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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卫国坐在值班室里,吹着芦苇荡里刮过来的凉风,想着这些有趣的事,不知不觉,快夜里11点了。根据刚才量油的数据,几个储油罐液面都不高,罐里的原油剩下不到三分之一,按现在的日产量算,到明天中午,这几个罐也装不满。晚上11点之后,运输队肯定不能来了。通常情况是:如果半夜之前罐差不多能装满,采油工早早就给运输队打电话,让罐车快点过来拉油,把罐拉空一半,就可以把井场大门一关,十二点之后到第二天天亮之前,不用再拉油,罐车司机和采油工都能睡个囫囵觉,双方心照不宣,谁也不打扰谁。
“果子,关大门吧,谢绝‘骚夹子’和油罐车入常”董卫国笑着喊果子。
果子答应一声,刚要喊值班的采油工去关井场大门,就听见井场大门口那,嘟嘟地有汽车喇叭响,同时还有大灯闪了两下。
“怪了,这个点还有车来。”果子嘟囔着,从桌上拿起手套。
“果哥,我去放油吧。”一个采油工站起身。
“不用,你歇一会儿吧,后半夜你精神点儿就行了。”果子笑着说,推开值班间的门往外走。
董卫国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这个点了,罐车司机没打电话问问罐满不满就直接开车来?另外,果子似乎不是个勤快的小组长,能支嘴的时候绝不动手,这回咋这么勤快?
董卫国也跟出值班室,远远看见,一台油罐车正缓缓往储油罐下倒车,罐车司机技术还不错,几把轮,就把油罐车的罐口对准了储油罐的放油口。这时,果子正顺着梯子,往储油罐放油阀门那边爬。
董卫国走到罐车边,看着这辆罐车觉得有些怪:罐车没挂车牌,车身上也没喷“白银带-运xxx”的字样。他敲了敲车门:“师傅---”
司机把车窗摇下来,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司机:“哥们,有事?”
董卫国打量一下:“你这车,是运输队的吗?”
没等司机回答,副驾驶那边门开了,跳下一个人。董卫国这才注意到,副驾驶还坐着人呢,可能刚才窝在座位里睡觉,罐车又高,黑乎乎的,自己没发现。
这人长得又高又壮,井场黑乎乎的看不清脸,走路晃晃的,一付满不在乎的模样。
“谁呀,今天值班?”说话的口气也很硬。
“我,果子---”果子在水泥台上喊道,他已经上了放油平台,双手把住了放油阀门,已经准备放油了。
董卫国仰头向上喊:“等一会儿,果子,等一会儿,先别放。”
大个子走到董卫国面前,借着值班室的灯光猫腰仔细打量他一下:“没见过呀,果子,这是你们站新来的?”
“啊,大哥,这是我们队董技术员。”
大个子似乎笑了一下:“董技术员,没见过。领导,抽根烟吧。”说着就要掏烟。
董卫国有些生气了:“你懂不懂井站的规矩,这还能抽烟?”
大个子停下手,有些不悦:“啥规矩?这还不能抽烟了?”
董卫国问:“你这车,是哪的?咋上我这拉油来了?”
大个子似乎愣了一下,脸上忽然挤出一堆笑:“对不住,对不住,领导,等我一下。”说完到副驾驶那翻了翻,回过身,手里拿了两条烟:“你说规矩对,井场不能抽烟,这两条烟,你拿家里抽去。”又冲上面喊:“果子,明天哥再给你带两条,塔山1
董卫国推开递过来的烟,继续问大个子:“你这车到底是哪的?”
大个子拿着烟往车身上一比划:“也不是哪的。就是附近的呗。”
董卫国冷笑一下:“这油还能随便拉?有派车单吗?我们站的油都是运输二大队的车拉,你的单子呢?”
大个子笑嘻嘻的:“这咋还要上单子了呢?我到别的站也没人向我要过呀?”
董卫国明白了,自己早听说了,专门有一帮偷油的“油耗子”,今天让自己碰上了。但这么明目张胆开着罐车到井场里,直接从储油罐放油,自己真没想到,也觉得不可思议!
“果子,下来吧。”董卫国向果子招招手,又对大个子说:“你走吧,我这不能给你放油。”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值班室走。
大个子几大步就追了上来,把董卫国的胳膊拉住:“技术员,咱哥俩没见过,怪我,事先没跟你打招呼。这样吧,”他声音放小了,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大摞钞票:“我身上就带这么多,三千来块吧,你就让我放一车吧,不然空车回去老板得砍死我。”
董卫国停住脚:“你老板谁呀?”
“朱三丫头,听说过吧?”
董卫国摇摇头:“没听说过。哥们,你怕老板砍你,我也有领导啊,我让你放油,你没事了,我领导得把我饭碗砸了。”
这时果子已经从上面下来了,走到两人身边,看看董卫国又看看黑大个,不吭声。
黑大个手里拿着钱,递给果子:“果子,这哥们和我不熟,你替他拿着,觉得少的话,赶明个你们下了班,我再给你俩拿几千送过去。”
果子没接:“大哥,我得听我们领导的。”
黑大个看看董卫国:“哥们,我看你挺年轻的,可能上班没多长时间吧?人呢,也不熟,事呢,也不知道咋办才对。是不是?要不这样,你就当没看见,好不好?我就放一车,放完就走,你们关门睡觉。事后,我肯定找机会感谢。慢慢你就知道我是谁了,也知道朱三丫头是谁了。交上朱三丫头这样的朋友,保证你不吃亏。”
董卫国摇摇头:“你带着车走吧,不可能给你放油。哥们,我也不向厂稽查队举报你,就够意思了吧1又对果子说:“果子,他们走完把大门关上,今晚谁来拉油也不许开门1说完,径直往值班室走去。
黑大个终于搂不住火了,手指着董卫国的背影骂道:“你妈个逼的给你脸你不要是不?你还想在白银带立棍儿是咋的?也不打听打听朱三丫头是谁?非得让我拿刀砍你呀?1乱七八糟地骂声在夜空里传得很远,还夹杂着果子低低的劝慰声。
董卫国把值班室的门呼地一下拽开了,里面三女一男刚才都趴在窗边看着,看到董卫国进来,连忙都从窗口溜走,眼睛假装望向别处。
“真他妈的没天理了,油耗子都这么猖狂1董卫国也忍不住骂人了。
果子急匆匆地进来:“董、董哥,你快躲躲还是咋的,那小子真拿刀砍你来了!我劝都劝不住1果子喊他“董哥”,其实果子比董卫国还大两岁呢。
一个女采油工趴窗口一看,叫了一声:“妈呀!真来了,咋整?”
董卫国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生气,手有点哆嗦:“怕他个屁?咱六个人,他一个,他有刀,咱有管钳呢!果子,你俩把管钳拿上1说完自己首先操起一把管钳,两步从值班室冲了出去。
黑大个右手拿着2尺长的砍刀,凶神恶煞,“咣咣咣”地登上值班室台阶,这时候董卫国从值班室冲出来,手里拎着管钳,俩人走了个碰头。
黑大个刚登上两级台阶,董卫国已经在平台上堵住了台阶口,居高临下。
这时候果子和另一个男采油工也拎着管钳出来了,站在董卫国身后。
大个子没再往上走,拿着砍刀指着董卫国:“小年轻的,挺狂啊,真要试吧试吧?”
董卫国面无表情:“不想试吧。但今天我这个班,你别想拉油。”
“你他妈的不打听打听,朱三丫头是谁?你是不是毛太嫩需要有人给你捋捋呀?”
董卫国不吭声,双手紧紧地抓住管钳,眼睛盯着黑大个。
黑大个又冲果子喊:“咋的果子,你也想跟我动手?”
果子面无表情:“大哥,你也得给我们哥几个面子,你这拿刀动枪的,大家伙都瞅着,让我咋办?”
黑大个咬着后槽牙:“行,你们几个行,我记住了1说着狠狠地用刀在台阶上砍了几下,砍得火星子乱蹦,然后拿刀指着董卫国:“今晚就让你小子牛逼一下。有句话搁这了:以后走路小心点儿,啥时被人削一棒子别喊1撂完这句狠话,大个子拎着刀,下了台阶,一边走一边骂,上了油罐车。罐车吭叽吭叽地开出了井常
几个采油工惊魂未定,等到油罐车开远了,果子才去把井场大门关上。董卫国等果子进来,就问:“果子,这伙人你认识吧?”
果子点点头:“谁不认识!朱三丫头的人。”
“朱三丫头是干啥的?这黑大个上来就拿朱三丫头压人。”
果子坐在工具箱上,有些忧心忡忡:“董哥,我觉得你惹麻烦了。朱三丫头是白银带这片的大地痞,自己有个炼油厂,专靠偷咱油田的油来炼,说是偷,其实…”
“朱三丫头是男的还是女的?”董卫国问。
果子眼睛瞟了一下几个女采油工:“你们几个别说我耍流氓啊,这是董哥问我的。”说到这忍不住咧嘴笑了一下:“这朱三丫头,当然是男的,大地痞,胖乎乎的的,就是夹着卵子走道,走路一拧一拧的,像个娘们,因此别人暗地里叫他朱三丫头。”几个女采油工红了脸啐他。
果子有些关切地对董卫国说:“董哥,你以后真得小心点,这帮玩意啥都干得出来,手可他妈的黑了。以前咱采油队有个哥们,一大队的,也是不服,后来大腿被人暗地里砍了一刀,现在走路都不利索呢。大伙猜,肯定是朱三丫头的人干的。”
董卫国冷笑一声:“我也不是吓大的,从小到大架也没少打,看看,我脑门这还有个大疤瘌呢,这是让人拿酒瓶子砸的。”
董卫国的脑门上真有个大疤瘌,他一直留长头发,刘海把额头都挡住了,不仔细看发现不了疤瘌。
一个女采油工小声问:“技术员,刚才多吓人哪,那小子拿那么长的刀!你不害怕呀?”
董卫国笑笑:“咋不害怕?但你越害怕,这样的人越欺负你!再说了,咱怕他干啥?他把咱砍伤了,他是犯罪,咱是工伤,是英雄。我不说自己有多高尚啊,但有个事你们可能忽略了:如果他偷油咱们不管,咱们就是失职!就得丢饭碗!如果再拿人家东西拿人家钱,那是同案犯!事露了咱们也一样进监狱1说着,拿眼睛狠狠瞪着果子,果子不敢抬眼睛,只是一个劲地点头:“董哥,你说的对1
董卫国一笑:“啥董哥董哥的,我比你还小两岁呢。”
果子一本正经地:“能者为大,我就认你是大哥了,往后跟你混了。”停了一会儿又说道:“你刚才说的,我都懂,但咱是真不敢跟朱三丫头这样的地痞对着干。其实谁愿意受他的窝囊气?咱采油工凭啥受油耗子的气?谁稀罕他那几包烟几卷钱?拿刀架你脖子上让你收钱,他妈的有这样送钱的?”说着看看屋里所有人,大家都点头。“刚才董哥拎着管钳冲出去的时候,我心里也跟着来劲,不行的话就他妈的干了,谁怕谁呀?”又看了看董卫国:“董哥,你是大学生,肯定不惜得搭理我们这些采油工,要不然我都想和你拜把子了1
董卫国一笑:“别扯那些没用的,这都啥时代了还拜把子?咱们在一个单位,就得齐心!大家心齐,还怕他大地痞?”说着看看墙上的钟,“这家伙折腾了快一个小时!大家各处再巡视一圈,没啥事的话,都找地方眯一会儿,我在值班室盯着。”
屋里人几乎异口同声:“不眯了,不困,跟董哥在一块挺好1
几乎这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就让这几个采油工,把董卫国当成了心目中的老大!
下了班,走出队部,果子凑过来,低低的声音:“董哥,朱三丫头找你。”
董卫国一愣:“他找我?干啥?”
“说要请你吃饭。”
“他请我吃饭?我都不认识他。”
果子悄声说:“怕是鸿门宴吧。他在那边呢,还带俩人。”果子声音里似乎有些害怕,“要不我也喊俩哥们过来?咱可别吃亏。”
董卫国一笑:“干啥?打群架呀?也不看看这是啥地方。走,过去看看,咱也不能不敢见面埃”
队部外不远处,停着一辆奥迪100,车边站着三个人,中间的男人四十多岁,有点儿谢顶,头发光溜地向脑后梳着,中等个,有些发胖,董卫国估计这人应该是朱三丫头。那人身边站着两个壮汉,年龄都在二十七八岁。
朱三丫头有钱。这是董卫国的第一个反应。采油厂厂长也刚刚坐上奥迪100,总工、大队长级别的,一般是桑塔纳,好一点的是桑塔纳2000,等到了小队,小队长没有专车,队里一般配有213、212吉普用来跑井常在董卫国的心中,这辈子能开上213吉普,就够威风八面的了。
董卫国走到三人身前几米远的地方站住,果子跟在董卫国身后,向中间的矮胖男人点点头:“朱经理,这是我们队的董技术员。”又向董卫国介绍:“董哥,这是朱经理,我和你提过的。”
朱三丫头上下打量一下董卫国,之后才开口说话:“啊,见识了,听说你是刚分来的大学生埃”
董卫国点点头:“我分来快三个月了。”
朱三丫头笑了笑:“人才呀,到了采油队,白瞎了。没门路呗?不然留不在总部、也得留厂部埃我和你们大队长阿老总阿厂长啊都熟,待会我把他们都喊上,到时候给你说说好话,调到厂部里,在站上干多苦多累。”说着示意两个跟班的开车门,“走吧,咱到饭店边吃边唠。”
董卫国摆摆手:“朱经理,真的不好意思,我刚下夜班,够累的,饭店是不想去了,就想回去睡觉。”
“哎呀,还差这顿饭的工夫了,喝点酒再睡,睡得更香。”说着过来拉董卫国。
董卫国连忙往边上闪了一下:“朱经理,真不行,今天真的去不了。”
朱三丫头脸上慢慢浮起一片阴云:“小董,你这是不给我面子还是因为昨晚上的事?”
董卫国说道:“朱经理,都不是,夜班活多,一晚没合眼,现在是又困又太累,就想早点躺床上睡觉。不好意思,今天真去不上。”
朱三丫头满脸不悦:“你可以问问果子,我朱三丫头亲自请过谁?别说你是小小的技术员,就是你们大队长,我都不一定陪他呢。今天我来,一是觉得昨晚我那兄弟事办的不明白,我倒不是过来给你赔礼道歉,我朱三丫头没给谁陪过礼道过谦,就是想和你说清楚点,因为你刚来,不知道这里的规矩。二呢,我这人爱交朋友,无论年龄大小男女老少,只要我认为有能力有出息的,都想成朋友,当然也想和你交朋友,问问果子,我是不是这样的人?”
果子在一旁点头:“朱经理确实是,对朋友够意思,不拿门缝看人。”
“我对朋友都够意思,就是路边碰个要饭的,我一百二百的给,都没含糊过。但有一点,我挣钱的道,别人不能挡,也不能踩,不然,我朱三丫头也绝不客气1
空气有些凝固。看到董卫国站在那一声不吭,朱三丫头感觉自己这番话出了效果,心里很得意,眼睛盯着董卫国:“咋样?我可把话说到家了,走吧,一起喝一口。”
董卫国听着心里往外拱火,什么朱三丫头朱经理的,就是个“油耗子”,还在这跟我讲什么“规矩”,虽然没一手拿钱、一手拎刀,但和昨晚的黑大个有啥区别?
“朱经理,我初来乍到,真不知道这边有啥规矩,只是知道厂里的规定,我一个小技术员,就是按厂里规定、领导指示把工作干好,饭碗别打了。你可能也打听了,我是从研究院发配下来的,如果连这份工作都没干好,那我就没路走了。朱经理,你做大买卖挣大钱,我不挡你的道,我也没能力挡你的道,你那是一条大马路。我这条混生活的小道呢,也不希望有人给它抹没了,让我没有活路。”说完话,董卫国也盯着朱三丫头,眼光毫不畏惧。
果子在一旁有些着急:“这…这…”不知道咋插话好。
朱三丫头身边的两个大汉似乎要往上冲,嘴里低声骂着“小兔崽子欠削,大哥你还跟他客气啥?1
朱三丫头和董卫国对视了有半分钟,最后朱三丫头忽然笑了,扭头对左右手下人说:“听着没,大学生,说话有水平,你们都学着点,别就知道拿片刀砍人。”又冲董卫国点点头:“小伙子你说的对,我是在走一条大马路,我的大马路越走越宽,总不能遇到小道就绕弯吧?肯定得小道绕弯,不然就容易被大马路给蹭没了。”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董卫国一眼,转身拉开车门,带着两个手下,上了汽车。
奥迪100发动机嘶吼着,猛地原地打轮,“嗖”地一声贴着董卫国和果子飞驶而过,气浪把两人的衣襟带起多高。
冲着奥迪尾气管排出的黑烟,果子使劲吐了一口痰:“操他妈的装大尾巴狼1又冲董卫国一挑大拇指:“大马路,小道,董哥,你是真够硬,把朱三丫头都给顶个跟头。这要传出去,白银带你就有号了。”
董卫国自嘲地笑笑:“我这是啥?就像打麻将,刚上了。”
果子接道:“觉得不行就撤刚呗。”
董卫国摇摇头:“没法撤了。”隔了一会儿加了一句:“也不想撤。死刚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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