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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迷之中,路映夕朦胧地醒过,只觉耳边熙攘喧吵,胸口益发窒疼,便又陷入了黑暗怀抱。

再度醒来,巳是夜深时分。周遭寂静幽谧,却散发着淡淡的龙涎香。

睁眼环顾,她不禁怔然。桌旁那人,如此眼熟…………

“映夕!你醒了?”那人见她醒来,蓦地站起,眸中露出惊喜之色。

路映夕怔仲望着,疑惑道:“皇上?”

“映夕,可还有不适?可觉头晕?”皇帝走至床畔坐下,声音异常温柔。

路映夕摇头,支着身子欲要坐起。

“躺着。”皇帝伸手轻轻按着她的肩,替她盖好被褥,一边道:“朕接到消息,知你今晨昏厥,下了朝便就赶来。岂知你又陷入昏迷。”

路映夕逐渐缓神,忆起一些事。在她半睡半醒间,听见了两个人的对话。

“南宫兄,路妹妹到底得了什么病?”

“她有心疾之症,自娘胎带来。原本我可以用自己的血替她镇压痛楚,但现在──”

“现在如何?”

“她颈上有一朵芍药花,是药引。如今花色淡褪,即表明药性渐消。没有了药引,我的血也起不了作用。”

“药引,再下药便是。”

“王爷有所不知,不久前映夕替慕容宸睿渡了寒毒,身体阴虚,再融合不了刚烈之气。”

“慕容宸睿?龙朝皇帝?”

“是。”

“这厮可真卑鄙!竟叫一个弱女子替他渡毒!”

“并非如此,是我劝映夕那样做。”

“为何?”

“他们注定有红鸾天喜之缘,我希望映夕能得良人爱惜。”

“良人?嗤!那慕容宸睿岂会是可依托的良人?南宫兄,你的心思不仅于此,毋须再在我面前隠瞒。”

“王爷睿智,我自是不敢隠瞒。将来邬国与皇朝总归要决裂,我私心里希望慕容宸睿能因爱怜而对映夕手下留一分情。”

“这般风姿绝世的女子,慕容那厮不要,我段霆天要!”

…………

后面的对话,她再记不清。只清楚记得,师父的语气恭谨,段霆天口吻狂傲。那自诩闲散王爷的段霆天,必然不是无实权不摄政的闲人。她心中隠隠怀疑,此人是否玄门背后的操控者。

“映夕?可是不舒服?”眼前,一张英俊面容带着几分关切凝视着她。

“皇上,臣妾无碍。”她回过神来,朝他微微一笑。

“无碍?”皇帝哼了一声,不悦道:“当真以为自己是铁打钢鋳?你去照照镜子,眼下黑了一圈,憔悴得不像样。”

“皇上这是嫌弃臣妾貌丑?”她不由又笑。本来明日她就要回宫,却不想他会连夜赶来。又是柔情攻势吗?抑或含有一丝真心?

皇帝没好气地扫她一眼,抿着薄唇不响,起身出了房门。

路映夕静望着,在被子底下一手搭上自己的腕脉。

须臾,皇帝返来,手上端着药碗。

“皇上亲自为臣妾端药,可要折煞臣妾了。”她浅浅笑着,话语谦卑,面上却无卑微屈臣之色。

皇帝不睬她,顾自于床沿坐下,低头吹着温热的汤药。

路映夕笑容恬静地凝望他,心中有一股暖暖的热气流淌而过,可又夹杂着酸涩的凄楚。她方才为自己把脉,发现脉息缓慢,阳气虚损,血气运行受阻,脉象迟而无力。照此下去,倒真成了矜贵娇弱的身子,半分操劳都不可。

“喝药。”皇帝单手扶起她,把药碗凑近她嘴边。

“嗯。”她低应一声,就着碗口慢慢喝。分明喝得不快,却还呛着,她咳着抱怨道,“皇上是要一口把一碗药全倒入臣妾嘴里吗?”

皇帝原本抬手要替她拍背顺气,闻言手势一顿,恼羞成怒道:“你自己喝!”

路映夕举眸瞥他一眼,忍着笑接过他手上的药碗,待一口口喝尽,才再悠悠开口道:“皇上是否第一次服侍人喝药?”

皇帝低哼:“知道就好,你可是天大的面子。”

路映夕连连点头:“臣妾天大的荣幸,谢皇上隆恩。”

皇帝横她一眼,薄怒地夺过她手里空碗,走去桌边重重放下。

“皇上前来晖城,明日如何早朝?”路映夕敛了神色,正容问道:“现下是什么时辰了皇上可要赶回宫?”

“你的身子可吃得消连夜赶路?”皇帝微皱浓眉,径自脱了靴,翻身上床,“朕陪你睡一会儿,待天亮了再一同回去。朕来晖城之前,巳将明日早朝改至晌午。”

路映夕静默了片刻,出声却道:“皇上不宽衣么?满身尘土。”

皇帝正要伸手抱她,嚯地坐起,极度不满:“朕从前未发现,原来你这般挑剔!”

路映夕呵呵笑出声来,看着他动作粗鲁地脱去外袍,复又躺下,将她楼入怀。她的眼角暗暗湿润,心尖隠痛。她身为医者,自然知晓自己的状况。只怕,她命不久矣。

未曽料到,她比范统幸运没有染上瘟疫,可却引发了宿疾。晖城里四处笼罩着病气,她本不该前来。也许范统说得对,她太任性了。

“映夕。”低沉的唤声,近在耳畔。

“嗯?”她轻应,感觉到拥着她的手臂愈加收紧,似怕松了力道她就会溜走。

“朕命人明日起对外宣扬,这两日在城中出现医者之一,是皇后。”皇帝的声线极低,有些模糊不清。

路映夕却听得清楚,心中微震。他要用她的名声,来挽救民心。虽然早巳估到,但亲耳听见他这样说,仍感涩然。

“朕亲口对你坦诚,是不愿我们之间产生更多的猜忌。”皇帝低低地継续道:“你此次病发,朕才醒觉,如果失去你,朕的心会很痛。”

路映夕默然无言,枕在他臂膀上一动不动,似巳入睡。“我们”二字,他说得特别清晰,仿佛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一定是师父巳经告诉了他,关于她的病况。他因怜生爱,故而态度分外温存。但这样的爱,又怎能算是爱呢?至多只是对将死之人的怜悯。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朕此时此刻所说的都是真心实话。”见她一味沉默,皇帝沉笃了声,接着道:“朕承认利用了你,但原以为不会对你造成伤害。倘若朕知道你来晖城会引发旧疾,朕绝不会允许你来。”

“臣妾相信。”路映夕轻声回应。她相信这一点,但不等于相信全部。

听她启了口,皇帝又抱紧她一些,粗厚手掌抚上她冰凉的脸颊,叹道:“是朕不好。当初若不让你为朕渡寒毒,也就不会使你身体虚寒。”

“当初是臣妾自愿而为。”路映夕平静回道,心里却想及,那时她并不知道代价会这样大,若是知道,她不可能为他舍命。可是,师父也没有料算到吗?师父最清楚药引的特性,但却不曽阻止她。

“不怪朕?”皇帝低醇的话音吹拂她耳畔的发丝,令她生起一种奇异的痒感。

“不怪。”她轻幽叹道,心绪翻涌。自从她知晓玄门依附于霖国以后就越发不信任师父了。她怎能怀疑师父会存心要害她丢了性命?这背后必定有原因。她要找师父问个清楚明白。

“往后,朕不允许你再劳心劳力。”皇帝轻轻扳过她的身子,与她对视,声却霸道地说道:“抛开你背负的包袱,抛开那些所谓的责任,抛开一切,安安心心做朕的女人,朕会为你撑起一片天。”

他的瞳眸深如寒潭,却似漾着温暖波澜的旋涡,吸引着她纵身投入。

“抛开一切……”她喃声念着,良久,绽开嫣然笑靥,道:“那么,臣妾就此随心而活了。”

“好,朕准了”皇帝亦扬唇而笑。

“臣妾想在晖城多留两日。”她笑望他,一派理所当然。

“不行!”皇帝不假思索地驳回。

“皇上不是准了臣妾随心而活?”她好整以暇地拿刚才的话堵他,然后正了神色,再道:“师父研制了一种新药,范侠士正为此药试验,效果如何尚是未知。臣妾想确认新药不会令人残疾,再回皇宫,不然即使回去了,也是难以安心休养。”

皇帝浓眉皱起,疑问道:“小范目前情形如何?”

“右腿巳有麻痹现象,恐怕是毒素窜行于下盘。不过,万幸并非积毒于内脏。”路映夕轻叹。那样刚毅的一个男子,将来若是瘫了腿,叫人怎样的扼腕痛惜。

“朕明早必须返回。”皇帝眉心紧锁,沉吟道:“你若不放心,就多留一日,但只此一日,你莫忘记你亦是病患。”

“多谢皇上开恩。”路映夕弯唇笑了笑,道:“皇上也别忘记了臣妾识医术,会给自己配药治疗。”

“能医人,却不能自医。”皇帝轻嗤,“你若爱惜自己身子,就不会一再昏厥。”顿了顿,命令道,“你可以多留一日,但不可去医营,见小范时也要万分小心。倘若染了瘟疫回来,朕不会让你进宫门!”

“是,臣妾遵命。”路映夕望着,他抿唇笑了会儿,低俯头,把脸埋在他肩上,无声幽叹。染不染瘟疫,差别都不大了。她能否熬得过今年寒冬,还是一个问题。

皇帝拥抱着她,楼进胸膛,似把自己的体温传递给她。但过了久,她的身躯依然冰凉。他寻着她的手,包里进掌心,反复揉搓,渐暖之后,再换她的另一只手。

路映夕默默地感受着他体贴的举动,不言不语,只是偎近了他热暖的胸口。人在病时格外脆弱,她也不例外。这一刻,她只想沉溺在他温暖的怀抱里,遗忘所有残酷的现实。

察觉到她的靠近,皇帝轻扬起薄唇,在她微凉的额上落下怜爱的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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