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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厚此薄彼(下)
虽然熊成基想尽快赶去武汉会见赵北,但是由于北洋军征用船只,他的行程也就耽搁下来,本想去码头看看有没有洋船去武汉,却赶上了北洋军殴打学生,而南方革命军人则站在学生一边与北洋军殴斗。
熊成基的出面虽然暂时制止了事态的恶化,但是这毕竟只是南北实力派矛盾的一个小小展示,如果袁世凯一意孤行坚持裁撤南方革命军的话,南方的革命党人未必会束手待毙。
裁军不是不可以,但是不能厚此薄彼,要裁就南北一起裁。
“都听见司令的话了?那就回去吧,没事别往街上跑,尤其别跟学生们起哄,军人干政,放在哪里都是大忌。”一名军官提着熊成基的皮包走了过来,扬了扬手,这才将军人们劝回各自的兵营。
“司令,咱们得赶快去武汉,尽快拜会赵总司令,不然,等袁项城的裁军令正式下达,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呢。既想裁军,又不舍得给饷,真当咱们南方军人好欺负啊?”军官向熊成基发着牢骚。
“袁世凯也没有钱啊,指望他给南方军队拨付军费,那是缘木求鱼。”
熊成基接过皮包,叹了口气,向码头方向看了一眼,说道:“我也想快些去武汉,可是瞧着码头上的架势,最近几日是没有船去武汉的。”
“将军先生,如果您急着去武汉,或许我可以为您效劳。”有人在熊成基身后说了几句。
熊成基扭头一看,那说话的是个洋人,身后还跟着两个西装革履的华人。
“我叫莫理循,是英国《泰晤士报》的记者。对于贵国的革命事业,我一向是赞成的,在我看来,改良主义是拯救不了你们的国家的,只有革命,只有激烈的革命才能使这个国家获得新生,所以,对于革命军人,我非常愿意交往。”不待熊成基开口询问,那洋人就主动做了自我介绍。
“原来是莫先生,失礼失礼。”
熊成基与莫理循握了握手,打量了眼站在莫理循身后的谢缵泰和冯如,目光转回,对莫理循说道:“我们革命军人也希望与外国友人建立良好关系,更希望外国人能够平等的与我们交往,对于新闻界,我们革命军政府一向礼遇有加,如果外国记者都能公正的报道中国革命,那么我们的革命事业将为更多国际友人理解。其实,鄙人以前也曾办过报纸,虽然不久之后就被伪清朝廷查封了,但我确实做过一段日子的记者,所以,我们可以算得上是同行。”
莫理循职业般的微笑着,将自己的名片递了过去,说道:“作为澳大利亚人,我有权享受大英帝国国民待遇,南京英国领事是我的熟人,我们曾一起打过板球,对于我的请求,他会尽量满足,据我所知,现在有一艘英国炮舰就停泊在南京,下午就可以起锚,目的地正是南方革命的圣地武汉,只要能够取得领事先生的一封担保书,我们就能乘炮舰去武汉,以最快的速度。对了,刚才将军先生与部下在言论中涉及的那位‘赵总司令’是否就是共和军的赵北赵将军?”
熊成基接过名片,看了眼后装进上衣口袋,笑着反问:“莫先生也认识赵总司令?”
“我前些时候曾经去过武汉,在那种大幅宣传照上看见过他的戎装照,但是由于政宣委对采访总司令的外国记者限制了人数,我当时没有采访到总司令本人,所以……”
“所以,你想让我帮你引见?条件就是帮我们尽快去武汉?”熊成基收起了笑容。“你们西方人倒是精明,走到哪里都将自己的利益放在前头,就连帮忙也要开条件。”
莫理循并没有否认,只是淡淡说道:“利益永远是人类行动的根本动力,西方人之所以能够开创一个崭新的时代,正是靠着这种动力,没有利益的渴望就不会有前进的勇气,用贵国的话来说,这叫‘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可见,贵国的古代哲学家也是认同这一点的。”
“那是商人常挂在嘴上的话,可不是中国古代的圣贤说的。”
熊成基顿了顿,又说道:“如果你能够帮助我们尽快赶到武汉的话,我可以帮你引见,不过赵总司令现在日理万机,有没有空见你可就不能保证了。”
莫理循微笑着说道:“贵国古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将军将我的名片带到,这笔交易就算是公平合理,两不相欠。”
熊成基点了点头,莫理循转回身,将拿在手里的礼帽戴回头上,带着歉意向身后的谢缵泰和冯如说道:“很抱歉,两位先生,这一次两位恐怕不能和我们同行了,一艘英国炮舰上载着太多中国人,这确实有些不方便,所以,两位还是在南京等几日吧。”
谢缵泰与冯如面面相觑,刚才两人听见熊成基和莫理循的对话,还以为他们也能搭顺风船,可是莫理循转回身就把他们给一脚踢走,确实让人有些恼火。
这也是厚此薄彼啊!
本来,两人对搭乘英国军舰还有些顾虑,可是现在,一种被人出卖的愤怒让两人忍无可忍,谢缵泰涵养好点,大不了翻翻白眼,但冯如可就顾不了那么多了,不客气的说道:“你们英国人的信誉就这样?刚才不是满口答应过吗?怎么,说变卦就变卦?看到有人能够把你引见给赵总司令了,就把我们一脚踢飞了?告诉你,区区一个副司令算什么?我还是共和军的飞行队长呢!就连赵总司令见了面,也得叫我声‘冯队长’!”
“你们早就是共和军的人?可是刚才你们不是告诉过我,你们与共和军没有任何关系吗?”莫理循先是一惊,继则一乐,大新闻啊,一旦采访完毕,《泰晤士报》恐怕得考虑换个远东地区主编了。
“刚才的话那是骗你的。来而不往非礼也,跟你们洋人打交道,可得多留个心眼,这些年,咱们中国吃你们洋人的亏还吃少了?”
谢缵泰没好气的翻了翻眼珠子,看了看莫理循,再望望熊成基,叹道:“出来的时候赵总司令叮嘱过,一路之上要谨慎,要低调,不能到处显摆,可是眼下的局面,不显摆的话连船都坐不到。”
“这么说,你们参加了四川战役?那么,那架轰炸成都的飞机是你们派的?”莫理循眨了眨眼。
“与我无关,他干的。”谢缵泰没好气的指了指冯如。“开飞机的是他,丢炸弹的是他的学生。”
“什么?你……你就是那架飞机的飞行员?你……你知道不知道,你扔下去的那几颗炸弹很有可能开创一个时代,一个空中轰炸的时代!”莫理循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冯如撇了撇嘴角,哼道:“本来,那几颗炸弹是为日本炮舰准备的,可惜了,叫满清顽固派占了‘便宜’。”
“不过,我听说国际公约曾经规定,禁止从飞行器上扔爆炸物的。”莫理循狡黠的问道。
“国际公约?国际公约还说过要保证任何一个国家的领土完整和主权独立呢!”冯如白了莫理循一眼。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共和军的……飞行队长?”莫理循也不理会两人的白眼,腆着脸换了个话题。
“给!看清楚了,这是赵总司令给的官照,上头盖着袁世凯给的关防,机器的进口入关全靠这东西,假不了的。”谢缵泰慢吞吞的摸出张纸,递了过去。
莫理循接过一看,那果然是张进口许可,上面盖的章是“湖北都督”,而这正是袁世凯封给赵北的官职,作为一个曾经在武汉呆了半个月、并且仔细研究过赵总司令履历的西方记者,莫理循当然知道赵北现在的正式官职。
“太好了,你们马上把机器和飞机搬到码头,我这就去找领事先生,我们在海关碰头!另外,我是澳大利亚人,不是英国人,虽然目前还算是大英帝国的臣民。”莫理循将进口许可塞回谢缵泰手里,提着皮包一溜烟的跑了,只留下面面相觑的一干人等。
“两位,真是赵总司令手下?”熊成基有些尴尬,走到两人跟前问道。
“阁下当真是安庆首义的那位熊都督?”谢缵泰反问。
两人均是会心一笑,当下正式为对方做了自我介绍,寒暄一番,考虑到路上的安全问题,谢缵泰热情邀请熊成基等人一同赶去码头,有光复会的大批军官保驾,寻常地痞那是绝对不敢打他们和机器的主意了。
在码头指挥工人将机器从仓库里搬出,架上大车,半个小时后,莫理循乘着领事馆的马车赶到海关,和他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个醉醺醺的法国人,据说是个落魄的船长,名叫贝松.吕克,是被莫理循从酒馆里花了五英镑“租”来,用来假扮这批机器和飞机的货主,如此一来,英国人绝对不会起疑心,况且现在欧洲局势紧张,法国这个盟国显得愈发珍贵,英国舰长一定会把最好的舱室拿出来安顿他们的。
“诸位,请上船吧。”
莫理循得意的晃了晃手里的那封信,一副救苦救难的模样。
“冯队长,熊将军,你们都是真正的革命者,能够与你们同行,我非常荣幸。那艘‘瓢虫’号虽然是艘小船,但装下我们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在上船之前,还请诸位将军装换下,贵国的战争状态尚未正式结束,英国目前仍在维持着中立,英国的军舰显然不方便搭载贵国的军人。”
“机器装得下么?”冯如问道。
莫理循指了指身边那位醉醺醺的法国船长,说道:“本来是装不下的,不过,贝松船长正好有一艘驳船,只是没有动力,看在英国和法国的友谊的面子上,领事先生同意用炮舰拖带驳船航行,当然,条件是此次航行的煤炭需要由货主提供。先生们,你们这就去联系购买煤炭吧,记住,英国军舰一向使用优质煤炭,这不仅是规定,而且也是大英帝国的面子问题,绝对不能敷衍了事。”
“臭规矩真多。”一个光复会的军官嘟哝了一句。
熊成基倒也干脆,向一名手下嘀咕几句,那人便转身离去,联系煤炭事宜去了。
“请问,你们能带上我们一起去武汉吗?”两个头裹绷带的青年走了过来,向谢缵泰和冯如恳求。
这两个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刚才挨打的那两个北方南下的学生,两人头上的绷带还是谢缵泰和冯如帮着包扎起来的。刚才两人和几个同样年轻的学生一直跟着谢缵泰等人,此时见他们即将上船,于是过来打听。
“你们也去武汉?”熊成基问道。
一个青年说道:“本来我们南下就是去投奔共和军的,但是因为中日交涉的事情在南京耽搁了几天,我们现在就去武汉,我们要去参加共和军,我们要去学习新文化。放眼天下,偌大一个中国,也就只有共和军有实力也有决心保卫咱们国家,中国要想不亡国,只有靠共和军了。”
“收下你们了。”
谢缵泰想也没想就点了头。现在的湖北武汉已经成了知识青年们心目中的革命圣地,每天都有大量知识青年从全国各地向武汉进发,武汉就像是一块巨大的磁铁,正以它独特的魅力将这个时代最进步的力量团结在自己身边,而共和军也是来者不拒,无论是军队还是厂矿,都需要这些人。
听了这话,青年们欢呼雀跃,当下派了两人回旅馆收拾众人行李,其他人则留在这里,继续向谢缵泰打听武汉的种种新气象,反将安庆首义功臣熊成基冷落下来。
光复会的那班军官人人神色黯然,革命走到今天,最出风头的不是光复会的嫡系势力,而是一个半路出家的赵北,这确实有些让人尴尬。
“瓢虫”号虽然是艘小炮舰,但装下几十个额外的乘客还是很轻松的,熊成基与谢缵泰、冯如、莫理循、法国船长合住一间水兵舱,其他人则挤在机器舱和过道里,至于那些机器和飞机,则装上了一艘锈迹斑斑的铁壳驳船,依靠两根钢缆系在炮舰尾部,由炮舰拖带而行。
自从上了船,莫理循就开始了他的本职工作,先后采访了冯如和熊成基,谢缵泰则被他晾在一边,至于那位假扮货主的法国船长贝松先生,则在干掉了一瓶英国舰长送给他的龙舌兰酒后就倒在地板上呼呼大睡,那震天响的鼾声一直传到舱外,直到炮舰的锅炉积足了蒸汽,开始带动蒸汽机运转,机器发出的轰鸣声才将这鼾声打压下去。
炮舰驶离码头,缓缓加速,拖着那艘盖着帆布的驳船向长江上游驶去。
谢缵泰走到船舷边,从那扇打开的舷窗向外望去,江面上的船只很少,而且全部悬挂着外国国旗,看起来北洋军不仅征用了华商的轮船,也征用了那些古老的帆船,平日里繁忙的航道顿时显得有些冷清起来。
“都在打仗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平静下来?共和是立起来了,但这天下却仍是乱纷纷一片,君宪派诸君也未必没有道理啊,这个国家还是需要一个乾纲独断的领袖的,一盘散沙,于国于民都没有好处,这个都督看那个司令不顺眼,那个司令看这个都督不顺眼,谈不拢,就只好战场上见了。明亡清兴,天下乱纷纷了几十年,现在满清倒了,天下又乱套了,只是不知这场乱子什么时候才会平息下来。兴,百姓苦,亡,百姓亦苦。”
看着一艘装满士兵的大木船掠过船侧,谢缵泰无奈的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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