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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袍哥人家

就在朱大牛的特战营忙着转移营地的时候,在乌江下游与长江的交汇处,一座死气沉沉的城市已被夜幕整个笼罩,城里城外一片漆黑,只有城墙上有些许灯光。

这里是涪州,扼守长江的重镇,山城重庆的门户,守住了这里,就等于守住了重庆和成都。

自从共和军大举西征的消息传出,四川总督赵尔巽就将川中诸军全部动员起来,并在川中、川南强拉壮丁,拼凑出一支号称二十万的军队,再加上云贵总督锡良和陕甘总督升允的援军以及各地团练,四川清军的总兵力确实已达到了十五万人的规模,但这十五万人里有一多半没有象样的武器,土枪、抬枪算是犀利的家伙,剩下的就是大刀长矛,装备后膛枪的部队仅有五六万人,而且步枪型号众多,弹药补给困难,士气不高,极端缺乏大炮,原有的那些日造、德造山炮也因为遣散了新军而无人操作,只好赶鸭子上架,将督署卫队改编成了炮兵,但由于湖北光复、长江航道被切断,洋人也不再提供军火,使炮弹的来源完全断绝,用一发少一发,炮兵成了花架子,为了凑数,就连当年湘军围剿太平军的“田鸡炮”、“劈山炮”也被拖了出来,擦去炮筒上的锈斑,架上城头壮胆。

赵尔巽深知涪州的重要性,这里是共和军西征必经之地,不可不防,因此在涪州一带摆下五万重兵,仅据守在涪州城里的就有两万多人,由四川提督马维骐统率,考虑到马大人年事已高,又派了建昌镇总兵田振邦协助,赵尔巽给他们的命令很简单:死守不退。

但在总兵田振邦大人看来,这个命令是愚蠢的,面对号称十一万大军的共和军西征部队,区区五万乌合之众哪里“死守”得住?何况,为了保卫成都,炮兵大多都留守省垣,涪州城头架着的多是旧式前膛炮,只有两门后膛架退炮,就凭这种装备,如何能够抵挡得住锐气十足的共和军?

一封又一封的求援电报拍到成都,可回电却是冷冰冰的四个字:“固守待援”。援军?援军在哪里?川北有四川民军,挡住了陕西清军南下通道,四川的数万巡防营也被牵制在绵州、潼川、顺庆,如果把他们调到南边,就等于是打开了川北门户,民军可长驱直入成都,赵尔巽不敢冒险;川西是藏边土司的地盘,前几年朝廷新政,闹得那里鸡飞狗跳,土司视官军如猛虎,巴不得赵尔巽完蛋,哪里会出兵援助?不趁火打劫就是谢天谢地了;川南和云南、贵州接壤,但那里山高林密,瘴气处处,前些日子云贵总督锡良派兵援川,出发时是五千兵,到了重庆时就只剩下三千兵了,其他的兵不是在路上病死了,就是逃走了,要么便是被沿途的土司、头人掳去,做了奴隶娃子。

所以啊,这援军恐怕是指望不上了,涪州城的守军只能靠自己抵挡共和军了,守不守得住是一方面,愿不愿意守是另一方面,四川提督马维骐一把年纪,心里倒是愿意做个殉节的大清忠臣,可田振邦还没拿定主意,到底是做大清的忠臣还是做共和的功臣?

就在田大人左右为难的时候,有人来给他解围了。

想来为田振邦解围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帮人,都是巡防营里吃了多年皇粮的军官,这些人除了是军人之外,还都无一例外的拥有相同的身份:袍哥。

与这个时代的多数会党相似,袍哥也将自己的历史渊源攀附到了明末清初那段动荡的岁月,按照袍哥们的说法,创建袍哥组织的是“国姓爷”座下大将陈近南,而这位陈近南又同时是南方洪门的创始人之一,因此,袍哥们认为自己是洪门支派,也以反清复明为己任。

不管传说是真是假,事实就是,川中袍哥的起源确实很早,而且在整个清朝时期,袍哥也始终与朝廷作对,虽然都是小打小闹,没有成气候,但谁也不敢轻视这个民间秘密结社组织的能量,数百年的历史积淀,已使它的触角伸向社会的每一个角落,无论是民间、官场还是军队,都有袍哥的影子,在四川,即使是洪门、哥老会那样的组织,也无法与袍哥相抗衡,袍哥,才是四川的地头蛇。

田振邦也是地头蛇,在袍哥里,他排“义”字旗,坐得是第五排,俗称“红旗大管事”,麾下的巡防营兵大多都是他的“义字旗”弟兄,虽然他的排行不是最大,但手握兵权,便是袍哥中的前辈也不敢轻视,见了面也得叫声“五哥”。

川军中这种袍哥满营的状况很普遍,在兵丁们看来,只有加入袍哥才能在受伤时有人救援、照顾,而在军官看来,如果不弄个袍哥的头衔,也是指挥不动部队的,这种现象不惟川军存在,其它各省巡防营甚至新军中都存在,会党无孔不入,腐蚀着方方面面,这是社会现象,不是官府一纸命令可以解决的,也只有共和军才有手段和决心将会党分子逐步清除出去。

作为涪州城的副统帅,田振邦就住在县衙里,倒是四川提督马维骐嫌衙门不够气派,搬回军营住中军大帐去了,这却方便了田振邦与人私下联络。

为防隔墙有耳,田振邦特意将开会地点选在县衙后花园,几个亲信往凉亭里一坐,连伺候的下人都赶得远远的。

“五哥,不能再迟疑了,建国军的传单咱们可都看过了,里头说了,谁第一个在城里举义,就让谁做‘川南王’!如果咱们响应建国军在城里举义,以后叙州、泸州、嘉定、宁远、叙永,这四府一厅可就是咱袍哥的天下了,除了盐税,其它的捐税、厘金都是咱自个儿定自个儿抽。”一个疤脸汉子咋咋呼呼的说道,也不知是否是因为兴奋,那脸上的伤疤竟红得发紫。

“入川的建国军可是共和军,我可听说了,在湖北,共和军是不许咱们会党立山头的。那传单上说的不会是蒙咱们的吧?”另一个汉子提醒道。

“白纸黑字,老子就不信,他赵北赵振华还能把说出来的话再吃下去!强龙难压地头蛇,共和军一个外来户,还能在咱的地头指手画脚?再说了,当初他发通电拥戴袁项城,现在不也是没反悔吗?我看,这人也是个讲义气的好汉,说出来的话砸地上就是一个坑。”疤脸汉子反驳道。

“话不能这么讲,袁项城做大总统是大势所趋,不由他赵北不拥戴。可咱们呢?咱们不过是川中小小袍哥,要想收拾咱们,有的是法子。”一名看起来像师爷的中年男子摇着头说道,大冷的天手里居然还拿着把白面折扇,不时扇来扇去。

“闲爷这话有道理,咱们还是小心为好。”田振邦点着头。

“那依闲爷意思,咱们就干等着被炮打?你没看过那些速射炮,眨眼工夫就能‘咚咚’打出十几炮,可比咱们的那两门后膛炮厉害多了。”疤脸汉子憋红了脸,如果不是因为那“折扇”在袍哥里的地位比田振邦还高的话,恐怕他已经大声呵斥了。

“当然不是。”“折扇”白了疤脸汉子一眼,手里的白面折扇一收,在手心磕了磕,这才不紧不慢的将他的道理讲了出来。

“咱们这涪州城虽比不得中原那些坚城,但却占了地利之便,前有大江,后有群山,可谓易守难攻,这叫‘地利’;这些日子又赶上春汛,江水上涨,水流湍急,就连川江里行船的老把式都不敢大意,这叫‘天时’;如今新军已散,川督又发重饷犒军,巡防营士气大振,又都是川人,不少还嗨了袍哥,同仇敌忾,这叫‘人和’;天时、地利、人和,这三样咱们都给占全了,可见,这场仗若真打起来,咱们不是没有一拼的本钱的,现在还用不着热脸去贴冷屁股,一仗不打就降,这是自古军前倒戈大忌,万万不可。依我之见,咱们不仅不能现在降,而且还要死守涪州,好叫建国军瞧瞧,咱们川军也不都是软面疙瘩,这叫‘待价而沽’,到时候建国军久攻不下,必会提高价码,咱们才可以讨价还价,四府一厅算得什么?咱得把整个川南、川中都给吞下去!现在这局面,那就是乱世的局面,好比那三国群雄并起,先降先灭,后降未必后灭,谁能晓得,若干年后,这得天下的不是咱袍哥人家?再不济,咱也要学那后主刘禅,坐稳了川中,割据一方,谁又能奈何得了?”

众人听了这番话,大感兴趣,田振邦连连叫好,那疤脸汉子也是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袍哥坐天下,虽说有些夸张,但也未必就是白日梦,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不就说过,当年明太祖朱元璋可是吃菜事魔教出身,再出个袍哥人家出身的皇帝,却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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