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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庙外。

一时间安静无比。

望着张巨蟒跋扈的模样,满朝权贵冷眼旁观。

武则天凤眼微微眯着,旁人难以窥破她此时的内心活动。

“母皇。”张易之看向她,笑意盈盈:

“宗庙祭祀儿臣就不参与了,还有册封仪式,一切从简。”

“朕依你。”武则天语调沉稳,不见任何波动。

似是想起什么,她又强调了一遍:

“你派人接旦儿一家进京,出了差错,朕唯你是问。”

“儿臣遵命!”张易之恭恭敬敬的回答。

武则天面无表情道:“回去吧。”

“儿臣告退。”

张易之说完目光环顾群臣,在武三思身上停了几秒,而后转身离去。

刹那间,群臣双肩一坠,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此獠带给所有人一种特殊的压抑感,似乎面对的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匹嗜血魔狼。

它眼睛里闪烁着死亡的火焰,目光潜藏着攫取天下、撕碎一切的欲望!

“乌云密布,闷闷的,刮起了风。”

宰相娄师德注视着白袍远去,喃喃自语。

狄仁杰听到这句话,轻轻叹了一声。

这是下雨的前兆。

暴风雨前的宁静能维持多久?

也许暴雨转瞬即至,或许永远不会降临。

……

中山王府。

府邸四周岗哨林立,宅邸中到处设有重门复壁和暗道机关。

府门前,张窈窕扎着肉包子似的发髻坐在石阶上。

小姑娘耸拉着脑袋,目光不时眺望远处。

“嗷呜——”

雪狼突然闻到熟悉的气味,嚎叫一声,从石阶一跃而下。

“啊啊啊,大锅!”

瞧见最前面高高的身影,小麦芽兴奋极了,气势汹汹的冲了过去。

小短腿飞奔而来,一头撞进了张易之的怀里。

“大锅,我好想你呀——”

小麦芽激动地搂住大锅的腰,哇哇大哭起来。

豆大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脸都哭花了。

“傻孩子。”张易之拍了拍幼妹的头,又欣慰又好笑道:

“哭什么,你大哥还没死呢。”

小麦芽抽抽噎噎,瘪着嘴道:“大锅,我现在不傻了。”

“傻窈窕。”张易之没好气的说:

“你要是不蠢,还能到现在都没发现你踩着我脚了?”

“喔……”

小麦芽一吐舌头,赶紧后退几步。

“走吧。”张易之拉起她胖乎乎的小手,见她还在掉金豆子,斜睨道:

“以前我回来,可没见你哭过。”

小麦芽仰起小脑袋看他,脆生生道:

“外面的坏蛋跟我说,你大锅快死翘翘了,你家要办葬礼吃席啦。”

“想到要亲口吃大锅的肉,我就好想哭。”

回锅肉?

张易之气急,一把将她横抱在怀,往小屁股上招呼了几下:

“又重了十几斤。”

小麦芽鼓着腮帮,小声的说:“都怪裹儿姐姐,她每次都拿好吃的过来。”

“不对,她让我喊大嫂,还整天送给我漂亮的裙子呢。”

“大锅,我上次捡到几块铜板,都上交给官府了呢。”

“还有喔,我在公主府睡觉尿床,快被义母打死了。”

“还有还有……”

伴着碎碎念,张易之走进府邸,就见臧氏静静地站在走廊,眼圈通红。

“娘,孩儿回来了。”他上前搀扶着娘亲的手臂。

“易儿,让娘看看。”

臧氏娇躯轻微颤抖,攥住张易之的手簌簌落泪。

“兄长。”转角处,张昌宗心中百味杂陈的叫了一声。

“易儿!”

“我的易儿你终于回来了!”

“这几个月真是担心死为娘了,生怕……呜呜呜~”

臧氏忍不住喜极而泣,多日积攒的担忧和挂念随着眼泪宣泄出来。

府邸沦为整个神都城的焦点,她一直强撑底气,生怕软弱会成为突破口,给家里带来灭门之灾。

但是现在。

她儿子回来了!

张易之接过丫鬟递上的手帕,给臧氏擦拭泪痕。

“哎呀,我都饿了。”小麦芽扯了扯大锅袍腿,眼巴巴道。

“吃吃吃,饿死鬼投胎!”臧氏狠狠剐了她一眼。

膳厅里。

臧氏不停给张易之夹菜,口中娇声问道:

“易儿,你都成了裹儿的叔叔,这结婚合适么?”

张易之笑了笑:

“听这话,娘对她是相当满意啊。”

“这可不。”臧氏杏眼笑成月牙儿:

“长得可人嘴也甜,现在成了你义侄女,亲上加亲。”

这段时间恶劣的形势,张府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临深履薄之感。

安乐郡主时常造访,舒缓了府邸紧张的气氛。

“对了。”臧氏表情立刻严肃沉凝,蹙眉道:

“崔氏女做侧妃,她会不会篡位?她娘家势力可不弱啊。”

说着说着臧氏放下筷著,以手托腮,自言自语道:

“老娘还是得拿出点祖传宅斗术,让她俩服服帖帖的。”

“还有一个。”张易之冷不丁道。

什么?

臧氏瞪圆眼睛,很八卦的追问:

“哪家女子?气焰盛不盛?好不好降服?”

“娘!”张昌宗实在听不下去了,瓮声瓮气道:

“都火烧眉毛了,还有闲心谈这个!”

桌上气氛陡然沉重。

小麦芽埋头扒饭。

谈及这个话题,臧氏笑容慢慢牵强。

她犹豫半晌,摇摇头,盯着张易之:

“权力场的东西,娘也不懂,路是你自己挑的,对自己选择负责就行。”

闻言,张昌宗喉头滚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能说什么呢?

他很清楚,这团迷雾远远不是他所能掺和进去的。

兄长有造反称帝的野心,普天之下,谁有资格扼杀?

张易之轻轻颔首:“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快说说另一个女子,臀部大不大?”臧氏话锋突转,又热切的追问起了儿媳妇。

张易之静静凝视着她。

娘亲故意表现得没心没肺,只为了让他少几分担忧罢了。

“别问了,到时候不就知道了。”

“先打探清楚,娘才方便学习宅斗技巧……”

……

傍晚,夜幕已渐渐拉开。

几辆马车悬着戳灯,每盏戳灯上都写着一个“张”字,沿着街便向南而行。

“公子,这些眼线跟了一路。”裴旻放下车帘,对张易之禀报道。

张易之放下书卷,轻描淡写的说:

“抓一个过来。”

话音落下,裴旻冒丑等人走了出去。

“锵!”

长刀碰撞声响起,片刻后,一个戴着斗篷的短袍男子被扔在马车前。

张易之表情阴沉的走下来,冷声道:

“讨厌的苍蝇。”

话落揪着男子的头发,一边拿着匕首疯狂地朝他身上戳去。

男子痛苦的呻吟声很快低沉下去,血肉模糊的匍匐在地上,蜷缩得像一只虾。

他抬起一只手,像是在向谁呼救,可很快又软软垂下。

“噗!”

张易之反握刀,插进对方天灵盖上。

喧闹繁华的大街,却是一副血淋淋的残暴场面。

街道四周隐匿的悍卒露出恐惧的神情,只能尽量挺直胸膛,压服心中的忐忑。

神龙卫蟒袍看着同僚遭灾,精神处于高度紧绷状态,唰地下意识抬起弩机,始终不敢扣动悬刀。

“听着。”张易之接过手绢擦拭手上的血痕,小心翼翼的说:

“再敢跟踪本皇子,本皇子杀你们全家哦。”

说完将手绢砸在尸体脸庞,登上马车。

四周死寂,街旁店铺掌柜小二都大气不敢喘。

金丝楠木制造的豪华马车,于辚辚的车轮声里,驶向庐陵王府。

……

王府。

李显神情仓惶,在大殿来回踱步。

蹬蹬蹬——

听到脚步声,他悚然一惊,急急走出大殿。

韦氏紧皱柳眉,跟在身后。

“冒昧登门,皇兄莫要见怪啊!”

爽朗的笑声传了进来。

李显止步,盯着这道身影,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张巨蟒,你来做什么?”

“哦?”张易之似有讶异,“皇兄好像猜到我要来?”

李显僵硬着脸,满腔愤怒快要爆发。

你在金雀大街杀人的消息本王都知道了。

现在的你就是满城的焦点。

一个不经意的举动,都可能掀起一场地震。

朝堂都在揣摩你下一步怎么走。

没想到你竟然来这里!

完全让庐陵王府陷入难堪的境地,简直可恨!!

“张巨蟒,王府不欢迎你。”韦玉满脸冷霜。

她年纪四十出头,但保养的很好,看上去竟然三十模样。

一袭宫裙藏不住丰腴的身段,可谓胸如峰峦,臀如满月,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媚意。

张易之淡淡扫了她一眼,略带恭维道:

“嫂嫂风韵犹存啊,不对,应该叫岳母。”

“你!”李显戟指着他,脸色涨得通红。

当着本王的面调戏爱妃,此獠无耻之尤!

韦玉面不改色,眼底却有一丝微不可察的窃喜。

被人夸赞总是很愉悦,何况还是出自这等超绝脱俗的恶獠之口。

算你还有点眼光!

张易之目光转向李显,声音冷了几分:

“来都来了,总不能让我走吧,你说呢皇兄。”

“这……”李显气得咬牙切齿。

倘若直接逐客,跟此地无银三百两差不多,凸显庐陵王府心虚,更会遭到朝野怀疑。

“进来。”韦玉手臂悄悄肘了李显一下,语气僵硬。

张易之笑了笑,负手走进大殿。

他打量了一眼简陋的布局,漫不经心道:

“皇兄,日子过得拮据啊。”

“张巨蟒!”

李显再也忍受不了,再加上主场优势,他挺直腰杆,怒声道:

“有事快说,无事速滚!”

张易之并无动怒,将来意托出:

“是这样的,母皇让我去接旦皇兄,可我跟旦皇兄之间有龃龉。”

“所以呢,这事还是交给皇兄更靠谱。”

“皇兄去跟母皇说一声,由你安排人去岭南迎接。”

话音落下,李显不假思索,断然拒绝:

“休想!”

根本不需要考虑,张巨蟒提起这事,里面绝对有惊天阴谋。

如今这个扑朔迷离的政局,明哲保身才是第一要义。

韦玉双眸紧紧盯着张易之,寒声道:

“张巨蟒,你以为我们是傻子,被你随意玩弄于鼓掌之间?”

“呵……”短促的讥笑声,张易之神情镇定自若,淡淡道:

“嫂嫂误会了,我也是为你们着想。”

“眼下武三思为储君,你们必须跟旦皇兄联合起来,而亲自迎他入京能缓和关系。”

顿了顿,他欲言又止。

“继续说啊。”李显迫不及待问道。

他倒要听听此獠能说出什么花来。

张易之沉默片刻,幽幽道:

“我也不瞒你了,我为什么要跟母皇决裂?”

“因为李旦有孙子了,而那个孙子就是母皇认定的继承人,我听到这个秘闻后脊骨发寒。”

“相王府跟我不共戴天,他这一脉登基,有我好果子吃?”

嚯!

李显满脸震惊。

他觉得非常不可思议,母皇怎么会把大宝传给曾孙,这实在太荒谬了吧?

张易之身子微顷,神情有些低落:

“显兄,你觉得我存有害你之心?”

“怎么没有?”李显闻言,怒目相视:

“别再惺惺作态了,上次本王跟爱妃差点丧命在你手上!”

张易之盯着他,不疾不徐道:

“你非但不念我的恩情,反倒因此事记恨于我。”

“看看你王府的守卫戒备,比之前森严了几倍,这些是不是母皇从宫禁调过来的?”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依照王府疲软的守备力量,会不会被武三思趁虚而入?”

“你可是他这个储君的眼中钉肉中刺啊!”

话音落下。

李显懵了。

他顿时感觉有些荒诞。

你刺杀我,还是为了我好?

仔细想想,张巨蟒说的似乎有点道理。

难道此獠真心为本王着想?

“你是我兄长,还是我未来岳父,我不拥戴你拥戴谁?”

“你我该摒弃前嫌,共同对付武三思,还有李旦李令月!”

“在我心中,储君之位舍你其谁?”

极富感染力的声音缓缓响起。

李显意识有些浑噩,眼神迷离。

“显兄!”张易之握住他的手臂,真切诚恳道:

“我希望你日后登基为帝,做一个宽厚仁和的天子,令天下百姓休养生息,令帝国国泰民安。”

刹那间。

李显眼眶一热,鼻间酸意更浓,心中涌起强烈的酸涩。

他一时情难自禁,脱口而出:“子唯。”

“咳!”韦玉重重咳嗽一声,脸色晦暗,尖锐着声音说:

“王爷,不要听信他的蛊惑!”

张易之蓦然转头,眼神冷漠:

“我们兄弟二人把臂言欢,哪容你一个妇人插嘴?滚出去!”

“我……”韦玉铁青着脸,娇躯一阵颤栗,愤怒到极致。

这番对话也让李显幡然醒悟,他浑身有些发凉。

那一瞬间,几乎走进此獠布好的圈套。

张巨蟒,居然能轻松自如地在截然相反的立场之间来回变化,毫无滞涩。

此獠实在是太恐怖了!

念及于此,李显收敛心神,硬邦邦道:

“说来说去,无非是利用本王,笑话!本王岂是这么好忽悠的?”

韦玉点点头,冷冷盯着张巨蟒。

不管此獠给出什么利益,庐陵王府都不参与其中。

多做多错,不做就不会错。

跟张巨蟒同一步伐,此獠倒是走得悠然自得,他们一个不慎就要摔得粉身碎骨!

张易之似乎都回答并不意外,他轻轻颔首:

“既然如此,我也不强求,以后莫后悔就行。”

说完敛去神色,阔步而去。

韦玉寒霜笼罩的一张脸,惊疑不定。

此獠这趟的意图究竟是什么?

假我们之手残害相王府,这绝对是其一。

有没有其二,其三?

“此獠心机太深,以后万万不能再接触。”韦玉沉声提醒。

李显忙点头,恨恨道:

“岳父,兄长,我呸!本王恨不得剁掉你的狗头!”

王府前站立着一道倩影,张易之脚步一顿。

李裹儿穿了一件浅粉色褙子,长及膝盖,下身是百褶长裙,粉色的发带束起一瀑青丝。

张易之审视了一下,容貌完美无瑕,臀腰肩比例极好。

“拜见中山王。”

李裹儿脸颊微微浮起红晕,款款施了一礼。

她屈膝时,头发上的饰物轻轻摇曳,和腰间的环佩清脆声响相互呼应,十分动听。

张易之似有若无的点头,近前认真端详着她。

李裹儿心尖抖颤,晶莹剔透的耳垂一片霞红。

原以为他会当做是陌生人,最多见面互相致意,没想到他看得这么认真。

他的眸光一直平淡冷漠,极少有情绪起伏,李裹儿竟从里面察觉出一丝温柔。

一种强烈的羞涩感直冲她的脑门,让她有些晕眩。

张易之伸出手,替她将一缕发丝别在脑海,淡淡道:

“我喜欢你的野心。”

留下这句话,擦肩而过。

李裹儿红着脸怔怔出神。

……

时间缓缓流逝,转眼就是一个月。

朝堂平淡如水,什么事都没发生。

万众瞩目的中山王很有闲情逸致,买下宣德坊大片地,建造了一个娱乐城。

娱乐城当真让人打开眼界,引得无数文人争相前往。

西域诸国的胡人纷纷称赞:

“这就是锦天绣地、流光溢彩的武周。”

“这就是令无数藩国心驰神往、魂牵梦绕的大周帝国啊!”

简而言之——

仙境!

于文人而言,琴棋书画样样都有,每天都会举办大型比赛。

只要你有才华,就给你一个展示的舞台。

例如书法大赛,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儒生以头发蘸墨书写,一手狂草惊世,震撼满城。

一个落魄书生借酒消愁,高吟一首诗,翌日满城传唱,最后成了权贵家的上门女婿。

于武夫而言,设有赌注的比武大赛简直就是大展拳脚的好地方。

于嫖客而言,平康坊丹凤街的小仙女们早就搬家了,西域的胡女,日本新罗的女妓,纷纷填充进来。

如今在娱乐城卷起珠帘卖俏粉黛,让多少铁骨铮铮的男儿倾家荡产?

不止能玩乐,娱乐城还是个美食城,小吃摊全部搬到里面去了,更划分了几个异族美食区。

简而言之,这就是销金窟!

但许多人心甘情愿掏钱,走进里面,就能享受少爷般的服务,何乐而不为?

……

初秋时节,夜深露寒。

夜半三更,皇宫一片寂静。

武则天在锦榻上翻来覆去许久,迟迟未能入眠。

直至三更过后,她才勉强入睡。

然后,便做了重复一个鲜血淋漓的噩梦。

梦中,一个俊美的男子目光温柔如水看着她,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将她完全吞噬。

武则天从噩梦中霍然惊醒,猛地在锦榻上坐直了身子,剧烈地喘息。

“陛下——”

陪寝的宫娥跪倒在地,一个端来一壶热茶。

武则天撑起身,步履蹒跚的走到窗前。

她满头银丝凌乱,身上只穿了薄薄的中衣,脚上未着鞋袜,就这么光着脚怔怔的看着窗外。

“陛下,小心感染风寒。”

宫娥小心翼翼的给武则天披上外衣。

“你为什么不死!”

“你不死,朕永远睡不安稳。”

“你每活一天,朕就要承受无尽的煎熬,生怕你夺走那张冰冷的龙椅,那是朕付出一生心血才拥有的。”

“朕要你死,子唯求求你,让朕睡个好觉。”

武则天面色苍白惨淡,声音尖锐而刺耳。

骤然。

她脸庞扭曲,以手捂住小腹,用尽全力高喊:

“御医!快来御医!朕肚子好痛!”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蓦然照破东方天际的斑斓云霭,把温暖的光芒洒向皇城。

朝殿中,却有一股肃杀之气正在整座殿庭中弥漫。

想到昨晚传出的一则谣言,满朝文武心惊胆颤。

不知过了多久,宫娥内侍簇拥着武则天走进朝殿。

这一刻,群臣全身血液都几乎凝固。

陛下的状态憔悴不堪,脸色煞白无血色,仿佛行将就木的老人。

咚!

咚!

咚咚——

似有钟鼓擂在群臣胸口,每个人的目光都是骇然惊悚。

病倒是真!

陛下这个年纪,还能不能撑过去?

难道帝国将换主人?

“朕宣布一件事。”

御座上传来的声音嘶哑无比,就像是热风吹过沙子滚动。

朝殿一片死寂。

武则天睁开一双浑浊无光的凤眸,最后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

“朕突患疾症,朝事付之太子。”

轰隆一声!

犹如晴天霹雳!

群臣震撼万分,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太子监国!

这是太子监国啊!

这一刻,整座朝殿的空气似乎也已凝固。

人人呼吸沉重,气氛僵硬如铁。

武三思双目赤红,胸腔似乎要炸裂开来。

侍立在殿阶的上官婉儿脊骨发凉,最终被无边的寒意所笼罩。

好狠!

已经不择手段,丧失理智,一意要置张郎于死地。

大殿犹如阴森的墓窖,陷入冗长的寂静。

渐渐的,有大臣对视一眼,心里隐约有了猜想。

不过,事涉皇帝体面,这等事心里有数,却不敢诉之于口。

昨晚染病,今天就宣布太子监国。

这般急不可耐,好像巴不得让武三思掌权?

皇帝外出,病重,太子替代皇帝在朝中的权力,谓之太子监国。

监国有多大权力呢?

以太子的名义发命的各种命令,直接具有了诏令的性质。

行政中枢临时委用东宫的班子!

太子监国除了南衙北衙的宿卫禁军,其余军队都能调派!

给了武三思如此大的权力,目标将对准谁?

呼之欲出!

狄仁杰出奇的愤怒,他深呼吸一口气,缓缓出列。

摘下头冠,放下象牙笏。

这个饱经沧桑的帝国大佬沉声道:

“陛下,臣请致仕。”

嚯!

此言一出,满殿骇然。

狄公直接递交辞呈?

御座上的武则天眯起凤眸,没有回复。

“臣乞骸回乡,不愿在朝中久留。”

狄仁杰声音颤抖,那是竭力压抑的愤怒。

话音落罢。

娄师德出列:“臣请辞。”

一道发飙的声音传遍大殿,陈子昂愤而出列:

“不做官了!”

紧接着,陆续有大臣摘下象征权力的朝冠,包括兵部尚书姚崇,御史台侍中宋璟。

宁愿致仕,也要保住名声和晚节,得一个善终!

所谓的太子监国,不就是举国之力诛杀张巨蟒?

不惜让社稷动荡,最后推出武三思来背黑锅。

张巨蟒已经安分下来了!

人家这一个月,只是在捣鼓风月,从没触碰政治。

老实本分得几乎不像张巨蟒。

这样的局面不好么?

你为什么要打破僵局?

对,最是无情帝王家,坐那个位置,再怎么冷酷都没问题。

你清洗神皇司绿袍,抓了张巨蟒家人,甚至立义子。

都可以。

但凡事要有个限度啊!

直接以政治名义上将国家托付给武三思?

这已经是无所不用其极了,说难听点,疯癫魔怔了!

武则天脸色僵硬,语气没有太大波动:

“朕不准。”

噗通——

狄仁杰双膝着地,颓然道:

“请陛下成全。”

望着狄公两鬓多出的一层岁月的风霜,群臣心力交瘁。

徒呼奈何!

陛下老迈昏聩,已经没救了。

张巨蟒成了她挥之不去的心魔,她接受不了自己的失败。

走到太子监国这一步,必然生灵涂炭,血流漂杵。

大周要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要跟张巨蟒斗,武三思还需要依靠门阀世族的力量。

那就意味着,贯穿几十年扶持寒门的政策,彻底崩塌了。

还有本来只是两方角力,张巨蟒跟陛下冷战僵持。

就像这一个月以来,相安无事,此獠也没有影响政局朝堂。

可武三思监国,平衡就被打破了。

事已成定局,李唐皇子最后的希望都被打碎,他们岂会甘心?那样又会加进来旧唐势力。

张巨蟒,武三思,旧唐。

三方角逐,相互厮杀。

最后一定能确保张巨蟒连同的势力烟消云散?

万一陛下您驾鹤西去,那御座就该武三思坐了。

武则天眼睛里只剩下一片晦暗的浑浊。

她仿佛一只羸弱不堪的飞蛾,被缠在一张铺天盖地的黑网中无望地挣扎。

而张巨蟒牢牢盘踞在这张由野心编织而成的巨网中央,看上去就像一只硕大无朋的黑色蜘蛛。

她“咳嗽”了几声,声音微弱道:

“诸位爱卿的辞呈朕不批,政事堂负责太子监国的草诏。”

“退朝……”

说完在宫婢内侍的搀扶下,缓缓离去。

朝殿鸦雀无声。

直到陛下离去,群臣还没从这个震撼的消息回过神来。

但一个细节,佐证了他们的猜测。

陛下没有给太子监国双龙符。

一般的监国,都会拥有仅次于玉玺地位的双龙符,双龙符可以调遣栩扈皇宫的宿卫禁军。

既然没有,说明陛下死死攥着宫城兵马。

这也意味着,武三思就是工具人。

但这个工具人,谁不想做?

武三思艰难活动僵硬的身体,只感觉呼吸困难,又觉得浑身酥麻。

他环视大殿,此刻就像站在世界之巅,俯视天下苍生。

如今,孤代帝王行使权力!

这天下,孤说了算!

狄仁杰怔怔的盯着锃亮的地板,悲愤难当。

“狄公,别跪了。”娄师德弯着腰,将他拉起来。

“为什么走到这一步,为什么。”狄仁杰看着他。

娄师德沉默半晌,喃喃自语:

“陛下缔造旷古未有的女主乾坤,她是一个政治神话,她的骄傲不容许自己失败。”

“所以就不惜一切么?”狄仁杰惨笑了一声。

……

东宫。

武三思坐在高高的宝座上,想象着陛下当年参与泰山封禅的情景,内心深处泛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和满足。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再往前迈一步,就是人间的极顶,就是帝国的巅峰!

那里有着怎样异乎寻常的山河日月,又有着怎样撼人心魄的生命体验呢?

武三思醉了,彻底醉了。

而殿内的东宫属官也一脸红润。

当初投靠太子,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等太子监国,他们就能直接替代政事堂,走进政治中枢发布号令!

随便在公文上一勾,就能影响天下人,这是多么令人陶醉的权势啊!

在场众人有的比较谨慎,说略有不及;有的则把马屁拍得山响,说超过秦皇汉武。

周利贞恭恭敬敬道:

“自古以来的天子,从没有立异姓人为储君,果然如此,殿下监国之后,下一步就是继承大统了。”

“慎言!”

武三思喝了一声,佯装不悦道:

“孤突然成为帝国主宰者,本就战战兢兢如临薄冰,你说这些话是想引起陛下忌惮么?”

话虽如此,可他的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其傲慢与骄狂之态亦可谓跃然纸上。

宋之问眼底闪过一丝畏惧,可稍现即逝:“殿下,张巨蟒……”

就这此时。

“殿下,崔相拜访。”内侍大声通禀。

武三思慌忙从宝座下来,亲自出殿相迎。

殿门前,崔玄暐淡定自若的施礼。

“切莫多礼,请见。”武三思姿态放得相当低。

崔玄暐看了眼四周,低声道:“殿下,借一步说话。”

武三思屏退左右,带着崔玄暐来到偏僻的花园。

崔玄暐开门见山:

“殿下,行事必须谨慎有度,陛下能随时收回你监国之权。”

闻言,武三思心有不甘,但还是无奈点头。

姑母“病”好了,凭她对禁军的掌控力度,以及在朝堂的威严,轻易就能废黜他的权力。

崔玄暐打量他脸色变幻,似随意的问道:

“殿下,你下一步该怎么做?”

武三思表情微愣。

下一步?

当然是政治清洗,大肆铲除异己,让自身权势无限膨胀。

然后让自己的党羽遍布朝廷,位居要津,牢牢掌控了帝国权柄。

就算交出皇权,那些党羽也已经钉死在职位上拔不出来。

这就是太子监国的利处,不仅能给拥趸打一针强心剂,还能扩张权势。

崔玄暐眯了眯眼,提醒道:

“殿下,不去拔掉张巨蟒,你这监国之权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收回。”

武三思略默,叹了一声:

“孤当然清楚,孤跟此獠不共戴天,可杀了此獠,孤在陛下眼里就丧失利用价值了。”

崔玄暐眼底闪过一丝惊色,显然没料到武三思看得透彻。

武三思很快恢复情绪,冷声道:

“不管怎样,孤一定要将此獠碎尸万段,灭掉此獠满门,掘掉定州张氏的祖坟!”

崔玄暐暗地里点头,他不疾不徐道:

“殿下准备如何动手?”

武三思目光阴狠,森然道:

“神龙卫倾巢而出,活活宰了此獠!”

崔玄暐嗯了一声,顺势说道:

“另外吐谷浑的李无涯是此獠的傀儡,为避免他起兵,殿下要提早应对。”

“还有长安,那里张巨蟒的老窝,必须血洗。”

“也要防备清河崔氏,不惜让他们灭族!”

“总之杀了张巨蟒不够,一定要彻底剪除此獠的羽翼,向天下证明殿下的强势和铁血手腕。”

武三思颔首,他正有此打算,可却无从下手。

于是盯着崔玄暐。

崔玄暐闻弦知意,不疾不徐道:

“第一,下道诏书,让魏元忠带八万精锐吐谷浑,再联络吐蕃两面围剿……”

“等等。”武三思截住他的话,颇为疑惑:

“吐蕃为何会攘助大周?”

崔玄暐跟他目光对视,意味深长道:

“吐蕃不出手,怎么剿灭呢?朝廷一来,他们就遁入高原,难道朝廷还敢深入吐蕃领土?”

此话,武三思一颗心沉入谷底。

他听懂了,要想让吐蕃帮忙,怎么能不付出利益?

吐蕃要什么?

原吐谷浑党项一部分土地啊!

“割地……”武三思艰难蠕动嘴唇。

崔玄暐转头看向远处,装作没听到。

武三思皱着眉来回踱步。

要是真割地了,那可就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可吐谷浑这些附骨之疽,必须得清剿干净。

“第二呢?”武三思权衡利弊后,哑声问道。

崔玄暐满意点头,“长安很容易处理,直接调派洛水军营的兵马就行。”

顿了顿,他若有所指道:

“至于清河崔氏,我们会帮殿下出手,让他们连抽身而退的机会都没有。”

我们,自然指其余门阀望族。

武三思盯了他几秒,挤出僵硬的笑容:

“崔相这么帮孤,孤该怎么答谢呢?”

崔玄暐淡淡道:“皇家占的盐铁份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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