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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乘风坐在书房里,当看见进来的人只有陆行空和陆冠英的时候,脸色已经有点难看,等陆行空说,“小姐忙于功课,故而……”时,他一掌拍在书桌上,差点没有克制住力道,在儿子面前把桌子拍成两半,漏了武功。

见陆冠英都噤若寒蝉地站在跟前,他缓和了脸色,招手让儿子上前,细细打量一番,“长高了,变黑了。给我说说,你这半年多都学什么了?”

陆冠英老老实实地把叙述了一下由站桩扎马步和基本功组成的日常生活。

陆乘风又问,“你一天练功几个时辰?”

“师父让练三个时辰,我每日自己再练半个时辰。”

陆乘风点头,“不错,学武之事,唯勤而已,只是以后也不要放松了文课。”只是他言语中虽颇有赞赏之意,脸上却没有高兴地神色。又问了几句陆锦学武的情形,陆乘风才让陆冠英回去休息。

等陆冠英退下后,陆行空问,“庄主是担心少爷的武功?”

陆乘风说,“我听他刚才讲,每日扎马两个时辰,每每完成之后,全身筋骨酸痛疲累不堪,恐怕至今仍未掌握扎马的要点。”

陆行空说,“我虽不明武学,也曾听人说过扎马是要锤炼筋骨,吃得苦越大,日后的好处就越多才是。”

陆乘风摇头道,“这是庸人之见,扎马固然是为了锤炼筋骨,但更主要的却是要炼体养气,好为以后修炼内功打下基础,若是掌握了‘意在气先,气与意合’的道理,绝不会辛苦至此。”

陆行空迟疑半晌,说,“不如我去提醒一下少爷?”

陆乘风叹气道,“武学一道,艰难险阻,何其之多,你能提醒了他今日之难,难道能一辈子提醒他?”

陆行空说,“我自然没有这个本事,不如老爷……”

陆乘风呵斥道,“不用再说了!我被逐出师门,我已然无颜面见恩师,若是再将师门武功外传,岂不成了师门叛徒一般。”

书房内静默良久,陆乘风挥挥手,“这几日辛苦你了,也下去休息吧。”

陆行空行礼后退出,关上书房门时,听到陆乘风喃喃说,“有毅力的没悟性,有悟性的偏偏是个孽障……”

最后陆行空还是偷空把扎马步的要诀告诉陆冠英了,只是他本身不通武功,不过是把陆乘风的话照搬传达而已,陆冠英又年纪幼小,虽然每天扎马时都默念着“意在气先,气与意合”八个字,但直到一个多月后过完年快要回云栖寺时,才算是勉强掌握了。

等他回了云栖寺,枯木见他进步如此之大,却并不觉得奇怪,甚至也不许别的弟子询问其中关窍,只是一如既往教他。

自此以后,陆冠英每年从家里过年回来都会解决最近武学上的一个大难题,当然,这并不是陆乘风告诉他的,只是他看儿子每日勤奋不辍却进步甚小,心中忧虑,难免跟陆行空说说,发发牢骚,陆行空不会武功,自然没有泄露师门武功之虞。

至于陆行空告不告诉陆冠英,那他就实在管不了了。

又过三年,陆锦一次家也没回过,而陆冠英打根基已毕,开始学习拳掌腿法。他虽然不算特别聪明,但也不笨,加之勤勉有加,根基打得扎实无比,很快在同龄的几个弟子中脱颖而出。

又一次较技时打败了比他早入门一年的师兄后,枯木把陆冠英单独叫到跟前,“你去虬木师弟的禅房,同你姐姐对招,但有一点,需把她手中的木剑当做真剑看。”

十岁的陆冠英仍然对自己冷淡严肃并且掌握了财政大权的姐姐心存畏惧,但这多是心理上的,他从小听惯了陆锦经脉不全无法习武的话,对她花架子般的剑法并不放在心上。但听了师父的话,仍然是毕恭毕敬地请示了虬木后,向陆锦讨教。

陆锦并不喜欢和人过招,也从没和虬木以外的人过过招,但今日只是拿眼角扫了陆冠英一下,倒没提出什么异议。

因为陆冠英年纪小,所以总是他先出招。第一次两人对了十几招,陆冠英被陆锦剑尖点在胸口,当下认输。第二次,三招未过,他就被陆锦连续两剑点在左右膝盖上。第三次他发了急,一时忘了枯木说的需把木剑当真剑看,在快被木剑架在脖子上时一把抓住木剑,一拳出去,差点打在陆锦脸上。

陆冠英当时就吓傻了,躲也不敢躲,跑也不敢跑,更别提反击,被恼羞成怒的陆锦劈头盖脸地揍了一顿,鼻青脸肿地走了。

虬木问陆锦,“你今天怎么这么听师兄的话?让你陪练就陪练?”

已经十二岁,勉强有了点楚楚之资的陆锦一摊手,“人在屋檐下。”

虬木说,“就算你不听话,难道师兄还能赶你出去?”

陆锦沉吟,“虽然我觉得以枯木师伯修养赶我走这种事是做不出来的,不过毕竟是长辈,要给点面子啊。”

虬木暗笑一声,又问,“那怎么没见过你给陆庄主面子?”

陆锦说,“因为……”她噎了一下,因为什么呢?说起来她才是真正在归云庄的屋檐下,但十二年来,确实没给过陆乘风一点面子,敢这么做,无非是因为她确实是他女儿,他再不喜欢她,也得养她。

陆锦叹气,“我明白啦。老和尚说话拐弯抹角,你是嫌我欺负他们罢了。我今年回家过年去,守岁的时候,你就自己陪着木鱼聊天吧。”

虬木笑,心里也是暗暗奇怪,这孩子娇生惯养、言语刻薄、待人无礼、目无尊长,就有点天赋,还是残缺的。如果二十年前收到了这样的徒弟,他早就一巴掌上去教会他什么叫尊师重道,但现在,他却怎么看陆锦怎么喜欢,连那些缺点都化成了不拘俗理,不守常规而已。

难道真是老了?

那年冬天,陆锦与陆冠英一起被陆行空接回家,陆乘风提前几天就已接到人报信。他对这个女儿虽然不喜欢,但这几年一直没见,对她那样惹人厌的神态也记得少了些,反而想起她早慧聪明的一些好来。又想起过世的妻子的情分,也不由得有些想女儿了。

陆锦这次回来是存心和解的,在书房虽然不像陆冠英一样跪下磕头,也做了个万福,口称爹爹。

四年不见的女儿已经从幼童变成了少女,陆乘风几乎认不出来了,想起自己在女儿六岁上才被逐出师门常住家中,才两年,她又离家学艺。仔细算来,父女俩相处的时间,竟如此短暂。

再看她腰上挎的木剑,剑柄磨得光亮,显然日日苦练才能如此,想起女儿先天不足,未尝没有自己离家学艺,不在妻子身边照顾的原因,陆乘风不由又是心软了几分,便叫儿子女儿都起来了,叫陆锦上前,伸手想摸摸她的头。

这等慈爱姿态,莫说是他,就连虬木也没对陆锦做过。陆锦竟然直觉地偏头躲过,躲到一半暗叫不好,偷眼一看,果然陆乘风手僵在半空,怒气渐渐上脸,她干脆把头转回去,在陆乘风手上蹭蹭,然后才站直。

陆乘风一怔,随即把手收回来,苦笑道,“也罢,我们父女居然生分至此。”

陆行空陆冠英不敢答话,陆锦却一仰脖子,一脸“够给你面子了你还想怎样”的表情。

陆乘风看了他最厌恶的神态居然也没发怒,只是说,“英儿过来,我考考你的文课。锦儿,行空,先休息去吧。”

陆行空和陆锦走在归云庄中,陆行空十分欣慰地说,“小姐这次肯回来,庄主嘴上不说,心里必定十分高兴的。”

陆锦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半晌才说,“我本以为他刚才就算不发怒,也要给我点冷言冷语。”

陆行空苦笑,“看来小姐一直以来都是明知故犯了。”

陆锦摇摇头,“我只是想说,他老了。”

陆行空一愣,“庄主正当鼎盛之年……”

陆锦指指自己胸口,“这里老了。”没能杀了黑风双煞,回归师门遥遥无期,结发的妻子去世,儿女远行,仔细想想,陆乘风确实是够苦的。

也罢,以后尽量好好相处就是了。

陆锦一背手,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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