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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青时节,要论秦淮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秦淮河中的水榭歌台。
三层高阁,层楼叠榭,自水面飞起,一座新水榭歌台屹立秦淮河面。
与曾经的那座水榭歌台相比,除了规模上更加豪华,其包容性越来越强,它再也不是只齐聚贵族之地,上至王孙贵胄,下至平民百姓,皆在此汇聚。
它就像大江大河的交汇口,大江里翻涌的泥沙在这里沉淀,高山里的涓涓溪流在这里交融,还有私人府邸里从美池中游来的锦鲤,乱入鱼虾结队的阵群。
当然,进入阁楼之后,仍旧会发现不同。
三层楼内部结构互通,多为游廊结构,一楼设有一座偌大的歌台,四周极其宽阔,配有普通雅座,设有小食和杂物的柜台,还有一些来自五湖四海的新鲜玩意儿,这更像是一个大会场。
二楼为观景楼,八面通透,围着二楼的游廊,既可看见一楼的歌台表演,秦淮河面四处的风景亦是一览无余,它还是连接一楼和三楼的重要枢纽。
三楼共有十八间独立的房间,这里称之为“陋室”,环境雅致宁静,亦有纸醉金迷的格调,精致的布局与巧妙的构造之下,功能齐,其中多聚集文人雅士,进行各种活动,诗会、商会、剑宴会、茶会、剑术等常年不断;同时来这里的王孙贵胄每日络绎不绝,当然,许多身份尊贵的人通常会以文人雅士的身份出没于此。
看到眼前的一切,白饵只觉得自己完来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这里早已不见当年水榭歌台的影子。
当踏上那艘船的时候,她心中满怀憧憬,当那艘船离这里越来越近的时候,她心中一片七上八下,直到真正踏入这里,什么也没有了,只剩各种喧闹在耳畔响着。
站在拥塞的人群里,看着周遭人来人往,她的意识竟不自觉地跳了出去,像茫茫大海里,一叶迷失方向的扁舟,随波逐流。
这会儿,心情着实有些沉郁。
她不知道为何,或许是跳入那座宫墙前最后的紧张,或许是那些不熄的信念时时刻刻焦灼着血肉,亦或许是,对这十八年时过境迁无言的感怀。
她想,这也是她为何在临走之前,选择登上这座水榭歌台的原因。
她寻了一张空闲的桌子坐了下来,要了一壶不算太烈的酒。
小二将酒送了上来,并赠了她一小碟花生米,同时很热情地提醒她,歌台上的表演马上便要开始了,耐心等待。
她朝那歌台上轻轻瞥了一眼,犹记,曾经自己就是站在上面,惊鸿一舞,一夜之间成为红遍秦淮的歌女。
歌女,呵,多么熟悉的身份!
她美目微闭,手中举起的酒,顿入了腹中。
“子尤兄,你又来迟了,罚酒,理当罚酒。”绿袍男子舒璜看着那迟来客,无奈地摇着头,旋即,不徐不疾地甄满了一杯酒,将之推到子尤兄面前。
同席的人习以为常,自顾自地饮着。
饶子尤埋着头坐了下来,一把端过酒杯一饮而尽,酒杯捏在手中有些沉重,然后落在了酒桌上,逐渐陷入缄口不语的状态。
很快,便有人发现了异常。
“子尤兄今日有些不太对哦,平时都是子尤兄三天两头往我们几个府里送帖子相约到此水榭歌台,帖子邀请不来,便派家奴成天到府门堵着,今日个是怎么了?迟来且不说,还是这副闷闷不乐的神貌?”
绿袍男子舒璜揶揄一句,“淮南兄此言差矣,他哪里是今日不太对?他啊,已经大半年不太对了!”
淮南不解的眼神从舒璜一下子移到了饶子尤身上,只见他又自己提了壶,往杯中一个劲地倒酒,心中更加疑惑了,“诶哦!这是怎么回事?”
“淮南兄这大半年都在游历,不知道也情有可原!”说话的是红袍男子赵兆,说话间,眼神含笑着,往歌台上看了一眼。
接话的是绿袍男子舒璜,手中折扇一打,慢慢吟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半年前,这里最会跳舞、最会唱歌的歌女走了!咱们这位多情的才子,为情所困呗!”
“歌女!?”红袍男子赵兆眼神一亮,忽而拍着饶子尤的肩膀大笑起来,“这个理由倒也是清新脱俗!子尤兄难得有意中人,不错不错!”
饶子尤眼神不抬,猛地将杯中酒灌入腹中,耳边,赵兆一个劲拉着舒璜讲一讲这段情史……
“说起这位歌女沈含,还真是令人惊艳!我以为,自两年前那位一夜之间红遍秦淮的歌女白饵之后,世间便再无歌者,直到沈含出现……”
几杯酒下肚,白饵喝得思绪沉沉,蓦然听见自己的名字,她一下子从思绪中跳出,目光移向了自己对斜对面。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当初卖身为奴的皆可得自由,同时还大大褒扬了一番歌女!一夜之间,歌女的身份扶摇直上!一大批从艺者涌现,有人抓出了势头,耗费巨资打造了这座新水榭歌台!耗时一年,这座水榭歌台终于竣工。万众期待之中,新水榭歌台开了张。只是,结果却令人大失所望!水榭歌台歌女数百,资质却平平,令人吁嘘不已!”
“终于在半年前,一位唤作沈含女子进入水榭歌台,一个月之后,这座水榭歌台才真正活了起来。无数听众乘船而来,只为一睹沈含芳华!某人只不过是在人群中多看了她一眼,从此,再也不能忘记她的容颜呐!”
吟诗一般,舒璜器宇轩昂地说罢,口里不禁哼起了小调。
听此,淮南与赵兆实在忍不住勾肩搭背地笑了起来,唯独饶子尤自己喝着闷酒。
赵兆抽了几口气,两耳笑得赤红,试着打起手势气沉丹田,关心的语调响起,“子尤兄,既然喜欢,便勇敢去追!赵兄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
“追?追你个桃花!”舒璜不由得冷笑了一声,“这位歌女早就名花有主了!”
赵兆不服气了,拍了拍桌子,“名花有主又如何??追不到,咱就抢!生米一朝煮成熟饭,她跑不掉的!”
听此,淮南赶忙拉住赵兆,一副提心吊胆的样子,“君主的女人你也敢抢?你不要命了?”
“什么?!”赵兆惊呆了。
舒璜摇着折扇,一本正经地说起,“虽然沈含的盛名不比当初的白饵,但几乎小半个秦淮都知道此人,久而久之,她的名字便传进了宫中,传到了当今君主耳中。听闻,半年前,一次君主微服私访,在此处邂逅了沈含,不久之后,沈含便被召进皇宫,成了如今的宸妃!”
听到这,赵兆再也不敢吭声了……
谁敢跟君主抢女人,不要命了吧……
这时,饶子尤忽然离席,头也不回的那种。
几个人喊不住,互相对视着,有些无奈。
赵兆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自罚起来,“我的错,我的错。”
“不知者无罪,赵兄不必介怀。”淮南拍了拍赵兆的肩,微微一笑。眼神随着饶子尤的背影上了二楼,“他呀,为此事压抑了大半年,半死不活的,我们一点法子都没有,如此刺激刺激他,也好,免得憋坏了!”
赵兆不由得轻叹一声,随之而起的,又是舒璜的一声轻叹……
“不过呀,真是可惜了,可惜了!”舒璜抿着唇角,摇了摇头。
“舒璜兄,可惜什么?”赵兆问。
“可惜了人间的一对好鸳鸯啊!”舒璜道:“说句避讳的话,咱们这位君主向来性情凉薄,登基近两年,后宫迟迟无子嗣,具宫里传的消息,咱们这位君主一年数百天几乎埋头在政务之上,涉足后宫的次数可能不超过十次!每年从国各地选上来的妃子成千上万,最后还要靠太皇太后决断。旧岁,由于后宫之斗激烈,君主一怒之下竟要立下清妃策!后宫若无妃可还得了?若不是满朝文武劝谏,后宫必然要发生一场遽变。”
“出奇的是,半年前,君主竟下旨选中了一名歌女,要论姿色与才华,沈含焉能与当今皇后相比?可偏偏就被这位向来薄情的君主看中了!大家都以为皇族马上便能添子嗣了,结果大半年过去,宸妃那边丝毫没有动静!”
舒璜又是一叹。“只恐,咱们这位君主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才召了沈含.进宫,实际上,沈含可能从未被宠幸过……”
这个时候,淮南压低了声音,忍不住发言:“哎哎,什么皇后,什么沈含,都是幌子!我听说啊,咱们这位君主是断袖……”
“淮南兄你这……哪里来的断论?”赵兆嗤笑了一声,也下意识压了压声音。
“我表叔家有人在宫中当嬷嬷,有关宫里的秘腥她都知道!”淮南一本正经地回道,“据说,咱们这位君主,在漠沧那会儿,从小便和漠沧的二皇子相濡以沫!二人同食同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早已承了那鱼水之欢!自从漠沧的那位二皇子薨逝以后,咱们这位君主便日日夜夜沉湎在故人之思之中!”
“不会吧!”赵兆几乎不敢相信,“当今君主若是断袖,咱们黎桑仇国,岂不是要——”
舒璜眉心一皱,“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可能……后宫佳丽三千,哪个男人看了不爱?若是近男色的话,这后宫估计瞧都不会瞧一眼!”
“你们还不知道吗,”见到舒璜一副也赞同了的样子,淮南说话的底气忽然足了,“这事早就在秦淮传开了,只是大家都不敢乱嚼舌根罢了!”
……
白饵目光逡巡回来,忽然有些不踏实了。
看了眼杯中酒,酒忽然就不香了。
心想,倘若漠沧无痕是个断袖,那她还有机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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