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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艘炮舰在汉口下游天心洲一带江面缓慢的游弋着,黑洞洞的炮口齐齐的指向南岸青山方向,挑在桅杆上的那几面龙旗迎风猎猎。
这是清军的五艘浅水炮舰,分别为“楚泰”、“楚同”、“楚豫”、“楚有”、“楚谦”,与共和军的那艘“楚观”为同级舰,为湖广总督张之洞向日本船厂订购,排水量均为七百吨,都是建成不久的新舰,舰龄不到两年,舰上武备也都一样,英制主炮两门,副炮两门,另有些机关炮和机关枪,虽然不能与大舰抗衡,但在这长江之上倒也可以称得霸王。
萨镇冰站在“楚谦”舰上,倚着舰桥栏杆,用望远镜向长江北岸眺望,随即又向长江南岸的青山方向望了望,那两岸的红旗让他有些吃惊,这里的革命军在声势上要远强于九江城的革命军,而且显然已做好了迎战准备,就靠他这五艘炮舰,根本无济于事。
作为清廷紧急任命的海军提督,萨镇冰很清楚他现在面对的是一种什么样的局面,武汉三镇已全部光复,汉阳兵工厂落入革命军手中,汉阳的龟山和武昌的蛇山居高临下俯视长江,革命军完全可以在山上架起大炮,凭借山势弥补野战炮射程的不足,在装填高爆药的野战炮面前,这些小军舰那单薄的舰壳根本挡不了几炮,半封闭式炮罩也不能为炮手提供全面防护,除非调来大舰,进行远距离轰击,否则是无法在炮战中占据优势的。
但调大舰是不现实的,现在长江是枯水期,水位下降,航道变浅变窄,巡洋舰一类的大型军舰很难航行到武汉江面,适合长江航行的是炮舰和鱼雷艇,甲午战争之后,清廷重建海军,并按照用途将其分为两支舰队,一为巡洋舰队,大型军舰为主,一为江防舰队,均为小型军舰,而江防舰队中又以长江舰队实力最为雄厚,“六楚”算是其中的主力,此外尚有四艘“江”字炮舰,是为两江总督向日本船厂订造,其中的“江元”与“江亨”两舰已建成回国,驻泊江宁,而“江利”和“江贞”仍在船厂舾装,尚未回国。
本来萨镇冰是打算将全部的“江”字舰和“楚”字舰都带到武汉的,但由于新上任的署理两江总督长庚不同意将“江元”、“江亨”调离江苏,因此,萨镇冰只能再从巡洋舰队里抽调两艘鱼雷艇和一艘运输船,组成讨贼舰队,向武汉进发。
萨镇冰率领舰队冲到九江的时候一共有九艘军舰,但在冲过金鸡坡封锁线时遭到共和军野战炮和机关炮攻击,那两艘鱼雷艇被击沉,那艘运输船也被击中起火,退回下游,如此一来只剩下六艘军舰,除了“五楚”之外,还有一艘防护巡洋舰“海琛”号,但那艘军舰满载排水量高达两千七百吨,按说现在是不能在长江里航行的,但清廷吃了九江金鸡坡的亏,惟恐小军舰炮火不够猛烈,硬是逼着萨镇冰将“海琛”号从巡洋舰队调到江防舰队,妄图利用舰上重炮轰击金鸡坡要塞和武汉革命军,为了防止遭到革命军要塞炮轰击,甚至还请日本第三舰队派军舰“护送”。
但清廷此举毕竟是在冒险,通过九江之后,“海琛”号的航行就变得非常艰难,一路边测航道边蹒跚而行,再加上共和军已经撤除了沿江航标,使这艘巡洋舰的航行变得更加困难,同时也拖慢了整支舰队的速度,“海琛”号好不容易挪到汉口下游,但航行至青山以北长江中的天心洲下游时就搁浅了,无奈之下,萨镇冰只能换乘“楚谦”作为旗舰,带领五艘炮舰先行进抵上游江面,而命长江水师提督程文炳坐镇“海琛”,指挥水兵拆卸舰上的部分机器和交通艇,搬走多余煤炭,以便降低吃水深度,使舰身浮起。
舰队驶出天心洲航道后萨镇冰就不敢再向前走了,那长江两岸星罗棋布的炮垒就是一种无声的警告,尤其是青山上的炮兵阵地,更是对清军舰队构成了极大威胁,刚才青山方向已经向长江航道放了几炮,警告舰队停止前进。
萨镇冰没有硬闯,也没有开炮,只是率领舰队在天心洲一带兜圈,一边保护搁浅的“海琛”号,一边等待着日本舰队返航,刚才那支日本舰队已经驶到汉口侦察去了,共和军没有炮击,显然也有所顾忌。
“大人,有一艘舢板向咱们靠过来了,打着白旗。”站在萨镇冰身边的参谋官汤乡茗指着舰身另一侧说道。
萨镇冰举目望去,见一艘小舢板正由南岸青山方向划来,上面除了四个桨手之外,还有一位男子,青衣小帽,手里举着根旗杆,上头挑着面小小的白旗,男子身边另有一人,却是个金发碧眼的洋人。
“哒哒……哒哒……”
“楚谦”号水兵转动机关枪,一串短点射,子弹打在那舢板航路前方不远处,舢板自觉的停了下来,几名“楚谦”号的水兵乘着小艇靠了上去,将那舢板检查一番之后,才押着舢板靠上“楚谦”号。
在水兵们的枪口下,舢板上的那个男子指了指身边的洋人,说道:“这位是柯斯先生,瑞典人,现为汉口红十字会的会办。”
萨镇冰走到船舷边,看了看那洋人臂膀上戴着的章,问道:“柯斯先生有何贵干?”
洋人叽里咕噜说了一通,递过去一封信,汤乡茗将信拆开,看了几眼,对萨镇冰说道:“这洋人希望咱们撤退,不要跟革命军打仗。”
萨镇冰肃然道:“对不起,柯斯先生,此次进剿叛军是奉了皇命,不能说走就走,再说这开仗之事乃我国内政,洋人不可干涉。”
说完,萨镇冰又看了看那名青衣小帽的中国男子,问道:“足下是?”
那男子举起手里的一个信封,说道:“鄙人饶汉祥,受革命军政府委派,前来送信,请贵船船主务必劳神一阅。刚才贵军派到岸上刺探军情的那几个水兵已经反正,擒了头目,现在已是革命军战士,贵军虚实已被我革命军掌握,我军炮兵严阵以待,且有炮舰助战,武汉可谓‘固若金汤’,攻之不易。满清窃居中华二百余年,民不聊生、天怒人怨,革命军替天行道、吊民伐罪,正是顺应天道民心之举。现在革命大势已起,顺之则昌,逆之则亡,良禽择木而栖,诸位海军将士均是明白事理之人,怎可再为满清鞑虏卖命?我军在青山已设立数处炮兵阵地,刚才我军之所以未开炮,只是念及中国海军之弱,不忍同胞相残,不忍再击沉中国军舰。”说完,手扶登舰梯,就要将那封信递过去。
萨镇冰走下登舰梯,制止了正准备接过信的水兵,向饶汉祥冷冷说道:“既是叛军的信,不看也罢。姑且念你是个读书人,也不为难于你,你这便速速返去,告诉城里的叛军首脑,即刻投降才有一线生机,不然大军水陆并进,玉石俱焚,良莠不分。”
“您就是萨提督吧?那桅杆上挂着您的提督旗,怕是错不了的。”饶汉祥举着信说道。“这封信是在下的幕主写的,别人的信您可以不看,但这封信您还是看一看为好。”
“足下幕主是何人?”
“黎宋卿。当年他在水师学堂的时候,您可是他的恩师啊。现在他就坐镇青山炮垒,说不定正拿着望远镜在神会恩师呢。”
萨镇冰微微一愣,下意识的向青山方向望了一眼。黎元洪做了叛军的“议长”,这个大新闻他也知道,虽觉黎元洪此举有些不可思议,但人各有志,旁人也不好说什么。
萨镇冰扭回头,摆了摆手,说道:“黎宋卿既已是叛军的人,这信想必是为叛军张目的劝降信。萨某身为朝廷命官,怎可与叛军私相款曲?你回去吧,告诉黎宋卿,劝他早日悔悟,不可与朝廷为敌。”
“那就请萨提督写封回信,也好让在下带回复命。”
“现在我与黎宋卿各为其主,师生之谊已无从谈起,这回信就不必写了吧。”
饶汉祥见萨镇冰态度坚决,只好将信放回袖口,吩咐桨手调转船头,但没等划开,就听有人在炮舰上高喊。
“敢问饶先生,你既是黎宋卿的幕下,是否知晓汤济武(汤化龙)先生近况?”
饶汉祥转回身,看了那人一眼,说道:“汤先生现在英国租界,前几日我还奉黎宋卿之命去给汤先生送了封信。”
那炮舰上的人拱了拱手,算是道谢。
待那舢板去得远了,萨镇冰对汤乡茗说道:“令兄既然在租界,想必一切平安,你勿担忧了,用心辅佐朝廷才是。你在英国、法国学了几年,刚回国就赶上这场仗,将你调到海军,就是让你学有所用。”
“那是军门抬举。军门,那洋人送来的信里说了,租界领事团不希望咱们开炮,担心炮弹落到租界,革命军的炮兵阵地就设在租界一侧。”汤乡茗将那柯斯的信交给萨镇冰。
虽然共和军和清军都小心翼翼,但炮弹并不长眼,汉口战役中还是有几颗炮弹落到了英国租界和法国租界,引起两国领事强烈不满,已分别向清廷和共和军方面提出口头抗议,现在清军舰队驶近汉口,让汉口租界当局很是忧虑。
萨镇冰接过信看了看,叹了口气,说道:“现在开炮也没用,还是等陆军赶过来再说吧。我也不瞒你,朝廷的意思是,日本军舰若是开炮,咱们就跟着一起开,列强总不能连日本军舰也一起解除武装吧?现在我担心的是军心,那几个水兵上岸之后迟迟不归,恐怕真如那饶汉祥所说,是投了叛军了。庚子之后,朝纲不振、列强横行,人心渐变,海军不比陆军,不少军官留过洋,见过世面,我就怕他们被叛军煽动,‘楚’字诸舰长年驻泊武汉,不少舰员均是鄂籍,军心最易动摇。”
“关键是陆军走得也太慢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赶到。昨日九江不战而下,部队并不疲惫,为何要停下休整?”
“刚才良弼来电,说是军心有些不稳,要在九江多驻几日。”
“若陆军没到,日本军舰就开了火,咱们开不开火?”
萨镇冰迟疑了片刻,说道:“不开!”
说完,两人将目光投向上游江面,望见几缕黑烟,虽然看不见日本炮舰,但两人也可以想象出那舰尾的旭日旗张牙舞爪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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