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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第一抹晨曦照耀到邯郸城时,邯郸城外的百姓,已经在开始劳作了。

东葛亭,就是一个在邯郸城外的毫不起眼的小村庄。

村子里一共有着三十多户人家。

村前,有一条小溪潺潺流过。

村中最大的地主姓王,今年四十多岁。

他家里有着三百多亩地。

东葛亭里有好几户人家,租种着他家的土地。

老王最骄傲的事情,就是去年他的长子,成功的被官府选拔,进入了宿卫卫士的名单,今年就要前往长安,给天子看大门了。

这是荣誉至极的事情!

连乡里的蔷夫和游徼都为此专门来道贺。

因为,现在的汉家制度规定:亭长及乡吏,以退伍士卒其先选之。

简单的来说,现在,蔷夫和游徼这样的有编制的有秩官员,是通过考举产生,由中央委派。

而蔷夫和游徼之下的乡吏以及亭长,则必须优先从退伍士卒,尤其是伤残士卒中选拔。

必须要等到当地确实没有退伍士卒之时,其缺才能由其他人充任。

这第一条,在地方还有着强大的阻力。

但第二条,却已经成为了铁律了。

天下郡国的郡尉、军司马还有各地的列侯勋贵大臣,都将这一条看得非常重。

而地方百姓对此也表示服从。

毕竟,退伍的士卒,多多少少,都是乡亲。

事情不会做的太过,也不会太过苛责。

甚至有人还会传授乡亲们使用各种新技术和新器械。

譬如,东葛村现在的水车,就是前年退伍的亭长带着大家伙安装起来的。

除了主要零件是从盐铁衙门哪里买的之外,剩下的东西,都是那位亭长,组织村里的木匠以及年轻人,用自己的双手做出来,然后组装起来的。

自从有了那个水车,大家伙的土地灌溉用水,就几乎不用发愁了。

更别提,那个亭长还带着大家伙修路、挖渠。

以至于有人很好奇。

于是就去问:“阁下是在那一支军队服役啊?”

答曰:“灞上军!”

“那您怎么会这些啊?”

“因为在军中的时候,我所在的部曲奉命前往龙首渠,监督建造……”

好吧……

能把军队当工人使用的。

当今天子也是独一份了。

但他带来的变化却是实实在在的。

现在,在他的带领下,东葛村基本淘汰了那些过去过时的木制、石质农具。

那位亭长,不知道通过什么门路,从外面用非常廉价的价格,弄来了一批在关中被淘汰的青铜农具以及一些旧的铁农具。

虽然这些东西,关中人已经看不上了。

但在邯郸的这个东葛亭,却是神兵利器啊!

去年,东葛亭的粟米亩产,因此超过了三石。

这是以前根本无法想象的!

所以,这个亭长顿时就获得了全亭的拥戴。

但,并不包括老王。

跟往常一样,当老王下地干活时,那位亭长又凑了过来,唠叨了起来:“王伯啊,您看,俺上次与您说的事情,您是不是可以给个答复了啊?”

“王伯,如今,关中地主,地租都已经降到了三成,您却依然收着六成的高地租……这样可不好,都是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您说是不是?”

老王却固执的不肯接话。

但他心里知道,他抵抗不了多久了。

最近,邯郸城里空降来了一个长安的大官。

这个大官据说曾经是当今天子身边的尚书郎。

颇受天子重视,在干满了三年的尚书郎后,被外放到邯郸郡来,而且一来就是出任主管民生的主薄。

这位主薄姓蛊,名镍柔。

据说其伯父还是一位千户候!

关系硬扎,背景可怕!

这位蛊主薄一到任,就烧起了第一把火。

这把火就是减租!

他将整个邯郸的蔷夫、游徼以及督邮,全部召集到一起,下达了命令。

所有地主的田租全部要下降。

刚开始,大家都以为这个长安来的主薄大概脑子烧掉了,坏掉了。

居然敢降田租!?

大家都等着看他的笑话。

然而,谁都想不到,人家根本就不给别人看笑话的机会。

这位蛊主薄,先从基层开始,一个乡一个乡的走访,对那些大地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虽然这样做然并卵。

大家表面答应的好好的,实际上依然我行我素。

反正,主薄什么的,又不能杀人,也不能抄家!

谁怕谁啊!

大家的想法很好。

但可惜,人家是天子派下来的,关系硬扎,背景大。

居然请来了邯郸郡的监郡御史……

监郡御史虽然管不了邯郸的民政。

但人家管的了邯郸去长安的士子啊。

现在,蛊主薄已经下令:不降田租者,其子弟禁考举。

人家还真把邯郸的土地超过千亩的地主的子弟名单给罗列了出来。

谁不降田租,谁家名下的所有子弟皆不得科举。

没有办法,大地主们只能捏着鼻子降租。

当然,只是象征性的降一点。

大概也就是从五成、六成的田租降到五成半,四成半的样子。

大家私底下都说,是给天子面子,也是给乡亲父老们减轻负担。

然而,地主们没有想到。

这位蛊主薄根本不满意这样的降幅。

他希望将田租降到四成。

所以,他使出了绝招——他派人去联络汉军的各个野战军团的将主,然后,将邯郸籍的队率以上军官给劝回家里。

让这些军官去做自己父母的工作。

反正借口是伟光正的——当今天子爱民如子,公等皆地方名宿,长者,安可不奉天子诏谕?且夫,与民便利,自己便利。

这吓坏了那些大地主。

他们生怕因为自己的缘故,给子侄的前途蒙上一层阴影。

于是,那些有人在军队任职的大地主纷纷降租——大家操劳一生,不就为了给子孙后代更好的前途吗?

更别提,连他们的子侄也背叛了他们,主动加入了劝说行列,摆事实讲道理,宣传这样做的好处。

这些大地主当然不傻,也知道名声也重要。

不能学齐鲁那些家伙,只顾着压榨百姓,最后把小命给搭进去。

更何况,降租还能刷声望,得个好名声,有利于后代的前程,还能积阴德,受乡邻尊崇。

这些人降租了,其他人自然也不得不跟着降。

你不降租,佃户就可能要跑了。

而且,那位蛊主薄,还拿着自己的关系,上报到了长安,将原先属于赵王的那十几万亩王田,变成了官田,然后用三成左右的租税,租给百姓耕种。

这进一步导致了地主们不得不降租。

老王算是现在邯郸郡里最后一批在顽抗的地主了。

老王不是不知道,降租是大势所趋。

他实在是心疼。

一下子降两成田租,一年下来可是几十石粟米!

他实在不乐意!

“唉,要是当初张家那两小子我能稍微对他们好些就好了……”每每想及此事,老王就揪心一样的疼。

老王有个妹夫,姓张,是邻村人。

妹夫死的早,留下的两个孩子,就寄居在他家。

本着别人家的孩子,就算累死也关我毛事的理念。

当初老王对那两个孩子可以说是视若狗彘,呼来喝去,是常有的事情。

结果,那两个小子一长大。

老大立刻就报名去参军了。

那个时候当兵不像现在,没有关系的小民去当兵,十之是给其他人当杂役的。

在军队里,要受尽折辱,除非运气特别好,不然最终,只能是带着一身的伤病,孑然一身,回到老家,孤苦终生。

但,哪成想,老大刚刚参军,当今天子就即位了。

当今天子即位不久,朝鲜的卫家调皮,被天子按着一顿猛揍。

然后,那个老大就被从邯郸郡的郡兵抽调去了新化城,成为了护濊军的成员。

在那个时候,张家大郎无疑是倒霉催了的。

大家都在说,恐怕过两年,就要埋骨那蛮荒之地。

不是饿死,就是冻死。

可谁成想,张大郎非但没有饿死,冻死。

反而,混的很好。

前两年,来了书信,寄来了路费,将在邯郸城里厮混的二郎也招去了新化。

这几年,老王就不断听说,新化的护濊军待遇怎么怎么好,哪怕是个卒子,也比他还富。

也偶尔听说了,自己那两个外甥的消息。

据说,都娶上细君,生下了孩子。

而且,都不止娶一个细君,也不止一个孩子!

这让老王常常长吁短叹。

既后悔当年对他们太苛刻,不然现在就能抱大粗腿,又痛恨当年自己的态度有问题,不然此刻,恐怕张氏的那两个小子,也会安心的给自己种地,自己也不用这么辛苦,更不用头疼降租的问题了——假如那两个小子还在,就不需要租佃土地给别人了,两餐管饱,那两小子就得自己干活!

正这样叹着气,犹豫着要不要答应降租。

这时,远方的驰道上,忽然传来了唢呐声。

一支数十人的队伍,出现在地平线上。

当头的是数匹高头大马。

这些马,都极为熊俊,一看就是军队的战马。

一面战旗,飘扬在空中。

战旗上,一只巨熊仰天长啸,旗帜的左侧,一个大大的张字迎风飘舞。

当头的骑士,身穿着汉室标准的骑兵作战戎装,骑着战马,缓缓前行开路。

“是哪位大人物回乡了?”老王站起身来,凝视远方。

一直在他身边的亭长也远眺那支队伍,辨认了一会战旗的颜色后,说道:“以熊为战旗,当今天下,只有三支部曲,而以站立姿态的巨熊为旗者,必为护濊军!”

“三骑并行,这是护濊军的校尉归乡省亲的仪仗!”亭长羡慕的说道:“大丈夫当如是哉啊!”

“我听说,护濊军现在的五校尉,仅有一人,是勋贵出身,余者皆寒门!”他颇为向往的道:“安东都督薄公,不拘一格降人才,可见一斑!”

对出身寒门的人而言,薄世这样任用人才,不看出身,只看能力的上司,简直就是天使!

老王却颇为好奇了。

问道:“你怎么知道,这是护濊军的归乡省亲军官?”

“很简单……”亭长笑道:“前日,上官发文了,说是近日会有一批护濊军的士卒和军官归乡省亲,其中,就有一位出身邯郸郡的校尉,除此之外,还有两位司马,都是护濊军的老卒!”

“却是没想到,这位校尉居然还是俺的乡邻……”亭长砸吧了一下嘴巴说:“或许,我可能还认识他呢?”

“姓张……”他沉吟片刻后道:“邻乡的乙水亭,不就是张为大姓吗?”

说话间,那队伍已经越来越近。

很快就抵达了东葛亭的路口。

队伍正中的是两辆气派不凡的马车。

这种马车,有四个轮子,用双马拉车,行进稳定,是近年来新兴的贵族用车。

车上,装饰着象征着主人勇武和战功的刀枪剑戟的雕纹。

出乎意料的,这个队伍在老王的土地面前,停了下来。

然后,那两辆马车的车门打开。

两位穿着甲胄,器宇轩昂,而且身材魁梧的军官,出现在了老王以及亭长眼前。

“姨夫大人在上!”起先的那个军官携着一位年轻貌美的小娘的手,还拉着两三个小孩子,朝着老王微微颔首致意:“请恕小子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而在那军官之后的另外一人也含笑微微致意:“姨夫大人,别来无恙,小子未央有礼了!”

老王目瞪口呆,双手都在不断的颤抖。

“你们……你们……”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眼前的两个外甥,几乎让他认不出来了。

他至今记得,当年,张起去投军时,仅仅是身高合格了——七尺!

但身体却瘦弱不堪,风一吹就能吹倒。

但眼前这个校尉,却是身高接近八尺,虎背熊腰,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子让人心醉的男子汉气息。

至于他身后的那个张未央,老王记得更清楚了。

当时,他从邯郸启程时,浑身上下,衣衫褴褛,都饿了好几天了。

但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子,却是含笑翩翩,有些贵族士大夫的风范。

更别提,跟着这两个外甥一起给他行礼的人,都是些容貌秀丽,身材婀娜的小娘,而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的,还有几个扎着总角辫,好奇的窥视着这一切的小孩子。

“姨夫大人,小子及未央,明日再来给您问安……”张起微微一笑,说道:“今日,我等还要归家,修葺租屋,祭祀亡父,告祭先祖,就暂别老大人了!”

老王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他想起了当初自己是怎么对待这两兄弟的,老脸一红,有些局促的道:“应该的,应该的……”

然后他又不由自主的舔着脸笑道:“你们父亲若是知道你们能有今日,怕是要含笑九泉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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