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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一点点的暗淡下来,多日闭门不出的刘封,并未像常人所想的那般在府内借酒浇愁。
就在前一段时间,刘封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向刘禅上了一封奏表。
奏表的内容倒也不复杂,就是奏请刘禅废西域都护,改立诸侯王镇守西域。
或许在车师国王看来,这一封奏表可谓是刘封在掘他们的根。
但车师国王不知道的是,当这封奏表从尚书台内流传开来后,可谓在朝野上下引起了一片轩然大波。
西域都护一职,是自孝宣帝时期就设立的,数百年来,可以说西域都护的设立,俨然亦是大汉的诸多祖制之一。
暂且不提“废护设王”一事能给大汉带来多少好处,单单“违背祖制”这四个字就足以挑动许多汉室大臣的神经了。
当然自刘备称帝以来,今汉改动祖制的地方并不少,可那些改动的推动者,要么是功冠天下的糜旸,要么于大汉有再造之恩的诸葛亮。
再加上他们二人的背后,往往得到刘备的支持,故而他们二人曾提出的改动祖制的事,许多大臣哪怕心中不愿,表面上也起不了一点反对的心思。
可问题是,刘封能与糜旸和诸葛亮相比吗?
那是万万不能的。
还有另一个疑虑就是,刘封身为先帝的长子,只要他不犯下什么大错,刘禅为了向天下人彰显皇家内的兄弟情义,终有一日是会封刘封为诸侯王的。
在这种可以预见的情况下,刘封却还冒着大不韪提出“废护设王”一事,实在很难不让人怀疑他的用心。
数日来许多朝臣亦正是用以上两点疑虑,来不断抨击刘封的。
在诸多朝臣的不断抨击下,刘封只能选择闭门不出,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而刘封的退避,也被旁人认为这是他失意、放弃的信号。
但旁人不知道的是,刘封的近况与他们所想的恰恰相反。
于房内昏暗的灯光下,刘封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身前书案上的一面地图。
这面地图上绘画的正是西域的全貌。
西域地广物博,而地图太小,是无法清晰的描绘出西域的每处地貌的。
但尽管如此,刘封看向地图的目光,依旧充满了炽热。
他记得之前糜旸曾许诺了他什么,他也相信以糜旸的手段,“废护改王”一事是一定会有下文的。
就在刘封心中怀抱无限畅想的时候,门外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将军,大司马命人有请。”
来人的是刘封的亲卫,他的声音压的很低。
可在听到这句话后,刘封却腾的一下子站起身来。
他近来忍受那么多抨击,甚至作出闭门不出的举动,一直在等着不就是这句话吗?
“告诉来人,吾马上前往。”
刘封低沉的声音下,却带着几分丝毫不加掩饰的躁动。
...
糜旸并未等的太久。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刘封就在一名下人的带领下,走入了他所在的大堂内。
面对刘封的参拜,糜旸让他先坐下。
而等刘封坐下后,蒋济便会意地将他探查到的情报,告知给了刘封。
刚刚坐下的刘封,就得知了西域诸使正在密谋的事。
与糜旸一样,初闻西域诸使的心思后,刘封直接笑出声来。
这一声是嘲笑。
但随后刘封又发出了一声如释重负的笑声。
也许西域诸使在刘封看来颇为愚蠢,但他们的愚蠢正好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而在发出两声笑声后,刘封也知道了糜旸今夜会召他前来。
想到这一点,刘封没有片刻的犹疑,他连忙起身对着上座的糜旸一拜道:
“臣愿以大司马马首是瞻!”
刘封没有贸然的请命,要去讨平西域诸使正在酝酿的叛乱,他先是明确地向糜旸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因为刘封知道,在接下来西域诸使的叛乱中,他能获得什么样的好处,完全就在糜旸的一念之间。
刘封的服帖,倒是出乎了蒋济的预料。
因为早在蒋济投效糜旸之前,他就曾听说过刘封刚猛的名声。
而刘封当下的这番表现,与他刚猛的名声并不相符呀!
蒋济心中有这疑问倒也正常,毕竟他投效的晚,并未见到过一些往事。
当年在街亭时,糜旸不露风声地来到街亭。
那时候糜旸根本还未拿出刘备的诏书,但仅仅是一个露面,他就轻而易举地收走了刘封手中的兵权。
而那一日糜旸在高台上,接受上万汉军诚心拥戴的壮观画面,更是映在刘封的脑中始终挥之不去。
刚猛是刚猛,但这不代表刘封是傻子。
看到刘封服帖的模样后,糜旸没有第一时间表态。
他伸手示意刘封离他再近一些。
在糜旸的示意下,哪怕刘封心中有所疑惑,但他还是听话地朝着糜旸所在前进了几步。
这样一来,糜旸与刘封之间的距离,就不再是那么遥远了。
而这种距离,亦能让糜旸能更清楚看到刘封脸上的神色。
望着脸上有恭敬之色的刘封,糜旸前屈身子,笑着问道:
“你很想在西域,裂土封王吗?”
糜旸的话宛若一道惊雷在刘封的耳边炸响。
被看穿心中最深层渴望的刘封,脸上顿时浮现了惊慌之色。
他连忙低下头,不敢直视糜旸的目光。
可尽管他如此做了,但他还是感觉到,糜旸的目光正变得越来越火热。
那火热的目光,就像要把他给烤干一样。
“臣,臣不敢。”
良久之下,刘封只能结巴的回答出这句苍白的话语。
不敢?
身为皇室宗亲者,有哪一个不想裂土封王的。
刘封的回答,一点都不足以让糜旸采信。
不过相较于无私,糜旸更喜欢用有私的人。
“你应该知道,当年你与陛下之间,有着争嗣之事。”
当年襄樊之战时,刘封不顾关羽的檄令,坚决不肯发兵支援,报的就是养兵自重的心思。
而为何要养兵自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更何况一个副军将军的称号,一个刘备继子的名义,哪怕刘封不曾养兵自重,他也逃脱不了“争嗣”之嫌。
毕竟在礼法上,刘封才是刘备的长子,这是公认的事实。
而当年刘禅之所以会成为太子,乃是以嫡子的身份而已。
糜旸这句语气稍显沉重的话,让刘封心中的慌乱又多上了几分。
“你也应该知道,朝野上下很多人都对你颇有意见。”
糜旸的这句话,更是无情的吐露出,刘封眼下在大汉那尴尬的境地。
由于七国之乱,汉室自孝武帝以来,一直有打压宗室的传统。
除去天子外,其他宗室成员最好都无才无德,好好在封地养老就行。
可刘封恰恰又是一位颇具才干的人。
重要的是,刘备在世时,得到刘备爱护的刘封,他那刚猛的性格给他招惹了不少麻烦。
别的不说,襄樊大战那件往事,刘封就直接得罪了元从系、荆州系的大臣们。
正因为如此,这次朝臣对刘封的抨击,才会如此的猛烈。
要不是糜旸在暗中周旋,刘封就算想闭门不出,又岂是那么容易的呢?
糜旸的两句事实话语,直接将刘封心中的慌乱激发到最大,这时候他已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臣,臣惶恐。”
到了这一刻,刘封哪里还敢展望一些有的没的,糜旸身上散发出的威势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了。
现在刘封只希望,能够平安无事地度过今夜的会面就好。
而就在刘封以为,糜旸下一句是要继续威慑他的时候,糜旸突然话锋一转,笑着说道:
“不过先帝在世时,曾让孤好好照顾你。”
糜旸的这句话,犹如春风一样划过刘封的脸庞,在渐渐平复刘封内心慌乱的同时,亦让刘封惊讶地抬起头看向糜旸。
而当刘封的目光触及到糜旸深邃的眼眸后,刘封才突然意识到,糜旸为何要跟他说这些。
糜旸是要告诉他一件事:目前在朝野上下,有心且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只有他一人。
至于刘封在得知这层含义后,心中会怎么想呢?
原本心中就不敢反抗糜旸的刘封,在心中快速的权衡利弊后,他的整个头直接在糜旸面前放到了最低。
“封,必誓死不敢违逆大司马。”
相比于方才的那句“马首是瞻”,刘封当下的这句“誓死不敢违逆”,显得更有分量。
而这也是糜旸真正想要的一句话。
得到这句话的糜旸,立即大笑起来。
他伸出手拍着刘封的肩膀说道:
“因为你心中常对西域诸使有所怀疑,所以你暗中派人时刻打探着西域诸使的动向。
打探之下,你才能及时发现西域诸使的异动,从而在他们举事时,率军将他们顺利镇压。”
“这会是将来史书上的记录,孤也希望来日你的奏表上,也是这么向朝臣及天下人解释的!”
“如何?”
糜旸好似是在询问刘封的意见,但刘封知道到了这一步,他的答案有且只有一个:
“臣,领命!”
得到刘封的回复后,糜旸便摆摆手言道:“回去准备吧。”
“明日会有人协助你的。”
在糜旸的这句话下,刘封怀抱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大堂之中。
而等刘封的身影消失不见后,蒋济起身对着糜旸问道:
“西域千里之遥,刘将军性格刚猛,恐大司马外无人可制之。”
在蒋济看来,糜旸今夜要这么敲打刘封一番,为的就是来日将刘封放到西域封王。
但蒋济却觉得,这一举动依然存在着风险。
而对于蒋济的这层担忧,糜旸又何尝不知道呢?
只是凡事有利就有弊。
在糜旸看来,只要出师有名,以目前汉军的军力,拿下西域并不是难事。
可拿下西域容易,治理好西域,将西域彻底化为华夏的一部分,却并不容易。
要想做到这一点,最好的办法就是借鉴先辈。
当年荆州、扬州,皆可算是化外之地,风土人情,语言,习俗与中原大不相同。
但时至今日,尽管荆州与扬州在一些方面与中原还是有着分别,但两州的百姓打心底里都已经将自己视作华夏的一份子。
而造成这番改变的,正是汉初刘邦分封的那些诸侯王了。
那些诸侯王不一定都是贤明的人,但他们为了自身的利益,在到达封地后,会尽一切力量来慢慢同化当地的人。
这样的主观能动性,是诸侯王独有的,任何大臣都不具备。
不要小看一个人的主观能动性,特别是这个人的主观能动性,会得到强大的军事实力支持的时候。
好的政策不应该埋没,而要想让这个好政策发挥应有的效用,派去西域的诸侯王的首个人选,就一定要慎重。
当然实际上糜旸也没得选。
刘禅的子嗣尚未出生,他的两个弟弟又太小,挑来挑去,糜旸的目光只能放在刘封上。
抛开刘封的性格不谈的话,他个人的军事能力,反而能大大裨益糜旸“化域为州”的理想。
至于蒋济的担忧,糜旸也不会坐视不理。
“无妨。
有孤在一日,他就不敢有二心。
况且孤从未答应过他,可以在西域世袭罔替。”
糜旸要的是化域为州,并不是化域为国,化域为国,只是一个过渡而已。
听到糜旸的最后一句话后,蒋济这才放下了心。
只要不世袭罔替,让刘封在西域形成牢不可破的势力根基,那么刘封能对中央政府造成的风险,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
“大司马英明。”
...
时间很快来到了第二日的晚上。
当夜幕降临的那一刻,居住在四方馆内的张温与周鲂,却突然地感觉到有些心悸。
好像在漆黑的夜幕下,正有着某股力量在蓄势待发,意欲对他们不利。
当然张温与周鲂之所以会有这种感觉,倒不是他们会未卜先知,纯粹是因为他们在四方馆内缺少安全感。
本来在从江东出发时,他们身旁是带着百余侍卫的,可那些侍卫在之前柳隐的迎接举动中不得已被抛下,现在张温与周鲂身边不过三五随从而已。
身处敌国都城内,身旁的守卫力量又可谓是薄弱至极,任何人面对这一情况,都会感觉到不安。
浓郁的夜色,无形中加深了他们心中的不安。
张温与周鲂不知道的是,他们的直觉是对的。
因为就在离他们不远的一处院落内,百余卫士正在有模有样的誓师着。
“今夜必取吴狗首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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