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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惊闻

张越从淄河店村回到青州府已经是日暮时分,城门口明显是进城的人少,出城的人多,几个隶兵也是呵欠连天无精打采。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街道两旁的店铺也大多下了门板,不少百姓家根本不见灯火,却是已经早早入睡了,只有饭庄酒楼青楼楚馆门口挂上了迎客的红灯笼,恰是流露出几分热闹景象。

进了府衙,迎面撞上几个捧着厚厚一叠榜文的差役,张越便摆摆手示意不必行礼,旋即径直去见知府凌华。从仪门的西角门进去,绕过大堂和穿堂便是知府治公务起居的三堂,早有看到他的小厮进去禀报,当下凌华竟是亲自迎了出来,身上还穿着官服。

“这晚堂都结束了,张老弟你居然才回来,这几天跑断了腿吧?”凌华笑着问了一句,便连忙将张越往里头迎。进了正屋,他却把张越往东房里让,这其中却还烧着暖炕,和外头的冷冰冰光景大不相同,他一面让张越炕上坐,一面又笑道,“这当口我都乏透了,你看,连衣服都没换。要是换作别人来,我肯定在外头冷屋子冷茶地招待,非撵了他走不可。”

因着凌华乃是个好好先生似的人,只要张越点头必定是二话不说就盖上知府大印,哪怕遇到丁点大的事也会虚心咨询属下的意见,半点没有上司的架子,之前又同署了那份奏折,所以张越只拱了拱手,也没拿捏着行官礼。

此时他就笑道:“凌大人既然说晚堂刚刚结束,大约也还没用过饭吧?若是不把我当客人,何妨让人端上饭菜来,我可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好好好,我这儿刚刚吩咐人去备晚饭,不过是多一双筷子。”凌华吩咐了一个小厮去催饭菜。便也拖鞋上了炕盘腿坐着,因问道,“怎样,你这几日下乡可曾遇上什么刁民?”

从旁边一个小厮手中接过白瓷茶盏,张越喝了一口润嗓子,这才叹道:“世上哪有那么多刁民。我今天遇上一个热心的老汉,让我在他家蹭吃蹭喝了一顿,这烧萝卜、大白菜、煎饼再加上一盘牛肉。却是倾尽全力招待了。所以说,穷山恶水未必出刁民。虽说山东百姓精穷,但心性还是好得很,并非个个刁钻。我今日在那一家把此次善政解说了一遍,那老汉说明日就要进城来看榜文。前几日去的那些地方也是,百姓们都怕上头说一套做一套。”

听说张越还在民家吃了饭,凌华不禁吃了一惊,于是又细细问了一番。及至张越转述了老杨头的几番话。他顿时动容。他原本不过是慑于张越背景,后来感激那进言的分功,如今他方才真正有些佩服。他乃是举人出身,一路升迁到了青州作通判的时候,免不了还有些怨言。毕竟在如今的大明,山东算得上有名地穷地儿。他生在江南大户,直到如今还有好些用具和稻米乃是特意从江南采买而来,要是换成他到民家只怕就要皱眉头了。

待到饭菜送上来。乃是糟竹笋、水晶鸭、炖三样、炒豆芽四样,再加上一盘花糕,此外便是从江南的稻米饭。因见那小厮还送来了一壶烫好的酒,张越就摆了摆手示意撤下去,因又问道:“我这几天早出晚归也没顾得上问,北京那儿如今可有消息?”

“我看咱们的奏折这回是石沉大海了,听说朝中因着孟大人和孙大人两份奏折,还有寿光王那份奏折。结果吵得天翻地覆,估计谁也没空看那条陈。”话虽这么说,凌华心里却明白,凭着张越的背景,那奏折总会呈到御前,但一想这几天乐安那边的光景,却是心有余悸,“那位孙知县干脆连人都不见了。雷霆大怒的汉王几乎砸了那乐安县衙。都司衙门调去了好几百人看住了寿光王府。否则只怕寿光王也讨不了好,就是汉王也不能随意再出乐安。你也知道。孟大人五天前就接到急召入京去了。总而言之就是一个字,乱!”

这个乱字乃是对于官场王府而言,对于民间却没多大影响,这正是张越期望中的局面。山东这天灾多他无能为力,人祸多却好歹要设法消弭一二。倘若皇帝能借此削去汉王地其他护卫,那个光杆子藩王就翻不出什么花样来;倘若皇帝因为寿光王朱瞻圻的不忠不孝治一个什么罪名或是干脆完全幽禁高墙,那就更省事了。

总之,孟贤把此次查到的一万多斤盐直接解送到了都转运盐使司,他用了一点法子,那盐已经到了方家手上。虽说接下来的盐务一时半会还要看那个条陈的作用,但总聊胜于无。毕竟,这一回杜桢只是请命朝廷下了垦荒令,但有些事情还需要方家这样的大户倾力相助。他就不信若是有温饱的日子,这百姓还会去造反。

吃过了饭,和凌华一通攀谈下来,须臾就已经是月上树梢时分,张越便起身告辞。他自己的公廨在府衙左边,因此从知府后衙出来必得经过前门。此时县衙当中已经有当值地差役正在巡夜,见着他全都躬身为礼,他便颔首答礼。待到了大堂之外的仪门时,他忽然看到前头一个门子匆匆赶了过来。

那门子恰是张越之前带出来的长随之一,平日最讲礼数,此时一溜小跑冲上前之后,竟是连行礼都顾不上了,急急忙忙地说道:“大人,外头孟家四小姐来了,说是有天大的急事要找您!小的听她地声音仿佛在啜泣,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孟敏?张越此时来不及细想,连忙疾步朝府衙前门赶去。待到了西角门,他一个箭步跨过门槛,立时看到了一个站在马车前头来来回回踱着步子的人。虽说那人身上穿着连帽斗篷,看不见头脸,但只看府衙前头那盏灯笼照出来的背影,他仍是一眼认出那是孟敏。

“四妹妹!”

听到这声叫唤,那个穿着斗篷的人立刻转过了身子。待看清了张越便踉踉跄跄冲了过来,竟是不管不顾地一把抓住了张越地双臂。直到这时候,张越方才看清孟敏面色蜡黄蜡黄,一双眼睛赫然是有红又肿,那嘴唇更是能看到一条深深的血印子,仿佛硬是被咬出了血来。情知是出了大事,他连忙朝那门子打了个眼色,又将其扶进了门房。

门房里只点着一盏昏暗的小油灯。刚刚两个人进房时掀起了那棉帘子,带进来地寒风便吹得那火苗儿四下里晃动,将室内两个人的影子也照得跳动不休。坐在长凳上的孟敏使劲攥着手中的绢帕,胸前起伏不定,半晌才抬头迸出一句话来。

“越哥哥,你帮我想想法子,救救我爹,救救我娘!”

张越原是想到莫非吴夫人的病不好了。可这时候听到这么一句话,他不禁呆了一呆,心里即刻浮上了一种极其不好地预感。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方才沉声问道:“别着急,慢慢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晚间刘伯父派人报信说,爹爹一到北京就被逮进了锦衣卫,如今生死不知。都是我不好,只以为那位妈妈是来说什么不要紧的事。就在娘的屋子里见了她,结果娘一听说此事便昏厥了过去。大夫来瞧过之后,说是娘本来就是油尽灯枯,又受了刺激,只怕……”

说到这儿,孟敏再也难掩心中凄惶内疚,竟是失声痛哭了起来。她记得清清楚楚,爹爹奉诏回北京地时候踌躇满志意气风发。还说不久之后就能接了家人一起回北京,谁能想到转瞬间竟是这样的结局?她虽说是女流,但却清清楚楚地知道锦衣卫是什么地方,更明白那地方的可怕。这十几年中有多少人下了锦衣卫,又有多少人能平平安安地出来?

忽然,她感到有人往手里塞了什么,一抬头方才发现是张越递过来一条松花色汗巾。她手中的绢帕在马车上就已经浸满了泪水,此时此刻。她竭力止住抽泣。拿起那汗巾使劲擦了擦那通红的眼睛。

“我已经吩咐几个知情地丫头不许把事情说出去,也不敢告诉三弟和四弟。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论理我该让三弟和四弟回北京去找二叔设法,可他们从小就没吃过苦头,万一到时候说出什么气头话,做出什么气头事来,只怕就更没了挽回地余地,再说娘也还病着……”

见孟敏语带哽咽,捏着那汗巾的手竟是在微微颤抖,根本无法再说下去,张越不禁心中叹息。孟贤家虽说子女众多,但孟韬孟繁那两个儿子算不得懂事,其他儿女还小,平日诺大地内宅其实就只有这个姑娘家支撑,就更不用说如今了。在此之前,他也只想到孟贤此举兴许不太妥当,但谁能想到那位皇帝竟然会忽然将孟贤下锦衣卫狱!

“敏敏,你当务之急不是回北京,而是镇定!”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按着孟敏的肩膀让她坐了下来,“孟伯父的事情很突然,但他曾经是常山中护卫指挥,赵王总该会有举动,而且,保定侯决不会袖手旁观。如今你既然说伯母骤然病倒,那这边是决计离不了人的。”

“你说韬弟和繁弟不曾经历过大事,让他们回去不放心,那么我对你说,当初大伯父下狱的时候,我和大哥四弟同样是初出茅庐,祖母却仍是放心让我们去了南京,因为那儿有英国公。这一次你家地事也是一样,你只需要对他们晓以利害,然后让他们一切听从保定侯吩咐,而你就留在这儿照顾你娘。”

面对张越不容质疑的语气,孟敏只觉心中生出了一股莫大的希望,甚至没有注意到张越的称呼,使劲点了点头。低头看了一眼手中那条松花色汗巾,她正准备递回去,忽然又生出了一个念头,咬咬牙便抬头问道:“越哥哥,六妹妹年前回京去看婶娘了,如今若是三弟和四弟回京,弟弟妹妹还小,我一个人顾不过来。若是可以,能不能让杜姐姐来帮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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