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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无尽的黑暗。
一座方亭,一袭白衣,一对金杯,一壶清酒。
周遭时不时还有河风呼啸的声音,几瓣苍绿的竹叶,犹不知从何处飞起,倏忽被卷入云层,几度云卷云舒,忽地打落水面,晕开阵阵冰凉。
这些年,他从未走出那段悲伤。
于是,风尘府姹紫嫣红开遍。
于是,风华殿前,雪悠花一年比一年开得繁盛。
于是,秦淮河畔,清风朗月亭,他一天看了三百六十五次黄昏,却迟迟等不来那场大雪。
阔别经年,最恨的,从来不是两年前的那场割袍断义、助纣为孽,而是京门之下,那场生离死别。
最痛的,远不是体内的寒冰鸠毒,而是逃不过回忆的心扉。
思念如果是雨,寒食,已然倾盆。
漠沧无痕坐在亭外的石阶上,手把金杯对苍天,欲敬苍天,可苍天不会说话,于是他愁眉深锁,望一汤河水,可河水不会开口……
那淡淡流淌的浪花,是在为他啜泣吗?
他想,应该是吧!
因为他看见,长长的泪线不断推向河的尽头,推向黛蓝色的远山……
突然又一阵强烈的风洗卷而来,几度风云变幻之下,这寥寥的孤岛,终究只有他一人……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在这阒无一人的河面,她会突然闯进来,与自己上演一场阔别数载后的重逢。
……
白饵手揽裙裾,沿着河畔一直走,挥汗如雨。
她一边卷着袖子,一边擦着眼角,那一滴一滴晕开的液体,然不知是汗还是眼泪。
心中亦是满腹暴躁:
钱也败光了,歌也唱了,舞也跳了,河灯也放了!
漠沧无痕你这“淫贼”要是再不出现,姑奶奶我今晚半夜三更便空降你的风华殿,我不仅要拆了你东煦阁的瓦,我还有砸烂你的殿门!
大不了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反正你早晚都是这个下场!
再多的耐心,也会有濒临灭绝的时刻。
一路谩骂着,最后一盏河灯,几乎是被她扔进河心的!
余光瞟了一眼,竟然沉了!
“还真是衰!”白饵呸了一声,眼冒金星。
沉就沉吧!
反正今晚注定竹篮打水一场空。
站在河畔,她疲倦地阖了阖眼,再睁眼,望着茫茫河面,缭乱的夜色弥漫在上空,大大小小的华亭皆隐在一片朦胧之中。
河风时不时将远处熟悉的旋律吹来,那仿佛是来自亘古。
河畔,茂密的竹枝摇摇曳曳,凉飕飕的。
她紧了紧两个臂膀,目光逐渐逡巡回来。
这里,还真是安静。
与此同时,一股难言的惆怅悄然漫上心扉。
她永远记得,这个世上,曾经有一个人,在等待她演奏这首《古相思曲》。
她也永远不会忘记,是谁,给了她打碎从前的勇气,再次演奏起这首《古相思曲》。
恐怕李相逢怎么也没想到,曾经那首他心心念念的曲子,如今会在一夜之间,红遍整个秦淮,后宫三千佳丽争相传唱,秦楼楚馆之中,有关它的旋律,不绝于耳。
从今往后,他去到哪里,哪里便会有这首曲子。
白饵微笑着仰起头,遥望着天边最明亮的那颗星星,眸光盈盈:“李相逢,你听见了吗?”
他听不见。
……
他听不见。
望着不远处缓缓飘向中游的河灯,一时间,教人满目疮痍。
与此同时,沉沉的脑海里,也交织过许多念头:鸾镜一定在等自己,漠沧无痕究竟会不会出现……
她眼神一敛,决计不再想下去,而是沿着河畔一直向前。
或许是某种指引。
踩过石萍,她终是走进了那座方亭。
原以为这幽僻的地方,不会有人,直到一道身影,隐隐进入眼帘。
正想踏入那方亭,她下意识藏到柱子外,眼中满是警惕,心想,这里怎么会有人?
如此说来,那么自己刚才放河灯这一幕,岂不是被……
寒食在宫中放河灯终究还是冒险了些!
倘若这个人亲眼目睹了自己放出了这些河灯,后果不堪设想!
一时间,白饵心中拿捏不定。
可就在这时,千般寂寥之中,她忽然听到了啜泣的声音。
很是悲伤。
不知不觉中,她缓缓放下了警惕,轻悄悄地步出柱子,试图看清那人……
只见方亭的另一端,一片沉沉的黑暗里,那人一袭白衣煞是惨白,整个人伏在亭外的石阶上,单薄的身子,因恸哭一颤一颤的。
亭风送到淡淡的酒气。
她也注意到,在男子身边,还有一壶酒。
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倘若河灯之事东窗事发,说不定,他就是最大的隐患。
白饵旋即上前,质问:“你是何人?为何于此!”
那白衣之人开始有了一些反应,他撑着石阶缓缓直起半身。
她眉心皱着,等着他回话,可人迟迟没有回头,微倾前身,定在那里,一动不动,唯见几缕墨发随风扬起。
忽然意识到不太对劲,白饵已经触到了藏在身上的暗器,并且步步逼近,“你是何人?为何于此?”
“我在风华宫当值。”漠沧无痕说。
白饵一听,有些惊讶,漠沧无痕那边的人?“为何于此?”
“今日乃是寒食,宫中统一告假,我便寻了一处清净之地,悼念亡故之人。”
寻思着方才那一幕,倒也不假,白饵点点头,又问:“你是何时来的?”
“日出之时。”
“你一直在这座亭子里,没有离开?”
“是的。”
既然从未离开过,那么她刚才在那边放河灯的过程,他就没看见。
白饵目光一转,忽然察觉到他有起身的意思,当即道:“你别动!”
趁着他还没看见自己的容貌,就此离开,即便他知道这些河灯可能与她有关,事后也查不出是她所为……
注意落定,白饵打算就此离开。
此时,那人忽然问,“怎么了?”
“总之你别动!”白饵来不及解释,亦不忘防卫。
“好,我听你的。”
那人点点头,语气听起来格外低沉。
须臾,他埋下了头,不发一语。
见他还算配合,白饵这才敢放心离开,起步之时,偶然听见那淡淡的哀叹声,她余光轻轻迂回……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应当开心地活。不妨动身往河畔下方走走,那里别有一番热闹,说不定可以帮你暂时忘记悲伤……”
终于,他回过头去——
茫茫黑夜,踪迹难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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