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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夜,吹着刺骨的冷风。
得弟端坐在那里,无声哽咽,双颊流着清泪。她要嫁人了,多么喜庆的日子,可眼睛就像是进了沙子,怎么眨也不管用,眼泪就那样缓缓地流了下来。
刘氏心酸。
她哭中带笑,伸手去帮得弟擦眼泪,嗔道:“傻孩子,好好地大喜日子,哭什么哭…”看着自个儿养大的闺女,就要离开身边,虽是离得近,心中却仍是舍不得。
“娘。”
得弟是再也忍不住,一头就扎进了刘氏的怀里,呜呜的,低声抽噎了起来。
招弟进屋,看见这副情景,微微愣了愣。招弟上前笑,“大姐,别哭了,眼睛肿了,明日可就不好看了。”她坐在一边,轻轻地拍着得弟的后背。
刘氏笑,“傻孩子,连二妹都知道,你还哭个什么劲儿…”
饶是如此,得弟也哭了好一会儿,才从刘氏的怀里坐直身子。得弟的眼睛哭得红红的,那么伤心。刘氏扶着得弟的肩膀,冲着她微微一笑。
得弟伸手抹了抹眼泪,把招弟和刘氏的手拉到一起。
得弟看着招弟。
“二妹,以后你就是家里最大的孩子了,要照顾好奶奶、爹娘和弟妹们。”得弟眼里留露出来的眼神,是浓浓的不舍。她知道,自个儿虽是离家近,但终归是嫁出去的女儿,以后许多事…就算卓越那里不在意,她也要顾忌公婆的感受。
招弟抿唇微笑点头,“家里最大的孩子,可仍是大姐呢!”
得弟一愣。她笑了,眉眼如画,点头嗯了一声。
二妹向来懂事,又精明能干,不用特意交代,她已经做得很好很好了。
做女儿的乖巧懂事,做娘的心里又有何不高兴?
张氏进门来,看了一眼,几人眼中都含着泪花。她故板着脸道:“好好的日子,要哭去外面哭――”
招弟笑着,奶奶就是这样,越是舍不得,就越装的不在乎。
当年三叔一家的事,又何尝不是如此。
就连廖氏也进了屋子里来,坐下来陪着说话。她说,我家的大妹打扮起来,可真真是漂亮又标致,连我这做婶婶的都羡慕呢!
一句话,倒是让屋子里的气氛轻松了不少。
也不知道是隔了多久,有人提醒道:“时间不早,该梳头了。”
这才有人请了专门梳头的喜婆进来。得弟端坐在铜镜前,姣好面容,涂以淡淡胭脂,蔻丹红唇那样美好。喜婆上前,放下那如瀑布的长发,这才拿起一把木梳,缓缓地从头梳到发梢。
喜婆一边梳着,一边嘹亮的道:“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堂…”
那样嘹亮的声音,响彻屋顶。
得弟看着镜中的人儿。今日的她,那般美丽。只是,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又掉下来了眼泪,一簌簌的,就跟树梢抖落的雪花般。
喜婆赶紧道:“哎哟喂…快别哭了,这好好地妆容,要是哭花了可就不好看了呢!”
得弟连忙擦泪。
端坐在床沿上,她心有些不安分,砰砰的跳动,像是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她忙是闭嘴。
窗外的曙光漏了进来,让屋子里的一切,逐渐的清晰。
也是不知道坐了多久,途中,他就只听见外面人声鼎沸,却不能凑头出去看看,就这样安静的坐着,等着那个人来。
“来咯――大姐夫来接姐姐了。”
得弟听见宝弟那欢快的声音在外面响了起来。刘氏赶紧的进屋,脸上带着浓郁的笑,她道:“卓越来了,来接你了。”
得弟听得还有些愣愣。
“快别傻愣着了,赶紧的,把盖头盖好啊!”
刘氏笑,女儿大喜,她怎会不高兴。毕竟自个儿不可能吧女儿留在身边一辈子,此时,交了真心疼她的人去,也好。
女儿有了好归宿,她的心,是真的高兴。掏心窝子的高兴。
喜婆也进屋来,赶紧催促刘氏出去坐好,她带新娘出去便行。刘氏看着盖好红盖头的得弟,满意的点了点头,连忙转身回了堂屋。在次位上坐了下来。
“新郎进门咯!”
喜婆冲着得弟道:“我这便带你出去。”
红盖头下,得弟只能隐隐约约看见脚下的红绣鞋面上的那层鸳鸯图样,艳丽明亮,栩栩如生,就如真的一般。
蔡卓越满目都是欣喜。
盼了这一日,真的有好久好久了。他有些迫不及待的看着她房间的方向――
得弟一出房间,里屋外屋的人都“哇”了一声。
今日,她身上穿着的,全是自个儿一针一线的绣出来的。
火红的凤凰好像要从那嫁衣上腾空而飞,却又像是眷恋俏丽的人儿,怎么也舍不得离去,就那样的依附在她身上。
有人夸,田大妹这手绣活可是袭了她娘刘氏,甚是更绝了呢!
有人夸,田大妹是个能干的,特别是那年刘氏有身孕,他们家里又忙着作坊的事,全靠她一人照顾着一家人…
蔡卓越眼睛明亮,看着在喜婆牵引下,婉约而来的她,虽是看不见她的面貌,可此刻的她,也知道,那红盖头下,是怎样一副明艳的面容。蔡卓越觉得自个儿的心就要跳出来了。
“喂,姑爷快牵新娘子的手啊!”
喜婆笑着一说,惹得满堂哄笑。有人笑,新娘子还没过门,看傻眼了呢!
蔡卓越耳根微红,接过那小手。他清楚的感觉到,她的手指节间有薄薄的茧…
在自个儿的手被交付到那宽厚暖和的手掌中时,得弟心里踏实,嘴角忍不住牵起了一抹最美的笑容。
喜婆道:“拜别吧!”
忽的,外面却有人惊声道:“田…田光友一家回家咯――”
田光友…
曾经折腾一家人都不安心的人,回来了。
招弟听见这个名字,愣了好一阵子,她不禁的看向那坐在高位上的奶奶。张氏神色恍惚,目光里闪过欣喜,却转瞬就沉了下去,就如一团火焰在经过风浪过后,终究慢慢的熄灭。
张氏掩在袖口中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双手,紧紧的、紧紧的,拽紧木椅的把手。她不知道自个儿担心的是什么,她只害怕,这个消息又如往常一样,是个谎言…她忍不住抬眸,老花眼微微的眯着,看着大门外。
田光明更是激动地站了起来,目光远眺。
就连那盖着红盖头的得弟,手都忍不住的紧了紧,或许是知道她此刻的心情,蔡卓越竟是不顾礼节的,就帮她掀起了盖头。
她目光移到门口。
门口本是站着许多看热闹的人,却在那一声过后,让出了一条道来。就是从那条道,有几人走了进来。
还没有来得及看清人影,已见几人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张氏的面前。先是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咚咚咚,富有节奏。
“娘,我回来了。”
张氏眼前升起一抹淡淡的雾。才到中年的男子,白发参杂,面颊清瘦。是她那三儿吗?是她老头子死前都还念念不忘的三儿子吗?
中年男子旁,跪着一女子,束发挽着,面带愧疚。后面,有面色清秀的男孩和粉嫩如花的女孩…
张氏脸色兀地一沉,“老大,这是什么人,赶紧的赶了出去,别耽误了大妹的吉时。”她的脸色慢慢的变得冷静,冷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娘,是你的三儿和三儿媳妇回来看您了。”章氏扬声说着。
张氏瞪着章氏,“我老三一家子几年前就不在了,哪里冒出来的你这些人…老大老二,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难道要我这老婆子亲自动手?”
张氏都这样说了,田光明和田光学两人哪里还敢含糊,就只能过来让田光友一家子人先出去。田光友跪在那里,目光坚定,又磕了几个头,“娘,今儿是大妹的喜事,就等喜事忙完了再说。”
他起身,带着章氏和两个孩子出去。大的两兄弟也跟了出去。
出了门,田光明和田光学盯着眼前的一家子人。
田光友脸上带着兴奋道:“老大、老二,我回来了。”
“咚――”
田光明重重的一拳,把田光友打倒在地,看得众人都惊叫出声。
好多人,都没见过田光明这样的生气过――
“三郎。”
“爹。”
章氏和两个孩子赶紧的去扶田光友,那小女孩站到了前面,仰头道:“你凭什么打我爹爹!”
“四妹,是大伯,不得无礼。”田光明低声一喝。
田光明垂头看着眼前那个小不点一样的人儿,岁数应比宝弟大,个子却是相差不了多少,仰着头,睁着汪洋大眼,气鼓鼓的看着自个儿。
田光明心一软,“四妹想进去看大姐嫁人吗?”
四妹摇头说:“我要和爹娘呆在一起。”
章氏却连忙把四妹推了过来,“快跟大伯进去吧!”
“不要。”四妹仍旧固执的说着。
“大伯,我想进去看看。”一直安安静静站在那里的成材低声的说着。
田光明静静的看了他一眼。
屋中却有人催田光明过去了。田光明抬脚走了两步过后,才回头道:“进来吧!”
成材欣喜,连忙跟上,连四妹也拉着他的手跟了进来。
田光学站在那里看着两人微微的叹息了一口气,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田光友连忙从章氏那里接过一个盒子。盒子打开,里面静静的躺着一个翡翠玉镯,价值不菲。他着急道:“这是我给大妹成亲的礼物,老二,你帮我…”
田光学看了玉镯一眼,抬眸再看田光友一眼。这些年,不知道是吃了什么苦,最小的他,却是三弟兄中,最苍老的那一个,就连病秧子的他,也是比不过啊!
价值不菲的玉镯,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换来的。
他接过,“我试试看,你们也先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吧!”说完,他已转身进屋。
…
在蔡卓越的牵引下,得弟跪下给奶奶和爹娘拜别…
刘氏再一次不争气,眼泪扑簌扑簌的掉了下来,她紧紧握着得弟的手,交代道:“过去了,就好好的做蔡家的媳妇,记得要孝顺公婆…”顿了顿,又道:“夫妻俩,要是有了什么难事,要相互扶持走过,多念念旧时的好,没什么难关是过不去的。”
就像远行的孩子,做娘的不放心,细细叨叨的,事无巨细的,交代着一些自以为是很重要的事情。
“娘,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得弟的。”
蔡卓越坚定的说着。他握着得弟的那只手,更加的紧了紧,他想,一辈子就这样牵着,多大的困难也终会过去的。
刘氏放心的点头。
“娘,大妹要走了。”田光明看着从方才一直神色有些恍惚的张氏,心生担忧,低声的提醒道。
“啊…”张氏回过神,点点头,“走吧!去了,好好做蔡家的媳妇。”
张氏站起来,身子竟像是失去了支柱般,在风中微微摇晃了一下,招弟和富贵连忙一左一右,伸手搀扶着她。
富贵眉头锁紧,“奶奶,您没事吧!”
张氏微微摇头,笑道:“一把老骨头了,能有多大的事,今儿可是大妹的喜事,我高兴都来不及,没那闲工夫有事呢!”
招弟仍是不放心,紧紧的扶着张氏。招弟看了一眼旁边的庆有方才他本是想过来的,可最终…小时候的他,就安静沉稳,现在亦是如此,不,应该说变得更加的安静了。
也不知知道,这些年里,到底是经历过些什么。
喜婆说:“新娘子新衣新裤新底子,走咯――”
“等等。”田光学几步进了屋来,他先是看了一眼田光明,又是看向张氏,低声道:“刚才老三托我,说这是送给大妹的新婚贺礼。”
他说着话,打开了盒子,翡翠玉镯,流光溢彩一般。
招弟看了一眼盒子中的玉镯,就知道是好货色。
田光明也不知道此刻能不能收下这东西,他看向张氏,就等着她的吩咐。
张氏淡淡道:“终归是大喜的日子,既然外人拜访送了这么一份厚礼,我们收下便是…只是别忘了记着这份礼,到时候是要还礼的。”
田光明心中咯噔了一下,如此情形,还不如不收的好,可惜娘已说出了这样的话来,要是不收,却有些说不过去了。他只得点点头,刘氏才过去接过盒子从新盖好,拿去放在了嫁妆里面。
喜婆那嘹亮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有鞭炮噼里啪啦的炸响,火红的纸屑漫天飞舞,多像天女散花。
有唢呐声音响,欢悦的,喜庆的…
得弟终于迈出了大门,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蔡卓越已在她的面前蹲了下来,柔声道:“上来。”
得弟虽是看不见,但还是慢慢的趴在了他的背上。
他像是得了糖果的孩子,跑起来,那样的欢快。即使她在他的背上,她也能够感受到那愉悦。他真的高兴呢!
招弟跟着出来,站在地坝,看着那趴在蔡卓越背上的得弟,好像能够听见她那动人的笑声。成亲,真的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只不过,三叔三婶的目光一直看向这边…
她不禁头疼,本以为三叔三婶们回来了,第一个高兴的会是奶奶,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现在的这副模样,三叔脸颊有淡淡的饿淤青,方才听宝弟眉飞蛇舞说,爹打的。
因为蔡家也是村子里的,所以没多会儿,看热闹的人都往蔡家去了,或热闹,或帮忙…一时的,人们都像是知道田家有事情要处理,躲得个一干二净。
地坝,站着的人们纷纷对视了一眼。
“娘没事吧?”
田光友终究是忍不住出声问了出来。他回开阳镇也有一段时间了,刚回来那会儿,他带着家里的人欣喜的往回走,只是还没到家,就打听到爹已经去世…那一刻,他害怕的带着家人就逃跑,他只想着,逃得越远越好。
他发疯似的要逃跑…
他从来不敢想,自个儿回家的时候,爹已经去世了。从来都不敢想。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只是都那样静静的看着他。
田光明抬脚往外走,沉声道:“跟上。”
大家都知道,他这是要干什么。
在屋子里,廖氏伺候张氏睡下,却被赶了出来,刚出来,就看见这情景…她微微一愣,见人们离开,刘氏走到她身边问:“娘呢?”
“歇下了。”廖氏的目光远眺,看着人们离去的方向,“他们这是去哪儿?”
“爹的坟地。”刘氏叹息一声,微微摇着头,回了房间。
廖氏站在那里愣了愣,本担心娘,却想着有大嫂在,抬脚就跟了上去,她心中微微好奇,老三一家出去一年到底是做了怎样的生意,竟是富裕成了那样。
招弟迈着步子跟在后面,走了几步,却又赶紧往会跑,遇见追来的廖氏,“二婶,我们把家里的纸钱香烛带一些过去吧!”
廖氏愣愣,“还是二妹想的周到。”
哪是她想的周到,只是此刻的大家都还没有回过神罢了。
------题外话------
好久,都没有这样的认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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