行埋伏,更别说应敌战阵。
甚至连如何撤离都不知道!
他们是皇帝的家族啊!
怎么可能有敌人入侵,除非社稷亡了才要考虑这些。
正因如此,整个武家犹如土鸡瓦狗,陷入无助的绝望。
“锵!”
刀兵铿锵碰撞之声激烈,长刀入肉,武家族人被无情斩杀。
他们根本就没有斗志,尖叫着、哭嚎着,不顾一切的向庄园外逃去。
不知杀了多久,到处是血淋淋的尸体。
鲜血浸透了每一寸地,形成了大片令人作呕的暗红色泥沼。
断肢残臂、碎裂的头颅散落在上面,仿佛大红地毯上点缀的刺绣。
如此血腥的画面,直如修罗地狱般的惨烈!
“报,大当家,生擒一个自称是太子的儿子。”
几个崔家悍卒扯着尖细嗓子,抓来一个面色惨白的年轻男子。
武继植浑身发抖,恐惧顷刻间袭遍全身,他颤声道:
“张张巨蟒!”
他根本不需要看面具下那张脸,一定是张巨蟒。
绝对肯定。
普天之下,没人有勇气屠杀皇族。
唯有此獠。
张易之踱步到他身前,平静道:
“可惜不能灭武家满门,那么多漏网之鱼还在神都城逍遥,真遗憾呢。”
说完伸出修长的手,掐住武继植的喉咙。
武继植使劲挣扎,拼命扭动,目光带着绝望的哀求。
“武三思儿子太多了,怎么就杀不完呢?”
“不过,我会把你的头颅寄给武三思,让他睹物思人。”
说着加重力道,只听咔嚓一声。
武继植眼睛里变得犹如死灰一般,脖子被捏碎,窒息而亡。
张易之眼神没有丝毫怜悯,面无表情道:
“神都城武家我暂时无能为力,但这里,就没必要留活口了。”
神都城。
朝会。
“武三思聚结暴徒,诬构良善,赃贿如山,冤魂塞路,国之贼也”
陈子昂咆哮的声音响彻在朝殿。
群臣鸦雀无声,没人出列附和。
谁都清楚,现在是阴霾密布的政治冬天。
极端恶劣的政治环境中,不得不彻底收敛锋芒,以此消灾免祸,自保求生。
神都城除了早些逃走的绿袍,剩下的性命危如累卵!
死也就罢了,还要遭受酷刑!
指挥者周利贞有多残忍呢?
听说此人特意砍伐了一片竹林,留下凸出的尖竹桩。
而后把绿袍在地上拖来拖去,绿袍筋腱和骨头被磨烂,死时骨肉全部分离!
周利贞还给此酷刑取了个优雅的名字——晚霞映竹。
一想到那血腥场面,群臣立刻觉得胃里一阵翻涌。
“陛下。”
殿前的武三思非但不怒,反倒异常淡定道:
“神皇司公然违抗旨意,臣建议将这些人满门抄斩!”
闻听此言,朝堂上的文武百官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武三思已经病态了。
朝野都知道原因。
一直到现在他都对张巨蟒这个名字无比畏惧!
这压抑太久的恐惧,现在化为凌虐的快感,全数倾泻在神皇司绿袍身上!
关键这些绿袍骨头都硬,宁愿被折磨也不臣服。
不得不说,虽是令人憎恶的特务,但绿袍悍不畏死的骨气感染了朝野。
这就是张巨蟒的可怕之处。
当初选拔游侠和江湖人士,给与他们信任和权力,得到深入骨髓的忠诚!
这群人虽然叛逆,但天性慕强,只要有本事降服他们,就会得到近乎于盲目的崇拜和忠心。
而张巨蟒毫无疑问就是站在世间巅峰的强者,声望和能力冠绝天下。
这因为这点,此獠才最为恐怖!
假如你一无所有,张巨蟒突然走过来,对着你笑:
“请问,你愿意跟随我么?”
你一看是张巨蟒,还有什么好犹豫呢,纳头就拜。
人骨子里就仰慕强者,强者会给生活带来希望。
所以说张巨蟒真打算造反,凭此獠的号召力,绝对有不少人愿意投奔。
“陛下,再这样下去,帝国要亡了!”
殿内的陈子昂神情悲痛,又高呼了一声。
御座上的帝国主人无动于衷。
狄仁杰垂头,暗暗叹息。
其实别看这段时间神龙卫横行,绿袍被缉捕屠杀,但是朝堂政权却能够保持正常运转,百姓也未受到太大的冲击。
从这个意义上说,陛下就像是一个高明的驯兽师,能够很从容的掌控虎狼。
但是,中山王明显就超脱陛下的掌控。
陛下立安乐郡主为正妃,看样子扳回一城,实则对大势毫无影响,中山王还是跟清河崔氏绑定在一起。
唯一的好处就是挽回颜面,证明皇权独一无二,凌驾于任何人任何事之上。
可狄仁杰隐隐有种预感,麾下心腹遭到虐杀,中山王岂会善罢甘休?
他究竟会进行怎样的报复?
武三思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陛下,臣有一言”
就在此时。
“报!”
殿外的侍卫嗓子都沙哑了,捧着帛书快步入殿,跪倒在地仓惶道:
“启禀陛下,八百里加急!”
他仅仅扫了一眼,就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武三思侧头望着他,皱眉不喜,区区一个蝼蚁也敢打断孤说话?
御座上,武则天沉声道:
“念。”
侍卫展开帛书,深呼吸一口气,嘴唇蠕动几下,还是不敢说出口。
这下群臣愕然。
急报上写了什么?
感受到一道道目光的注视,侍卫终于鼓足勇气,颤声道:
“并州武家庄园惨遭屠戮,无一活口。”
轰!
轰轰——
满殿如坠墓窖,刹那间鸦雀无声。
文武大臣无不毛骨悚然,感到浑身颤栗。
一股凉气从脚底板升起直冲天灵盖!!
浑身冰凉无比!
这怎么可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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