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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从珂终于也喝下了整整一坛所谓的“神仙酒”。
如夏鲁奇所说,身体里渐渐生出那股酥酥麻麻,痒却不疼,悠悠如神,飘飘似仙的奇妙感觉。
却还不限于此。
寻常武夫只修真气,一般术士只修星元。
同时对这两个领域都有涉猎的人,要么是贪多嚼不烂的三流江湖人,要么是不上不下的中庸者,除开这两种,还剩一个最低的可能,各项全能的文武奇才。
毫无疑问,沈司南为李从珂安排这层身份,本身就有让他成为文武全才的意思。
然而由始至终,沈司南这位星相宗师都未告诉李从珂让体内真气星元各司其职,互相安分的方法,就连那有心兴复星野派的聚星阁,似乎也没有这种法门。
习《落星棋谱》,李从珂的星元有了明显提升,与真气间的碰撞也更加强烈。
但李从珂将这一坛“神仙酒”饮尽之后,对于那份强烈已没有了多少感觉,甚至,他隐隐觉得自己体内的真气与星元有了融合一处的可能。
这简直不可思议!
曾在梁王麾下做过军校,而今成了江湖游侠的夏鲁奇以往素来不曾接近过玄而又玄的星相师,对星元的认知趋近于零,哪怕武道修为在李从珂之上,此刻也看不出李从珂身体内部的悄然变化,更仿佛还沉醉于酒劲以及李从珂先前叫出的那一声“大哥”。
他笑着,醉着,脸上那点温和与满足却慢慢没了踪影。
因为他突然也想起了自己的“大哥”。
同样没有血缘关系,同样是异姓,同坛饮过酒,甚至还在同一个战场上并肩杀过敌。
行伍间磨砺出来的感情,牢固时坚如金铁,脆弱时不如白纸。
可能在号角吹起的下一刻,锣鼓响起的下一瞬,就被某支利箭,某杆铁枪撕破!
模糊的血肉,听不清的叫喊是最后的印象。
明明才过去几年,却觉得像过去了几世,连具体长什么模样都有些记不得,只记得他说话总有股关中味,喝烈酒时总爱配大块羊肉,带着祖传的宝剑自己却不会用,上战场只懂得长戟突刺和最基本的行军拳,骑着从家乡牵来的那匹大黄马,担心它某天老得跑不动,不能把他带回家,自己却在中途倒下,再也没能起来。
大黄后来果真成了老黄。
祖传宝剑也成了游侠佩剑。
没有几人知道为什么那位年轻游侠明明有一剑杀人的本事和承担后果亡命天涯的勇气,却偏偏要在动手之前耍几个假把式,挽几个中看不中用的剑花。
唯独年轻游侠自己知道,那是对这份兄弟情谊最后的延续。
而今他终于也被别人唤了一声“大哥”。
只是没有再披战甲,做了快意恩仇的侠。
纵使最后也不能老死而终,总归不会再歩那位大哥的后尘,至多入了江湖出不来,葬在此处。
夏鲁奇这么以为。
曾几何时,李从珂也这么以为。
......
“喝了神仙酒,好像也做了个神仙梦,想的有点远。”
夏鲁奇揉揉脑袋,使劲晃动几下,比起最初饮下此酒,明显多了几分清醒。
李从珂也似乎渐渐接受了身体里的那份“不可思议”,对夏鲁奇道:“酒令人醉,醉令人梦,自然之理。大哥方才请我喝了神仙酒,我这就回敬,请大哥喝另外一种酒,如何?”
夏鲁奇想起李从珂之前向店小二说的那番话,问道:“一两竹叶青,二两新丰酒,三两烧刀子,四两扶头酒,外加半壶解忧杜康,一勺雪花白糖,调好之后先冰镇一刻,再火烧一刻......这种混合狂野酒?”
李从珂鼓掌笑道:“大哥好记性。”
夏鲁奇回头望向梁如真,指着她道:“让你嫂子也跟着喝几口,怎么样?”
李从珂愣道:“真是嫂子?”
夏鲁奇道:“铁定啊,大哥一般不看女人,看上了就跑不了1
锵!
梁如真九节鞭自背后袭来,夏鲁奇反手一剑,复以剑身卡住鞭节,然后运足真气,猛然下压,势大力沉,如巨石从半空坠落,梁如真反应不及,九节鞭险些脱手。
“小娘子巧劲使得不错,看的时机也很准,可惜差在了武道修为上,你身边这几个跟班,个个都比你强。比你强,却还做了你的跟班,看来你家境确实很少,又或者说,你的某位长辈比他们几个强了不止一筹。若是这样,往后少出来走动,多跟家中长辈学点本事,等到了五品境界,钻研点诡谲鞭法,还是可以你未来夫君过几招的。”
梁如真怒不可遏,“刚才还叫小姑娘,现在直接叫小娘子了,无赖就是无赖,喝了酒只会更赖,等本小姐,一定让我爹下令全城缉捕你1
夏鲁奇重重哦了一声,“不错嘛,听你这么一说,我现在就像见见那位未来岳丈,他几品官,手里有多少兵马,现在就跟我说说呗。”
梁如真捂嘴,顿知自己失言。
裹着藏青色袍服的中年男子终于不再局限于暗中观察,意念传音,开口后所说的第一句话却非针对夏鲁奇。
便见他看向秦鬼王,道:“濮州薛藏绣,敢问前辈师承何门?”
秦鬼王并不看他,淡漠道:“你这提问的方式不对。”
薛藏绣疑惑道:“有何不对?”
秦鬼王道:“你不应该说濮州薛藏绣,而应该说血衣门人宗长老薛藏恨的胞弟,血池护法薛藏绣。”
薛藏绣心神颤动,“血池护法乃我门新设职位,我也是近些年才挂的名,你怎会知晓?”
秦鬼王道:“你不问我的年纪,就称我为前辈,我若不知晓一些隐秘事,还配得上这两个字吗?”
薛藏绣压下心头悸动,问道:“连此等隐秘之事都知晓,前辈大名必定在江湖上广为流传,为何突然出现在秦州,又为何隐在这间新开的小酒馆内?”
秦鬼王冷冷道:“难怪只是个见不得光的护法,说起话啰哩啰嗦,比起你兄弟薛藏恨,都差了一截。”
白子飞走到薛藏绣身侧,按住剑柄,“大哥,既有高人在此,你确实没有必要违背自己的性子,说得太多。只需一问便可,他是否要保这姓夏的浪荡小子?”
秦鬼王起初不动声色,经店小二轻轻推了一下,才道:“人在这间酒馆时,自然要保,否则毁了生意,砸了招牌,人走远后,是生是死,与我无关。”
白子飞点点头,正要行礼,夏鲁奇就拍了拍李从珂的肩头,大笑道:“兄弟,大哥这几天要在酒馆里过夜了,你若有事,先走,不用陪我。”
李从珂道:“小弟的确有些事情要处理,但还不急于这一时,况且此地乃酒馆,并非客栈,大哥想要在这里留宿,怕是不太容易。”
夏鲁奇哈哈一笑,又从怀中掏出一袋银两,用手掂量几下,接着放在桌上,声音响亮如敲砖瓦,“有钱能使鬼推磨,自古就有这么个道理,要是钱够多的话,没准儿还能反过来,让磨推鬼,不过大哥没那么多要求,只想在这里小住几晚,漂亮的老板娘应该不会拒绝才对。”
老板娘果然笑逐颜开,“拒绝肯定是不会拒绝的,否则违了待客之道,但我这小酒馆没有多余的房间,客官若想住下,只能跟小二或大憨一间房。”
夏鲁奇问道:“不能和这位秦大叔一起?”
老板娘神色怪异,“他?我管不了,得问他自个。我只能说,跟他一起,睡一晚少说折半条命1
“有这么夸张?”夏鲁奇故作惊疑,心中对秦鬼王的兴趣分毫不减。
店小二又推了秦鬼王一下,“老鬼,别推一下动一下的,表个态,否则没个消停。”
秦鬼王陡然将店小二手腕扼住,眨眨眼皮,没有说话,却立时让后者寒意遍体。
店小二咽咽口水,兴许是觉得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不能拂了自己的面子,才很快鼓足勇气道:“干什么......你不是说每晚给你讲点新鲜故事,隔三差五帮你调点酒,就不再欺负我的吗?要翻脸无情,不认账了?”
秦鬼王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般:“我只是想告诉你,用手指戳人,和用手掌推人,都是不好的习惯,我不喜欢,就像你不喜欢我锁住你的手腕一样。”
说罢,便松开了手。
店小二朝手腕重重哈了口气,开始活动筋骨,小声嘀咕道:“别人动手最多是提醒和吓唬,你直接跟玩命似的,能一样么?”
秦鬼王扭过头,装作未曾听见,当察觉到夏鲁奇的眼神仍在注意自己时,他才道:“一晚。”
夏鲁奇明白这两字代表什么意思,但还是道:“我这袋钱可不应该只值一晚。”
秦鬼王道:“打发世俗人的货色,我从来没什么兴趣,一晚,还是看在你这个年纪就能有这份修为的面子上。”
夏鲁奇终于妥协,“好吧,那我只能争取在一晚场面这间酒馆的酒了。”
年轻游侠起身,归剑入鞘。
从头到尾都被压制的梁如真得以收回那刺如荆棘,却未能伤到他分毫的九节鞭,重新裹在腰间,冷笑道:“那你可得好好珍惜,再遇见本小姐的时候,对付你的就不只他们四个,到时候你连求饶都来不及,更别说喝酒了。”
夏鲁奇浑然不惧,“千军万马的阵仗都见过不下数回,小娘子三言两语唬不住你未来夫君的。”
梁如真哼道:“走着瞧1
“慢走不送。”夏鲁奇以剑为杖,双手按着剑柄,直起身子,目送梁如真与薛藏绣等人离开。
门开之时,外界已有几分夜色。
微微星光洒进。
夏鲁奇忽而回头,向李从珂问道:“对了,兄弟,方才光顾着喝酒,听你叫大哥,还没问你姓什么,叫什么?”
“王轲。”仿佛觉得光这两字还不够,想起之前水无澜所言,李从珂又补充道:“秦王的王,荆轲的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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