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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照凝神看了一会儿拉扯的二人,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语气懒洋洋的,带着点哂笑意味:“能停一下吗,这位大姐?”
她声音不高,但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清晰又突兀。
宴斯白飞快地抬头,看见沈清照后明显愣了下。
沈清照看了眼少年。他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一言不发的抿起唇。
只是敛着的眉眼看起来带着几分惊惶。
也不知这份惊惶是因为被中年女人骚扰,还是因为在这种狼狈的情形下看见了沈清照。
女人醉得神志不清,胳膊斜斜的搭在宴斯白肩上,嗤笑一声,问:“你谁啊?”
沈清照不答,说:“大姐,做人得讲究体面。你在这儿——”
她顿了顿,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情真意切的关心:“影响多不好。”
“关你屁事。”女人干脆地骂。
沈清照听后倒也不恼,表情依旧沉静平和,嘴角微微翘起,是习惯性的笑容。
“当然关我的事,你搂着的是我的人,能松手吗?”
宴斯白的眼睛蓦然睁大了些。
女人挑衅似的望着沈清照:“不能。他是这的服务生,我是客人,老娘我叫他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
“你是客人,不是主人。在这做什么春秋大头梦呢。”
沈清照嗤笑一声,朝中年女人走近些,在女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拿出手机,对着女人一直不安分的那只手,拍了一张高清照片。
她举着手机朝中年女人晃了晃,得意的勾唇一笑:“你要是不体面,那就只能我帮你体面了。”
“你他妈把照片给老娘删了!”看见闪光灯亮了之后,女人马上慌了,把手从宴斯白身上抽回来,色厉内荏的耍嘴皮子,“我,我要喊保安了!”
沈清照点点头,乐了:“你要是不嫌丢人就大声喊,顺便,我再帮你把照片打印出来,贴满这附近的电线杆,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深夜寂寞难耐,随便抓着一个侍应生就骚扰。”
中年女人面上终于露出惧意:“你敢?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当然知道,”沈清照睨她一眼,语气毫无波澜,“一个没钱硬装的假富婆,过来蹭卡的吧?你身上这件大衣都是几年前的旧款了。”
中年女人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沈清照冲她扬了扬下巴,自顾自地说:“你手上戴的那只戒指,是苏富比拍卖行上个月刚拍卖出的清代冰种翡翠。仅此一只。”
“对……对啊!怎么了?你凭什么说我的戒指是假的?”
“因为真的在我妈手上带着呢。”沈清照看着女人的眼神悲悯。
跟看傻子似的。
女人的脸顿时绿了。
沈清照乘胜追击,又问:“你是要把所有人都喊过来,把场面闹得再热闹些,还是现在就滚蛋?”
中年女人盯着沈清照认真仔细的看了几眼,觉得沈清照的打扮穿着不是俗人,可能确实不太好惹,骂骂咧咧走了。
沈清照懒洋洋地目送女人走远,直至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处。
一转头,正好看见宴斯白侧身对着她,单膝蹲下,将手里的木质托盘放在地上。
他将衬衫的袖口解开,向上挽了挽几道,露出精壮紧实的小臂。
然后慢慢地捡拾地上碎红酒瓶的玻璃渣。
少年的手骨节分明,手指又长又细,就连拿起玻璃碎片的动作都赏心悦目。
一片沉默中,只能听见玻璃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少年似乎没什么和她交谈的想法。
沈清照最终选择主动打破沉默。她走过去,蹲下身,帮宴斯白捡起一片地上的碎玻璃。
她举着那片碎玻璃,递到少年面前,语气饶有兴致:“你没什么话想对我说?”
“谢谢。”宴斯白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似乎难以启齿,“……姐姐。”
这个称呼喊得不情不愿,少年本来低哑的嗓音乖顺起来,听得惹人心痒。
沈清照觉得少年此时此刻像极了一只被人拎起后脖颈的小狼崽。
她眸中笑意渐深,随手把玻璃扔进托盘里,然后拍了拍手。
“一声称呼就打发我了啊?”
“……”
宴斯白沉默以对,站起身去拿拖把,没想到站起来那一瞬间,他的裤兜里滑出一个巴掌大的便利贴本,掉在了地上的红酒里。
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很快晕染开来,污浊一片。
沈清照想帮忙捡了起来。却被宴斯白制止了:“没事,我不要了。等会儿一起打扫就行了。”
沈清照哦了一声,垂眼仔细看了看。本上依稀可见横纵坐标,还有不少英文字母,看起来十分深奥难懂。
她看了两眼,不明觉厉:“这是物理题吗?”
宴斯白摇摇头,转身去取拖把:“这是数学。”
“啊?”
“数学建模题。”
“……”
果然,数学的尽头是英文字母。
沈清照高中时参加艺考,大学学的是艺术类,压根没上过几节文化课。她看着那仿若天书一般的内容,转头问:“你才大一,经济学期末要考的知识这么难?”
宴斯白拿着拖把走回来,拖地的动作细致又熟练。
和知识有关的问题,他回答得很耐心:“期末不考这些知识。我准备参加全国数学竞赛,闲着没事,做几道题练练手。”
沈清照愣了下。
做题练手。这听起来是一个学霸会干的事。
沈清照装作漫不经心样子,问:“你是哪所大学的?”
“江大。”少年声音坚定。
沈清照知道这学校,虽然顶着江城的大名,但实际上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二本。
一个二本的学生,一边准备期末考试,一边准备竞赛,还抽空出来打工?
一地红酒映着少年的倒影,那张面容轮廓影影绰绰,愈发看不分明。
沈清照没多问,拍拍他的肩,笑着站起身。
她说:“我相信你,竞赛一定没问题。”
沈清照去洗手间补了个妆,回到包厢时众人都喝得大醉,好几个人歪歪扭扭地仰躺在卡座上,似乎是睡着了。
余蓝醉意正浓,手里夹着一支烟,正嚷嚷着喊人要打火机。见沈清照回来,指着她抱怨:“你去哪了?这么长时间。”
沈清照坐回老位置,从兜里掏出个打火机扔给余蓝:“我英雄救美去了。”
余蓝眼睛都发亮:“美女还是美男啊?”
沈清照只是笑,漫不经心的转了个话题:“对了这儿有个侍应生,叫宴斯白。你让你朋友帮帮忙,多照顾照顾他。”
余蓝来了兴致,凑近:“谁啊?你认识?”
沈清照说:“我租户家的孩子,一边准备经济学期末考试,一边准备数学竞赛还出来打工,挺不容易的。”
余蓝注意力完全跑偏:“你手里的房子几十套,我怎么从没听说你对哪家租户的孩子这么上心?哼哼,你是不是对人家有——”
沈清照微笑着把烟点上,喷出一口清凉的烟雾,止住了余蓝剩下的话头。
她笑:“好了,知道你吃醋了,我永远爱你,宝贝儿。”
“草。”余蓝猝不及防,被呛了一声,“你他妈抽烟囱呢,劲儿这么大?”
“外烟,俄罗斯的。回头送你一条。”沈清照笑。
余蓝飞快摆了摆手,表情带上三分惧意:“我抽不动,你留着吧。”
“那你朋友那儿?”
“放心吧,”余蓝掏出手机,低头翻起联系人,“我现在就跟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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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夜场散了。
宴斯白想起那瓶被失手打碎的红酒,转身去了领班办公室。
他跟领班说明情况,也不推诿责任:“红酒钱从我工资里扣吧。”
领班睨他一眼,低头继续刷手机:“你知道那瓶红酒有多贵吗?给你卖了都赔不起。”
宴斯白抿起唇,沉默。
“走吧,不用赔了,”领班于心不忍,把刚刚老板发给他的消息展示给宴斯白看,“我们老板刚刚看监控了,说这事不怪你,你不用赔钱。”
宴斯白愣了。他打过无数份工,老板不剥削人都算侥幸了,这是他第一次遇见这么心善的老板。
他垂下眼,长睫微微颤动。沉默须臾,他微微鞠躬表示感谢:“谢谢您。也麻烦您帮我谢谢老板。”
领班态度懒散地挥了挥手,也不知听没听见宴斯白的道谢,只是用动作示意他可以走了。
宴斯白转身离开。他走进更衣室,换下沾满酒气烟味的服务生衣服,穿上自己的外套。
他把外套拉链往上拉了拉,又从柜子里拿出手机。
手机的呼吸灯明明灭灭,他按亮锁屏。
一堆没用的班级群消息,一条来自“宴方林”的消息。
以及一条来自“房东”的消息:
——这段时间学习要紧,我的房租可以缓缓再交。有事可以给我发消息。
没有阻拦,没有心疼,也没有过问隐私。是一种久违了的温暖。
似乎知道他不需要无用的怜悯。
宴斯白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
视网膜似乎会停留幻影。他能清晰想起女人那张带着懒淡笑意的,姝艳又勾人的脸。
以及她帮自己解围时,对奢侈品漫不经心又了如指掌的话,再度浮现于耳边。
寥寥数语,勾勒出她富足又肆意的生活常态。
和自己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晃神片刻后,宴斯白抚了抚额头上已然结痂的伤口,仿佛筋疲力竭一般,慢慢靠在铁皮柜子上,阖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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