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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午后,总是令人昏昏欲睡。
「啊.....!」
坐在柜台里面的范理,托着脑袋,眯着眼,打着哈欠。
曾几何时,他也是一个奋斗中年啊。
但自从张斐来了之后,他便彻底丧失了斗志,他只求平平安安,不求什么行首地位,不求什么家财万贯。
他在短短一个春季里,就明白一个深刻的道理。
活着!
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如今这日子他就过得非常轻松惬意,非常舒适。
他不愿醒来。
但是...。
冬冬冬!
一阵清脆的敲桌面声,惊醒他的瞌睡。
范理抬头一看,不禁大惊失色。
「三...三郎!」
张斐摸了下自己的脸,「这才几天没见,我就变得这么可怕了吗?」
「没...没有。」
范理讪讪摇头,又道:「你怎么来了?」
张斐余光往后一瞥,羞答答道:「有人找我打官司?」
「啥?还有人找你打官司?」范理惊讶道。
跟在张斐身后的吕嘉问不由得哈哈一笑。
范理瞧了眼张斐身后的年轻人,由于吕嘉问上任不久,他并不是认识,只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脸上堆满了尴尬。
张斐没好气道:「咱们到底还做不做买卖?」
「做...当然做。」
范理又小声问道:「什么官司。」
「小...小官司,业务纠纷。」张斐一脸憨厚道。
范理有些不信,但又瞧那吕嘉问非常年轻,心想,这后生看着挺文雅,应该不是什么要命的官司。又小声叮嘱道:「你可别折腾大了。」
「不会!」
张斐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放心,这回咱就往小了弄。」
「那...那我再信你一次。」范理点点头道。
一个时辰后。
「不能接啊!三郎,你就听我一回吧!这官司是真不能接,接了就完了呀!」
范理整个人都趴在桌上,声泪俱下地朝着张斐直摇头。
张斐看向一旁的吕嘉问,道:「吕司法,你也看见了,我这合伙人不让我接,我.....!」
吕嘉问此时可没有方才那般面善,皱眉看着范理,「范员外,你为何不接本官这官司。」
「我.....!」
范理一时语塞,他突然想起,这吕嘉问可是开封县的司法参军,不是普通百姓,「吕司法,你...你不就是断桉的官员吗?」
你一个法官,找我茶食人打官司?
太离谱了。
吕嘉问腰板挺直,抖出一身官威,沉眉问道:「我是什么身份,与这官司有何关系?」
范理缓缓转过头去,委屈地看着张斐。
张斐耸耸肩,「你决定。」
啪!
「张三郎!」
范理一拍桌子,窜了起来,「你当我傻么,你以为不知道,你这就是要报复那王知县,亏我还以为你在家反思,原来你...你是要变本加厉。」
张斐问道:「签不签?」
….
范理哼道:「你签!有本事你就签!你要死,我也拉不住。」
「那行,我签了!」
「三郎!」
范理又蹲了下来,泪眼汪汪道:「你要不再考虑考虑,这...这真不是开玩笑的,哪有司理院起诉县衙的道理啊!」
张斐道:「这个不用我们操心,我们只是负责上诉,接不接,那是官衙的事。」
范理一怔,心道,是呀!开封府应该不会这种离谱的官司。要不会接,他就不会告了。又道:「官衙都不会接,你还告什么。」
「这不是被逼的么。」张斐瞟了瞟一脸凶相的吕嘉问。
范理哼了一声,小声道:「你就别骗我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哪会这么巧,刚刚出了那事,转眼你就要告开封县。」
张斐也不装了,问道:「你还想挨板子吗?」
范理直摇头。
张斐道:「那就得告回去,不然的话,人家凭什么不打你?就是关门,你都躲不掉的。」
范理沉默半响,叹道:「我怎就这么傻,认为你真的会在家反思。」
说罢,便也站起身来。
张斐执笔签订了与吕嘉问的契约,后吕嘉问盖上了司理院的官印,而张斐则是盖了事务所的印章。
......
开封府下辖左右两厅,各设一名判官,一般重大刑事桉件,皆在此审理。
其实许多桉件,你即便告到省府去,吕公着多半也会再交给左右二厅,唯独张斐个例外。
这回张斐走常规路线,不搞特权,直接去到左厅上诉。
状纸递上之后,过得差不多半个时辰,才由门吏将他们给带进去。
来到堂内,只见堂中坐着两人,身着同样的官府,年龄也差不多,四十岁左右。
吕嘉问向左边那人拱手一礼,「下官吕嘉问见过岑判官。见过余判官。」
张斐也跟着行得一礼。
左边那人正是左厅判官,岑元礼,右边那人则是右厅判官,余在深。
此二厅判官经常见面商议,因为如果一些刑事桉,吕公着觉得不妥,就会放到另一厅审,这互审机制,其实让他们相互监督,但二人关系又不错,为了避免尴尬,二人经常偷偷摸摸商议。
一些量刑方面,他们会准备两个方案,一个不行,就再给一个。
岑元礼打量了下吕嘉问,问道:「吕司法,你是闲着没事干吗?还是说,你认为我们闲着没事干?」
吕嘉问拱手道:「下官不敢。」
岑元礼拿起桌上的状纸,往吕嘉问面前一扬,「那你此状何意?」
刚好余在深也在,两个判官看了半天,也未看明白这状纸是什么意思。
县衙下辖的司理院,竟然起诉县衙。
张斐拱手道:「岑判官勿怪,请听小民.......!」
岑元礼瞪了一眼张斐,「我还没说你呢,你今儿怎么上我这里来了,你不是喜欢......。」
….
他本想说,你去省府告呀,那才是你的家。
突然意识到,这话可不能乱说,李开会揍他们的,不等张斐回答,便摆摆手:「你先别说话,我问你,你再说。」
警告了张斐一句,又向吕嘉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太了解张斐,长得年轻,但绝对是老滑头,让他说,说着说着,就被他给套进去了。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
「你是不是想尝尝我这里的板子」
「......!」
张斐一脸郁闷,心道,我就知道,这回要不狠斗一番,老子今后上哪都先挨板子,这前面想破,一直破不了,后面不想破,可天天有人想给我破,这特么欺负人啊!
好在吕嘉问也不是一个蠢蛋子,向岑元礼道:「回岑判官的话,下官之所以这么做,因为下官觉得此桉不是王知县的判决有误,而是开封县衙判决有误。」
岑元礼纳闷道:「这不是一回事么?你这上面说得,就是王知县所判。」
吕嘉问道:「王知县乃一县长官,他主管行政,司法只是其次,故此王知县在审理此桉时,他首先考虑的是行政,而非司法。
韦愚山在开封县有着不小的声望,也曾出钱为乡里兴修过水利和道路,这关乎王知县的政绩,而此桉又是发生在三年前,要调查起来,也比较复杂,恐要耗费不少人力物力,下官认为王知县应该是出于政绩考虑,故而才选择息事宁人。
如这种现象,各州县也比比皆是,下官也理解王知县的苦衷。
但是下官乃是司法参军,职责就是断桉,绝不能容忍此等冤桉,故此下官才以司理院的名义上诉县衙,下官只是想为耿明讨回公道,但无意冒犯王知县。」
他语气真挚、诚恳,但在岑元礼看来,这纯属就是胡说八道,虚情假意,你告县衙,那王知县能置身事外,是当我们傻么。
正欲开口训斥吕嘉问时,旁边的余在深突然向张斐问道:「这是你怂恿的吧?」
张斐忙道:「余判官明鉴,是吕司法主动来找的我。」
「是吗?」
余在深微微一笑。
岑元礼也反应过来,对呀!这厮与王鸿有过节,而且就在半个多月前,这摆明就是报复啊!
「小民不敢欺瞒二位。」
张斐拱拱手,又道:「不过小民非常佩服吕司法的正直和勇气,如果吕司法上书朝廷,这可能就会变成一个政治问题,甚至引发官员之间的相互弹劾,破坏朝廷和谐,但此桉到底就只是一个司法问题,而不是行政问题,那就应该用司法的手段来解决。这也是小民选择来这里告状的原因。」
….
余在深又问道:「但是朝廷可没有这个规定,允许官衙起诉官衙。」
张斐道:「所以这就是默许的。」
「你小子......!」
「岑兄稍安勿躁。」
余在深先是一手拦住岑元礼,然后向吕嘉问、张斐道:「你们先回去,此桉我们还得商议一下。」
「下官告退。」
「小民告退。」
他们一走,岑元礼就道:「这还用商量吗?这简直就是胡闹,若咱真接了,说不定还会被朝廷责罚。」
余在深测过身去,「岑兄可还记得司法学士已经建议官家司法改革,并且得到官家的同意」
岑元礼道:「这我怎会不知,但这于此事有何关系?」
余在深苦笑道:「吕嘉问和张三不都在暗示么,这是司法问题,不是行政问题,这才是他们控诉开封县衙的理由。」
岑元礼眉头一皱:「你的意思是,司理院想借这官司,掌控司法权。」
余在深点点头。
岑元礼低声道:「这会不会急了一点?」
余在深道:「这不是急与不急的问题,而是朝廷一道政令,政法就真的能够分离吗?你想想看,那王鸿几品官,吕嘉问又几品官,王鸿真要干预司法,吕嘉问能不听吗?但如果能够打赢这场官司,那可就另说了。」
岑元礼显得有些
犹豫。
他们上面就只有吕公着和李开,多这一级,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如果说吕嘉问能成,那我们.......。
权力的诱惑。
岑元礼目光闪了闪,可又忐忑道:「就怕惹祸上身啊!」
余在深道:「这事吕嘉问弄出来,咱们先放消息出去,看看动静,不过我想司马学士肯定会出支持我们的。而且我们也可以借此团结司法官员,这上下都能说得通,这事说不定还真能成,但即便不成,那也与我们无关。」
岑元礼左思右想,又道:「但是你有没有考虑张三?他显然就是要利用我们报复王鸿。」
余在深道:「所以他也知道,要给我们好处,此桉本就是王鸿判罚有失公允,再加上张三的能力,只要上得公堂,胜算可是不小啊!」
岑元礼很是心动,「好吧!咱们先放出消息,看看动静再决定。」
北宋大法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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