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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的小路像一条波平如镜的河流,蜿蜒在浓密的树影里,万籁阒寂,只有那些因风雪声沙沙作响的树叶,似在回忆着白天的吵闹和纷乱。
小桃桃才十一岁,她一个人会去哪?自打她出生以来,她从来都没有独自一人离开过家,她还那么小,母亲和姐姐们都不在她身边了,她一个人怎么生存?整个秦淮都是风人的影子,小桃桃若是被风人抓住,断然会没命的。为今只有尽快找到小桃桃。
白饵擦汗眼泪,加快了脚步。
“这一带都是风人,你乱跑什么?又想去送死吗?”熟悉的声音再一次传入白饵的耳朵。
将离见她脚步越走越快,便跑到她前面堵了她的去路。“去哪?回答我的问题。”将离问。
白饵停在原地,深深呼出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抬头,一字一句说:“将离公子,我着急寻我妹妹的下落,麻烦您能不能不要再跟着我了?”
白饵对将离说话的语气始终是抱着三分恭敬和客气,毕竟将离救过自己一命,母亲向来就教导过自己知恩图报的道理,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将离总是对自己说一些作他的诱饵诸如此类的奇怪话,更不明白为什么他要救自己,但眼前的人怎么说也是自己的恩公。
“你妹妹?现在秦淮这么乱,你自己都不能自保,你妹妹估计早被风人杀了。”
将离笑道,总觉得她是在自欺欺人,痴人说梦,做一些毫无意义的事。
“你住口!我妹妹向来聪明,机灵,她才不会死!而且我们白家的人根本就不怕什么风人!”
白饵激动地朝将离愤怒道,语气里充满了果决。她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小桃桃是她最后的念想和活下去的希望,如果小桃桃出事了,她就真的一无所有了。仅管她试着忍让,但将离这几句无心的话很明显已经触碰了她的底线。
将离愣了愣,看着白饵的眼睛,他记得她伪装时眼里勾起的是妩媚,唱歌时眼里溢满的是柔情,起舞时眼里飘动着的是沉醉,倒在雪地时眼里充斥的是慌张,坐在院子里时眼中只有空洞。
可,此刻,他突然看不出她眼中到底藏了什么,对风人的憎恶?还是对自己的厌烦?还是对死亡的惧怕?不,她绝对不是一个怕死的人。
说完,白饵便从一旁绕开,瘦小的臂膀轻轻擦过这个突然出现在她世界里的陌生人。
将离停在原地,他始终不明白现在的白饵眼里到底藏着什么,他只知道,她若再继续这样走下去,必死无疑!
一个容易被感情冲昏头脑的诱饵最终会成为敌人的刀下鬼,在他眼里,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最准确的判断,并开始一套严密的计划,直戳敌人的要害,这才是与敌人作斗争最好的方法,而在难民营时的白饵就是他想要看到的样子,那才是一个诱饵该有的样子。
将离蓦然回头,看着她渐渐消失在林中的小道上,心里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当初就看错了人,白饵到底是不是自己一心要找的诱饵?他现在所做的选择是对还是错?
但,作为神将司的一名杀手,数年来,他接到过那么多任务,做出了那么多次判断,他从来都相信自己的判断。
远处天空一层层暗了下来,群山黑魁魁的,整个竹林阴沉沉的,夜像怪兽一样张着黑洞洞的大口。
白饵看着远处的天一层层暗下去,心中的担忧和不安却一层层垒上心头。
突然,耳畔滚滚而来的车轮声让白饵生出了一丝警惕,只见转角的路口,迎面而来的一片片白色就像一片海浪扑上了自己的眼睛。
她发现,这群载着囚笼的马车和白天的马车是同一种,还没来得及多想,一个风人好像已经发现了她的身影。
“站住,别跑!”
背脊似乎爬上了一条冰冷的毒蛇,白饵心里猛地一惊,转身就跑,刚跑几步,头颅之上似乎飞过了什么,还没来得及抬头,一把弯刀已经插入在她身前的泥土中。半截锃亮的刀光将她恐惧的神情照在刀面上。
此时此刻,她的脑子里想起的居然是将离说的那些当时自己并不怎么注意听的话,她依稀记得,什么分析能力,作战能力,反应能力是最低、最弱的,这是活生生地诅咒吗?还是一语成谶?
千钧一发的关头,白饵竟然手足无措,再次回头时,风人已经出现在自己漆黑的瞳孔里。
就这样,白饵被押入了最后一辆马车的囚笼中。
看到眼前的一幕幕,心中不禁打了个寒颤,她发现,囚笼里倒着一些横七竖八的尸体,这些尸体基本上都是妇女和孩童,有些妇女手里还紧紧抱着孩子,有些孩童尚在襁褓,目光一转,有个妇女已经身怀六甲,可是她那未出生的孩子显然早已腹死胎中,这一切竟是因为他们的手里或者地上,都出现了同一件东西——热水罐子。
眼下正是寒冷之季,流民衣裳单薄根本抵不住寒冷的北风,而白色的幕布不仅掩盖了囚笼的事实,而且还起到保暖、御寒的作用,难怪那些人会安安静静地乖乖踏上马车。最后一步就是给他们递上一个个热水罐子,那些流民多为妇女,逃亡在外,不仅体力不济,而且还忍饥受渴,这些迎面递上的热水罐子无异于雪中送炭,换做谁,在这种境况下都会忍不住接过热水罐子,毫不防备地喝下去。然后他们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安乐死去,外面其他的妇女自然不会知道里面的动静,如此,风人便可故技重施般让其他人陆陆续续引颈受戮。
这种歹毒的心思,真是细思极恐,白饵呆呆靠在囚笼上,阖上了眼睛,她几乎不敢想象自己的母亲、嫂子和三姐就是像她现在这样,躺在某一个白色囚笼里,如饥似渴地饮下风人递上的毒药,然后慢慢倒在地上,就此结束了一辈子,最后还要被残忍暴力地抛弃在乱葬岗,就算死,她们也不能落得一片净土。
母亲还没来得及给一家人做好一顿午餐,嫂子还没和白生大哥厮守完一生,而三姐白苓,和自己一样,正值一段碧绿年华,她还没有遇上一个真正对她好的公子。可她们死了,带着人世间的诸多遗憾,就这么死了!
而小桃桃,小桃桃才十一岁,天真无邪的年纪,花一样的笑靥......白饵真的不敢再想下去,她知道,小桃桃绝对不能出事,绝对不能。
此时,囚笼外有了动静。
“小姑娘,天冷,喝口水暖暖身子吧!”囚笼外一个头突然探进来,是风人!只见他的手里拿着一个热水罐子,正递到白饵手里,善意地道。
白饵定在那里,到底接不接,若是不接定会有另外的死法,若是接,风人定要看着自己喝下去才能放心,横竖都是一死,倒不如看看还能有什么死法。命悬一线之际,白饵冷静地摇了摇头,低眉朝那个风人笑着回道:“多谢军爷美意,小女子不渴。”
风人视了眼囚笼里的尸体,意识到这个法子肯定行不通,索性强硬道:“快喝!现在就给我喝下去!”
白饵一再拒绝,逼得风人打开囚笼一跃而上,狠狠将热水罐子掀开,捏住白饵的下巴,准备往她嘴里灌水。
白饵死死锁住双唇,情急之下,在地上摸到一个热水罐子,抬手往风人头上重重砸去。
嘴边的热水罐子突然从风人手里滑落,风人两眼翻白地倒在地上。
白饵趁势打开囚笼,垂视着地面,由石块铺成的道路在她眼里一截截倒退,马车也开始被绊地摇摇晃晃起来,白饵下意识扶稳囚笼,发现马车两侧就跟着几个风人。马车离地面有一定高度,如果现在跳下去,有死伤的可能,发出的动静太大,也可能会引起其他风人的注意。但,再这么犹豫下去,外面的风人还没察觉,晕着的那个风人也要醒的。
进退维谷之际,头顶突然发出巨大的响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砰”的一声掉了下来,白饵猛抬头时,将离已经搂住了她的腰,大声地说:“抱紧我!我要跳了!”
惊恐的心还没安定下来,白饵整个身体已经随着将离飞了出去。须臾之间,她慌乱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庞,高挺英气的鼻梁之下,漾着淡淡的笑意,如此搏命的时刻,那双深邃有神的瞳孔里始终没有透露一丝畏惧。
短短不到两秒的时间,二人便斜落在道路旁边的草地上。草地轻轻压了下去,白饵的眼睛好像在那一瞬间,忽然变得很清澈,就像生在花海里的一片湖泊。她感觉得到自己冰凉的侧脸始终有一股来自厚实掌心的温度,暖暖的。耳畔风人的声音让她突然警觉过来,她发现自己已经扑在了将离的身上,而将离的手一直护着自己的侧脸。
忽然,迎面而下的是三把锋利的弯刀,将离借着左手的一股力,猛地将白饵推开,释放的双腿腾空踢去。
白饵倒在远处的草丛里,旋即爬了起来。担忧的双眼再次看向将离时,他的身下已经倒下了三五个风人。忽然,走在最前面的那些风人正往远处赶来。
“将离快走!”
耳畔似乎听到熟悉的声音,将离下意识回头看向白饵,这种场面在他眼里只不过是家常便饭,既然已经动了手,通常这个时候他都要将身后的一片杀个精光。但是这回,他好像不想恋战了,索性踢开了身后正提刀向他砍来的亡命奴。
脚尖猛地蹬了一下地,一溜烟地往白饵奔去,不到几秒,他就已经再次拉上了白饵的手。
黑夜之中,二人像两只翩飞的夜莺,消失在树林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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