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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乍一听可能会有些荒谬,毕竟孙权现在的身份,乃是刘备亲自下诏封拜的大汉太尉。
就算不提这一点,孙权的长子孙登还正在荆州,从这两方面来说,这封信所言及的事都不可信。
不过细细分析的话,这件事倒并非没有可能。
大汉太尉说到底只是个安抚孙权的虚名,这可以暂时安抚住孙权,却绝不可能让他真心臣服于大汉。
毕竟目前江东一地的军政,还牢牢掌握在孙权的手中。
至于质子一事,孙权对孙登当然是看重的,但孙登质于荆州,本质上只是最大程度上保证孙权不会对荆州下手。
可在其他方面,例如与曹魏暗中眉来眼去,例如这封信中所说的暗中勾连南中,谁又能保证孙权不会这么做呢?
天下终究是三分的格局。
这封信乃是雍闿写给黄元的,想来这便是他当初引诱黄元反叛的筹码之一。
而黄元能将这封信时刻带在身边,肯定验证过这封信的可信程度,想着成事以后随时用这封信向雍闿讨要报酬的。
以邓艾的智慧加上有着这封信在手,许多推断很快就在他的内心中出现。
在心中出现那些推断之后,邓艾倒是没有马上对外声张这封信的存在。
他先是将石苞引到一旁,然后对着他耳语了几句。
在得到邓艾的嘱咐之后,石苞会意的点点头,而后便带着自己的几名亲卫,骑上骏马快速的朝着北方而去。
石苞的突然离开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见石苞已然远离,邓艾方才召集一些还在打扫战场的将领。
现在黄元的人头就在众人眼前,大部分的叛军也已经弃械投降,可以说黄元之乱基本上已经宣告平定。
当诸位将校聚集至邓艾身前后,他们看向邓艾的眼神都莫名有些敬佩。
在刚刚跟随邓艾北上时,他们心中就觉得黄元叛军大多是乌合之众,应该不难平定。
可再不难平定,黄元的叛军也有五千之众,故而这些将领都以为他们怎么也得耗费一番功夫才能弥平这场叛乱。
不过他们没想到的是,才不过一个月,才交战不过一个时辰,他们便出色的完成了这个任务,并且己方的损失并不大。
而能达到这样的战果,不在于汉军骁勇善战,在于的是邓艾的料敌先机,指挥若定。
面对诸将敬佩的目光,邓艾心中颇是受用。
在诸将到来之后,他便下令道:“军打扫战场之后,即刻向汉嘉郡进发。”
邓艾的命令让众人有些诧异。
按常理来说,在大军刚刚取得一场大胜后,最先做的便是打扫战场。
而在打扫战场之后,主将就应该乖乖领军驻防原地,然后考虑如何写一封漂亮的战报上报朝廷。
特别是对于他们面对的这一场,几乎危及帝都的叛乱来说更是如此。
要是这封战报写的好了,加上那不掺半点水分的战果,一旦刘备龙颜大悦了,那么邓艾可就受益无穷了。
不过邓艾现在想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进军汉嘉郡。
邓艾这么做的原因众人也知道,无非是想尽快安抚汉嘉郡的局势,好让蜀郡不再有受到危险的可能。
只不过邓艾的选择的确与常人很不一样。
但现在可没有人敢违背邓艾的命令,于是在邓艾的命令发出之后,众将齐齐领命退下行事去了。
待众将离开身前之后,邓艾抚摸着胸口处的那封信笺,眼神不断闪烁,不知在想着什么。
在邓艾在蜀郡平定黄元之乱的当月,一直来自建业的使团进入了交趾郡的龙编县中。
这支建业的使团的正使与副使说起来还是糜旸的老朋友。
孙权派出的正使乃孙桓,而副使正是虞翻。
这二人当初可是公安城的常客呀,特别是孙桓,很长时间就没下来过。
当然由于交趾郡地处实在偏远,故而当年这二人在公安城的“光辉事迹”还未在交趾郡广泛流传。
不然虞翻倒不算太过不能见人,孙桓是决计不敢出现在交趾郡的。
孙桓与虞翻之所以会千里迢迢来到这交趾郡中,可不是孙权将他们二人流放了,他们二人是奉孙权的命令来求见一人的。
这人便是当今交州的无冕之皇——士燮。
士燮,字威彦,苍梧广信人。
士燮年少时拜师名士,后被拜为交趾太守。
士燮先祖本为中原人士,西汉末年为躲避战乱,士燮的先祖带领族人一路南迁至交州定居。
由于士氏在南迁时就是大家族,故而当他们在交州扎根后,很快就在交州当地发展起来,成为整个交州中首屈一指的大家族。
士燮成为交趾太守时,正值中央朝廷的权威严重衰退的时期。
在这种情况下士燮一方面为了保土安民,一方面也为了发展家族,他便擅自让族人成为交州其他郡县的长官。
在士燮的安排之下,士燮及他的族人实际控制着交州一半的领土,至于那剩下的一半领土的各级郡县长官,大多也以士燮唯命是从。
可以说在孙权染指交州之前,士燮便是交州的土皇帝。
建安十五年时,孙权派遣步骘为交州刺史,士燮主动率兄弟归附。
后来士燮又将儿子士廞送至东吴为人质,以表对孙权的忠心。
孙权对士燮也是丝毫不吝啬赏赐,各种官职像不要钱的一般都赏赐给了士燮族人。
当孙桓与虞翻进入龙编城之后,孙桓便请求士徽,言明他想亲自见士燮一面。
孙桓身为孙权族子,而孙权作为士燮的主君,按道理来说,孙桓都不应该对士徽请求才是。
毕竟士徽只是士燮的儿子。
但实际情况是在孙桓来交州之前,孙权就对孙桓千叮咛万嘱咐,对待士燮要像对待他一般礼敬。
孙权之所以会如此吩咐孙桓,乃是因为他是士燮的主君不错,但政治天赋点满的他更加知道,在交州士燮拥有着别人难以企及的威望。
士燮在岭南的威望,不仅不在当年的南越王赵佗之下。
就连在千年之后的越南陈朝,还会因为士燮的威望特地追封他为大王,由此可见士燮在交州的影响力是有多么根深蒂固。
在当世威望便是实力。
孙权深知若士燮支持他,那么交州哪怕没有一位吴军,交州就还是他的。
若士燮不支持他,那么交州纵算有数万吴军,那么也是如石沉大海,掀不起太大的风浪。
孙桓或许没有孙权那般的政治见识,但他总归是听孙权的话的,故而在与士徽交谈时,语气颇为谦卑。
一旁的虞翻见孙桓没有出幺蛾子,他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气。
看来经过那一场磨难之后,孙桓的性子改变了不少。
士徽面对孙桓的请求,一时之间有些诧异。
士燮年事已高,多年前就已经基本上不见外人,这件事孙权是知道的,以往孙权派来的使者也大多与他交接。
他想不通为何孙桓这次会点名要见士燮。
士徽本想回绝孙桓,但他又接着想到孙桓有此请求很可能是孙权授意的,在这番顾虑之下士徽便转念答道:“中郎将稍等。”
说完这句话后,士徽便离开前去寻找士燮了。
当士徽离开之后,虞翻来到孙桓的身旁对他嘱咐道:“中郎将不会忘记太尉的叮嘱吧。”
听到虞翻的提醒,孙桓慎重的点点头。
就算虞翻不提醒,孙桓自己也对此次的出使十分看重。
当年永安会盟之后,孙桓便被刘备放回了江东。
回到江东之后,哪怕因为他的身份,明面上没有人对他有所指摘,但背地里大家说了些什么,他又不是不知道。
“吊楼将军”的耻辱又岂是尊贵的身份,就可以轻易洗涮的?
不过孙桓并没有因为此自暴自弃,反而想着要有朝一日凭借自身的能力来洗刷耻辱。
幸亏的是孙权并没有遗忘了他的“宗室颜渊”。
这也正常,任何人都可能离弃孙桓,唯有孙权不可能,因为他们是宗亲。
出于各种考量,孙权决定让孙桓出使交州,以完成曹魏使者的嘱托。
而在得到孙权交代的使命后,孙桓更是十分珍惜这次机会。
只要慢慢立功,总有洗刷耻辱的那一日。
之所以虞翻会被孙权委任为孙桓的副使,除去虞翻的嘴皮子适合当使者之外。
还因为自公安一战后,自觉同为孙策旧臣的虞翻与孙桓二人,便不自觉地越走越近
在虞翻提醒孙桓之后没有多久,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就从两人的身后传来。
听到这沉重的脚步声之后,孙桓与虞翻便当即转身朝着身后看去。
很快的,一位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者的身影便映入他们的眼帘之中。
这位老者想来便是威震交州半个世纪有余的士燮了。
士燮佝偻着身躯,由于年事已高,哪怕在士徽的搀扶之下,他整个人前进的步伐也十分缓慢。
但就是如此缓慢的行进速度,却让孙桓与虞翻这二人都不敢出言催促半句。
相反的是,几乎就在他们看到士燮的第一时间,孙桓与虞翻便立马弯下身躯,对着士燮行了大礼。
士燮好似没看见孙桓与虞翻对他行礼的动作一般,他自顾自地走着,他的眼神浑浊且没有焦点,就像一位濒死的老人一般。
随着时间慢慢的推移,士燮终于越过孙桓与虞翻的身前,来到堂内的主座上缓缓坐下。
在他坐下之后,老眼昏花的士燮好似才察觉到虞翻与孙桓在向他行礼,他的口中发出一阵口齿不清的声音。
之所以会口齿不清,那是因为现在的士燮,口中的牙齿真的没剩几个了。
今年的他,已然85岁高龄!
将近九十的年纪,放在这嶂疫横行的岭南而言,不能说少有,只能说是离奇。
只不过就算士燮口齿不清,但孙桓与虞翻在仔细辨认之下,还是勉强听清了士燮的话语。
原来是无须多礼四个字。
在听到这四个字后,孙桓与虞翻才齐齐起身,然后又在士燮的手势下入座在士燮的身前。
待入座之后,士燮便好似鼓起身力气般,对着身前的孙桓问道:“不知公子特意想见老臣,是为了何事呢?“
在刚刚士徽就已经对士燮言明孙桓的特征及他的正使身份。
由于不是第一次听士燮说话了,所以这次孙桓听得清楚了些。
见士燮主动问及自己来意,孙桓当即便将孙权要他转达的意思告诉了士燮。
在说完之后,孙桓便开始观察起士燮的神色。
可惜士燮脸上皱纹实在太多,哪怕他的神色有什么变化,孙桓也难以察觉到。
而士燮在听到孙桓这番见他,竟是要钱粮兵马对付汉军的来意之后,他那浑浊的眼神中悄然间闪过一道异色。
只是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他对着孙桓问道:“交州刺史是吕公,此等大事该去寻他才是。“
说完后,士燮的脸上还流露出一些温和的笑容,好似他是在教导自家子侄一般。
可孙桓在听完士燮的话后,一下子就愣在了原地。
士燮口中所说的吕公是吕岱。吕岱于去年接替步骘成为了交州刺史。
可孙桓知道不管是步骘还是吕岱,在士燮活着的时候,都不可能调动交州的兵马钱粮的。
但这种话又不能明说,于是一时之间孙桓只能愣住。
不过好在孙桓身边有着虞翻。
虞翻反应颇快,他马上拱手回士燮道:“士公为交州冠望,冠望即民心,哪有开战之前不先问民心的呢?”
士燮听到虞翻的回答之后,他脸上的笑意愈发温和了些。
可他并没有马上对虞翻的话作出回应。
在好一会儿之后,士燮才堪堪反应过来,他还欠他“主君”的使者一个回答。
于是士燮笑着说道:“明日,自会让使者满意。”
说完后士燮便以自身老弱的理由先行告退,让士徽搀扶着他返回寝室,只留下孙桓与虞翻二人面面相觑。
待士徽搀扶着士燮走出大堂后,士燮的话随即在他耳边响起:
“孙桓涉世未深,不足为患,倒是他身旁的虞翻,值得多加注意。
你不是一直觉得自己不比赵王差吗?
明日你便和他们一同出发,也让我好好看看你的能力。”
说完这几句话后,士燮便不再言语,而士徽的脸上已满是喜色。
可是士燮的内心却显得有些沉重。
汉中大胜,水淹七军,公安大胜,襄樊大胜
大汉难道真要复兴了吗?
可是大汉的法统他背弃过,汉皇的好友满门被他屠戮过,一旦大汉复兴了,那他士氏一族还能有未来吗?
过去的就应该过去,又怎么可以妄想逆天改名呢?
想到这,士燮眼中的浑浊顷刻间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历经世事的狠厉。
老而不死是为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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