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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一章千人千面,慈者慈心

洪武朝那些逃过太祖皇帝朱元璋屠刀的勋贵如今大多留在南京,而靖难功臣则是除了寥寥几个镇守南京之外,其余大多随驾京师。西城以众人封号为名的胡同多达数十条,武安侯胡同、丰城胡同、泰宁侯胡同……于是一座座豪宅鳞次栉比地彼此紧挨在一块,就如同这些人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一般,局外人就是想方设法也进不了那个圈子。

这天乃是安远侯柳升的五十大寿。尽管他直到永乐八年北征方才封侯,但三次北征一次为中军副将,两次将中军,掌管京营近十载,这隆宠在国公以下几乎是无人能及。再加上为人豪爽,极得部下爱戴,因此他这位子更是不曾有人撼动过。此番大寿,家中大摆寿宴,同僚下属都来拜贺,再加上宫中赏赐,恰是热闹无匹。

既是正寿,柳升便遣了长子柳溥在门前迎宾,自己则是在家中悬挂着御赐黑底金漆大匾的义安堂上和宾客谈笑风生。说到兴起处,他竟是重重一巴掌拍在了旁边的几案上,声若洪钟地说:“以前觉着北边乃是大敌,可一连三次打下来,如今看来都是些跳梁小丑罢了!”

此话一出,大多数勋贵自然是齐声附和,至于那些晚辈们则是不过唯唯诺诺而已。须臾,外头就有人来报说张超张起张越张赳兄弟四人来祝寿,他一面点头,一面对旁边的保定侯孟瑛说:“英国公眼下在大宁,他们恐怕连英国公府的份一块带来了!话说皇上对英国公隆宠非常,对阳武伯也大力提拔,张超张起如今都已是千户,可张越……这小子尽会惹事!”

“拜见安远侯,恭祝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还要往下说的柳升听到这整齐划一的声音,顿时回过了神,等瞧见张越兄弟三个已经跨过门槛,已经是拜了下去,他便颔首吩咐免礼。因张起是他的外甥女婿,张越也是常打交道,他就直截了当地把三人叫到了前头。见张超着紫,张起穿蓝,张越则是一身莲青色的锦袍,他就看向了张起,竟是毫不留情地先把张起给骂了一顿。

“你小子成天得空了多学一些军略,别没事情只知道在外头鬼混闹腾!你又不是日理万机的忙人,一天到晚不着家,你家媳妇又不是个省心的,嘀咕得我耳根子都痒了!别忘了你自个儿的身份,都多大的人了,凡事多想想去年过世的老太太!”

说完他也不理会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张起,又狠狠瞪了张越一眼:“你也是一样,兵部那衙门不好呆,转去别的地方就是了,偏闹出那么多名堂。你知不知道,如今京师三大营当中都传开了,说是你说要把紧世袭军官的选授……你这不是在卡大伙儿的脖子么?底下军官闹翻了不提,就是我们这些一把年纪的,谁家里没几个多余的儿子盼着皇上恩典?你记住,你姓张,别忘了本,军职是咱们的命根子!”

“安远侯,这都是以讹传讹,我哪里会提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想法?要说求名,我如今也有那么一丁点名声,何必做这种动摇根基断人生路的勾当;要说求利,我能从中得到什么钱财?要是不为名不为利,我何必吃力不讨好?”

“哼,要真是这样就好!”

柳升的嗓门极大,张越的声音也不小,一时间,厅堂上的人几乎都听到了这番话,更看到了这位寿星翁死硬的脸色。好在旁边的孟瑛及时出口岔开,气氛总算是又活络了开来。逃过一劫的张超和张赳见张起面露不忿,张越表情僵硬,心中直叹气。可柳升是长辈,他们也没办法,只能把人拉到了外头的穿堂。

穿堂另一边的花厅中乃是各家年轻子弟,这会儿还能听到说笑声。和义安堂里夸耀战功武勋不同,这里头飘出来的都是些谈论风花雪月的声音。张起原本对这些很感兴趣,奈何被那番痛斥败了兴致,几乎恨不得立刻就走,看到张越已经脸色如常,他不禁哼了一声。

“大伯娘她们都在后头见安远侯夫人去了,咱们索性进去坐一坐,等寿筵开始了敷衍一会,那时候走了也便当。”

对于张超这个提议,张越自是点了点头,随即又找了个借口打发走了三兄弟。在外头闲站了一会,他就看到那边花厅中出来了一个人,正是孙翰。两人虽说是好友,又是姻亲,但平日一个常常在宫里,一个常常在衙门,一年到头也难得见上几次。这会儿彼此相见一点头,两人就出了穿堂,经由一条狭道,在尽头处的月亮门停了下来。

“我说元节,你还真会支使人。你知不知道那天我替你捎信去,安远侯看我是什么眼神?”

“偏劳你了。虽说我大哥二哥也在军中,但一个在通州卫,一个虽说在羽林卫,可偏偏安远侯对他总有些恼意,再加上他们毕竟多勇少谋,哪里比得上你?”

“少给我戴高帽子,总之给你夸赞多了,必定没好事!”话虽如此,孙翰却只是左右看了看,确定这里没人,他才压低了声音说,“好在安远侯对你印象还好,看完了你让我带过去的东西就信了。他是豪爽人,要不是我劝着,他恐怕当时就骂开了。只不过,你另外对我说的事情是真的?毕竟,人人都知道汉王野心勃勃……他如果聪明,就该省省心了。”

张越去过孙家两回,深知孙家父子都不想着求高官厚禄,只是想日子过得从容一些体面一些,因此听了这话就笑道:“要是人人都心平气和,这世上也不会那么多事。我说的不过是推测,未必会坏到那样的地步,但也很难说。你难道没听说,汉王三子济阳王朱瞻垐不日就要到北京了,理由是侍奉皇上的病。”

孙翰一想到前头那位寿光王,脑袋就觉得大了,随即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些年入直宿卫,和其他勋贵的往来就多了,也听不少人提过汉王当初如何如何悍勇,言谈之间大有惧意。况且有皇帝的例子在前,倘若那位真的诱之以利,许之以爵,那些人有什么想法真的很难说。

“要不要我去探一探我伯父的口气……”

“千万别!”张越连忙摇了摇头,“我让你去向安远侯送信的时候,只是说让他如此作势可以帮我遮掩遮掩圆圆场,就是为了让人认为我只能想到这种程度的解决办法。要是你去试探口风,万一让人看出来,那反而失策。再说,你伯父也好,安远侯武安侯这些人也罢,都是一把年纪活过来了,各有各的坚持打算,除非到关键时刻,否则贸然说话不合适。”

看到孙翰伸出右手握拳在旁边的石壁上重重敲了敲,他的目光又转向了月亮门内这个明显少人侍弄的小花园:“虽说都已经封爵,但他们看到了洪武那些勋贵无职无权的闲散模样,两相一对比,有些想法也很正常。”

两人说了一会这话题,就岔到了别的事情上头。孙翰乃是乐天的人,待说起房陵如今调进了东宫,他立时眉飞色舞高兴异常:“我就说他不是个轻浮人,怎会和东宫的宫女牵扯不清,果然是另有缘由。他在国子监的时候成绩就相当不错,听说太子殿下极其欣赏他的文章,上次还赏了他一方印鉴。他之前不得意的时候搬出来住了,眼下家里人竟是不好意思再让他搬回去。要我说,索性就在外头分户另过,他也老大不小了……”

孙翰说得兴起,张越听着却大是忧虑,可也不好打断他的兴头。好容易等孙翰说完了这些,他又细细嘱咐了一些事情,约好了日后若有事如何联络,旋即就听到义安堂那边喧哗阵阵。两人情知是寿筵已近开席,连忙往回走。

安远侯的寿辰之后,由于人多嘴杂,某些消息就渐渐传开了去。只不过,千言万语,人们却往往只取自己坚信的这一条。有人认为柳升对张越成见已深,其实并不相信;也有人以为流言必有因,说不定此事属实;更有人觉得原本该是机密的隐情如何就这么容易地泄露了出去……总而言之,千人千面,众口难调。

自从搬进了城里,孟家虽闭门不会客,但保定侯府那边来人却不会拒之于门外。这天,吕夫人又派人来接,孟敏不好拂却好意,只能带着弟弟妹妹上车去了保定侯府。陪着吃了午饭之后,恰逢王夫人带着张珂上门,正好凑在了一块。于是,吕夫人便自个留着王夫人说话,说是家里北边的崇国寺今年那盆栽大桂花开得早,就让张晴带着张珂和孟敏去外头逛逛。等到这三个小的一走,她就对王夫人叹了一口气。

“四丫头人大了,也不能老是一直守着她的弟弟妹妹,可这人也得仔仔细细挑着。你家珂姑娘也是一样,虽说定下婚书了就算那边的人,可如今那边永平公主一死,就算是完全败落了,如今他老子可有什么主意没有?守一辈子自然是全了名节,但为了那样的货色……”

“她爹就不用指望了!”王夫人把脸一沉,随即就平平淡淡地说,“她如今灰心丧气,不提此事也罢。女孩子名节自然头等要紧,可为了那种人耽误不值得。不过总得等风声过去再说,但凡有合适的,我会设法请老爷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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