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 被沙子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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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皮火车哐哐哐的沿着铁轨朝着既定的方向开去，发出“呜呜”的汽鸣声。

车厢坐着从各个市里选拔上来的女兵，此刻车里的每个人既有着对未来生活的期盼向往，又有着迷茫和忐忑。

有的已经放下了对家人的不舍，与周围坐着的说说笑笑；有的依旧沉浸在离别的伤感中，一个人闷头坐着呆呆的望向窗外；还有的可能初次坐火车，对一切都感到新鲜，东摸摸西看看。

林清沅红着眼眶看向窗外，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她明明就该高兴的，她终于离开希望村，她再也不用装成另外一个人，再也不用担心露馅，再也不用对着他们感到心虚。

她自由了，她可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所有认识和了解“她”的人都离得远远的了。

可是，她想她大概是被沙子迷了眼睛。

她脑子里离别的画面太过清晰，以至于让她难以忘怀。

她的家人送她送了一程又一程，直到最后时间来不及了，她爹才载着她往镇上骑去，一路念叨，就和她奶似的，她坐上汽车的时候，还看到这个一米八的汉子偷偷抹眼泪，直到汽车转过弯，她才看不到她爹的身影。

林清沅笑了笑，她爹肯定会在路上哭鼻子！

她爷拍了拍穿着军装的她，让她到了部队好好干，她头一次见到她爷的表情那么悲伤和不舍。

她奶眼睛都哭红了，拉着她的胳膊，不停的嘱咐：“沅沅啊，在外面吃好点，别舍不得花钱，发的津贴留着自己用，受了委屈写信告诉奶……”

其实她奶自从她从市里回来后，就叮嘱这个，叮嘱那个的，她似乎有着永远都操不完的心以及对她的担忧，担心她到新的地方不适应，担心她不能和别人友好相处，担心别人欺负她，担心……

她还知道，她奶端午那天，拉着三个姑姑哭了一场，她在房外都听到了，她一方面觉得自己自私想逃离，另一方面又深深的感动想要继续自欺欺人。

这一切，毕竟不是属于她的啊！

她放不开心里的那个结，她也害怕这一切只是水中镜月，繁华过后终究只是幽梦一场。

她前世就不是个被祝福的孩子，她爸她妈都不要她，所有亲戚都嫌弃她！她现在就像个小偷一样，她一面告诉自己不要害怕，可是却常常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林家人的关心和爱，对于她而言，真的是种甜蜜的负担，如果有一天梦醒了，她又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她该怎么办？

“姐，你别走，你走了，谁教我背乘法口诀啊，谁考我算术啊，谁给我改作文啊！我以前烦你嫌弃你还偷偷对你翻白眼，我以后再也不这样对你了，我一定听你话，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把我的糖都给你吃，你别走好不好……”

卓包子对于她姐当兵这事，一直以来没什么太深的感悟，直到今天，她姐把常用的东西都带走了，还背着他奶收拾的大包小包，他才发觉他姐真的要走了，他以后见不到他姐了，本来一开始抽抽搭搭的拉着她姐哭，后来伤心了干脆抱着她嚎啕大哭了。

林清沅想，这臭小子没白吃她的鸡蛋和糖。

双胞胎原本想过去拉走这丢人的货，可最后却没忍住也跟着一起低声哭了起来，林清沅朝着他们的脑袋一人拍了一下，不过就是去当个兵，整的生离死别干什么，害得她都想哭了。

林清沅把行李包放在她爹的自行车后，张开双臂环抱着三个弟弟，“你们三个，清扬和清毅要学清卓，每天都开心一点，你们笑起来可好看了，平时多笑笑，要好好看书，我给你们找的课本一定要多翻翻，书到用时方恨少，多学点东西才能在机会降临的时候，抓住它。

清卓，姐走了，你没事多陪陪爷和奶，和他们聊聊天，逗他们开心，你是咱们家的小开心果，一定要继续开心下去，等姐回来，姐给你带最甜最好吃的糖，好不好？”

林道华不敢开口，他怕他一开口就忍不住哭，当着孩子的面他觉得不好意思，他怕他一会没勇气去送他闺女坐车，他闺女好不容易对他不冷淡了，可是又却要走了，他舍不得她的小棉袄。

“爷、奶，你们要保重身体，平时不要太累，我到了部队，会经常给你们写信的。”

林清沅上去抱了抱她奶，她奶的背已经有点驼了，她奶的头发也已经花白，她奶那双长满皱纹的手，在她生病的时候小心照料她，塞给她鸡蛋吃，拉着她的手安慰她。

“奶，谢谢你，”谢谢你给的温暖，让她冰冷了二十六年的心慢慢有了温度，她也有人疼有人爱。

林奶奶被这一抱，又红了眼眶，沅沅是她最疼的小辈，小时候没奶喝给她弄羊奶，后来是米汤，鸡蛋羹，一点点将她喂大，她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孙女这一走最少就是一年，想到这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哎哟，妈，你们别搞得这么伤感了，让沅沅走得开开心心的不好吗？

妈，道文之前还说他去当兵的时候，你就塞他两瓶咸菜，一点都不留念他。

妈，你看你给沅沅大兜小兜装的东西，你这可是差别对待。”

蔡小岑虽然有点舍不得这个侄女，可是还是希望她能够走得安心，她出生军人世家，她爷她爸她叔还有她哥都是当兵的，她从一开始哭的像个小花猫，到最后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噗，就你话多，你去说，你看我儿子吃不吃他侄女的醋！”

林奶奶想想也是，不能让自家孙女走的不安心，让她在路上还为他们担心，便和自家儿媳妇打趣道。

“沅沅，去和你妈打个招呼就走吧！”

“奶，我知道了，我这就去。”

林清沅走到潘倩静前面，望着沉默的她叹了口气。这个女人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人性太过复杂，一念为善一念为恶，她潘倩静纵然自私自利，却也算不上丧尽天良、道德败坏，说到底，只是一个更爱自己的人罢了。

“我走了，你和我爸好好过日子，过去的就放下吧，我不怨你，未来怎么样，看命运怎么安排吧！”

“你……”潘倩静一脸复杂的望着她。

“爷，奶，我走了，你们别送了。”

“我们陪你走一段。”

“奶，别送了。”

“再走走，再送送你。”

“奶，到党坝河了，别送了，我会想你们的。”林清沅终于忍不住了，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捂着嘴巴呜咽着。

林清沅，顺从心意吧，不要逃避也不要自欺欺人了，他们就是你的家人，你就是希望村村头林家的大孙女。

你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林道文拍了拍她闺女，哄着她别哭，转身对着林奶奶他们道：“妈，你们回去吧，我送沅沅走了。”

迎着朝阳，林清沅挥动着胳膊说再见，她想她永远都不会忘记，他们在霞光里的殷切注视，多么美，多么令人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