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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平井的钻井工作已经接近尾声,钻井队打完井后撤离井场,井场开始平整场地,接下来就要移交给采油单位,各种采油设施入常设施就位、设备调试通过后,hwsagd采油项目组就正式开始试采油的运行。为此,局里组织hwsagd采油工艺项目论证会,将采油工艺方案最后梳理一遍,确定最终现场实施方案。
项目论证会在钻采院三楼小会议室室举行,赵总主持,局采油处的领导、几位高工、还有院里的相关领导参加了论证会,主要由扬彪汇报。论证会还没开始,肖国梁作为会议助理早早在后排坐着,这时刘姐从后门进来,坐到肖国梁身边,手里拿着厚厚一摞信封,放在肖国梁面前的办公桌桌堂里,小声和肖国梁说:“经理安排的,每个信封里有2百块钱,专家论证费,开完会给参会的每人发一个”说完,和肖国梁并肩坐下。
离会议开始还有几分钟,赵总陪着局采油处的领导们进来了,后面是几位院领导,杨彪走在最后。人不多,前两排都没坐满,赵总看看大家都做好了,就招呼杨彪“可以开始了。”杨彪走到台上,先冲着下面鞠个躬,然后,把电脑、投影仪什么的都打开。他汇报用的ppt,是肖国梁熬了几个晚上做好的。
这时后门开了个缝,张继业探个头进来张望,笑着问肖国梁:“进来旁听一会儿,学习学习,行不?”
刘姐和肖国梁都点头笑了:“当然行了,我们经理说了,欢迎院里人来呢,越多越好。空位置有的是。”张继业就进了屋,走到会议室中间找到个空位坐下。
杨彪开始汇报。这次汇报和竞聘时不同。竞聘时讲的就是个大概的思路,现在所有事项都非常具体,具体到每一个小工具的型号、厂家、效能什么的。ppt投到大屏幕上,汇报内容特别是图表、数据都一目了然,也省了很多口头介绍,即使这样,杨彪也用了将近两个小时,才把全套工艺流程叙述完。
杨彪在一边喝水喘气,赵总让与会专家提意见:“这是最后一次专家听证会了。那边井马上就要打完了,咱们这次就得把采油工艺方案彻底敲定,然后杨彪他们就得到现场干了,我现在都觉得咱们进度有点儿慢。”
杨彪在听证会上讲的内容,之前多次汇报过,局里的、院里的领导和专家都听过汇报,相关材料也都审阅过,因此都表示没什么意见,可以照这个汇报方案实施。
这时张继业在后面举起手:“赵总,我有个问题,可不可以请教一下?”
赵总扭头看了看,笑了:“是张继业啊,你也来听,好啊,听听好。提问题有什么不可以的,啥问题都可以提,现在还没开始干,最希望能发现方案中的问题了。你往前面来,到前面来说。”
张继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往前排走了几步:“我就站在这说吧。我这也不是有啥意见建议,我是来学习的,有点儿疑问,想请教一下。”
前两排专家几乎都半转过身,听他要说什么,杨彪也放下水杯。
张继业接着说:“我是搞工具的,现场也知道一点儿,就从设备的角度,请教两个小问题。第一个,刚才听杨经理讲,因为新建注气站成本高,超预算,而且hwsagd只有一口水平井,一台锅炉注汽就够用,所以和采油厂协调,在离咱们井场最近的注气站,加上一台锅炉,专门给咱们水平井注气。问题是,首先这个注气站离咱们井场有二百多米,蒸汽从注气站出来通过输气管线进入到咱们水平井井口,期间有多少热量损失?这个刚才没有明确。另外,据我的经验,一般注气站锅炉产生蒸汽出口压力4个多兆帕,温度大约在400来度吧,这还是理论值,现场实际一般都达不到。再通过二百多米的管线到井口,顺着管线往下走到1200米的目标油层,进到油层时的蒸汽压力、温度能保持多少?这个刚才没有给出明确的数值,只有实验室数据。我看过几份加方的资料,加拿大阿尔伯达开采比较成功的两口水平井,对蒸汽进入油层时的压力和温度要求很高。刚才杨经理给的实验室数据都很理想,我怕咱们蒸汽质量保证不了,那么生产效果恐怕达不到预期值。”
会场上鸦雀无声,专家们都听得很认真。
张继业继续说:“第二个疑问,是关于产出液体的冷却方面的。刚才听杨经理讲,咱们从长春的一个机械厂采购的冷却设备,是一套水冷装置。从地下开采出来的油水混合液,在管线里面跑,管线在冷却装置里东转西转地走那么一大圈,管线一直躺在水槽的冷水中,冷水保持循环。在冷却水中转完圈后,油水通过管线进入到储油罐。大体上冷却系统的工作就是这个过程吧?”杨彪在台上点点头说道:“基本是这样。”张继业继续说:“因为咱们注入到油层里的是高温高压蒸汽,所以开采出来的油水混合液肯定也是高温高压,进入储油罐时油水混合液的温度压力不能超过储油罐的承受值。一般卧式钢体储油罐设计承压值为2个多兆帕,实际上我看过的能承受1.8个兆帕的压力就不错了。因此,如果开采出来的液体没有经过充分的降温降压,很容易突破储油罐的承压值,那么进入到储油罐之后是非常危险的。刚才杨经理说冷却系统能达到降温降压的要求,我的感觉,管线就在冷水中走那么一圈,管线内的流体温度压力能降下多少?那个长春的厂家生产的冷却系统,干没干过咱们油田的活?见过咱们这么高温高压的流体吗?这个刚才杨经理没讲到。还有,冷却水你怎么处理?管线已经把冷却水烫热了,温度能达到多少?刚才没听到说明,假如有四五十度,冷却系统需要把这部分温度很高的水排掉,循环进新的冷却水,那这些温度很高的水往哪排?往地下还是井场外?我看都不行,环保是一方面,井场边上的老百姓也不干,热乎乎的水往井场外这么一淌,老百姓的地里啥庄稼都完了。我就这两个疑问。”
张继业一口气讲完了,向与会专家们点头示意,也冲杨彪点点头。
杨彪脸上有些不好看。赵总笑着说:“继业提的两个问题很好啊,杨经理说说吧,解释解释是不是问题,如果是问题,怎么解决。”
杨彪略微想了一下,回答道:“第一个问题,主要是担心进入油层的蒸汽无法保持高温高压,沿途有热量损失。这个问题我想过,项目组已经打算将管线进行保温处理,减少热量损失。这个活已经联系采油厂的保温队了,等管线架设完就开始干。经过保温的管线,从注汽站到井口间的热量损失应该不大。刚才继业提到我们没有提供蒸汽进入油层的温度压力值,只有实验室数据,这个我们也没办法,因为即使用现在最先进的传感器,到了井下一千多米深高温高压而且还是高粘度原油的恶劣环境下,传感器都会失灵。所以,目前我们无法取得进入油层时蒸汽的温度压力值。蒸汽从井口进入到油层这个区间如果发生大的热量损失,进入油层时温度、压力可能会低于设计值,因此导致采收率低于预期,这个可能性是存在的。但咱们搞科研工作的都知道,科研探索开始都极有可能是失败的,听说继业他们开发的现在用得最好的抽油泵,也经过一百多次试验,也是失败了再研究失败了再研究。”张继业在下面点点头,表示赞同:“科研项目允许失败,这个我没意见。”
杨彪看了看专家们的反应,心里有了点儿底,就接着说:“第二个问题,是关于冷却系统的。按着我们的设计,进入油层的蒸汽温度在300c”、压力在3个兆帕左右,在油层中与油砂充分接触,进行热量交换,热量被油砂吸收,融化之后的油水混合物温度要降低很多,再经过1千多米的采油管线返回到地面,到达井口时的温度就降到七、八十度,压力不到2个兆帕;再经过冷却系统降温降压,到达储油罐后温度应该在四、五十度,压力低于1.5个兆帕,这个是有充分的实验室数据支撑的,我感觉问题不大。至于冷却水循环问题,如何将已经热了的冷却水排放出去,这个之前想的简单了,以为往井场外一排就完事了,因为这是净水,不存在污染的问题。经张继业一提醒,才发现我们忽略了水温。我现在有一个想法,能否在冷却装置旁立一个喷水管,将循环下来的热水往空中喷,喷个十几米二十米高,这样肯定能把水温降下来,地面再回收这些冷却水,之后排放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没等杨彪讲完,下面的专家就有笑的,赵总也笑着打趣杨彪:“杨经理,你不是要把你的井场建成观光旅游点、让大伙去看喷泉吧?”屋里人都笑了起来,杨彪也嘿嘿地讪笑着,有些尴尬。
赵总对身边的采油处的领导还有几位高工说:“看看,我们钻采院的科研气氛不错吧,这两个人都是我们院的技术尖子,平常关系很好,现在该怎么争就怎么争。”采油处的领导和高工纷纷点头表示称赞。赵总又说:“杨彪他们搞的这个hwsagd,进的东西希望越热越好,出的东西希望越凉越好,冰火两重天!工艺难度前所未有,出现问题也在所难免,甚至可能失败!我们不怕失败,也不怕出问题,但也必须从失败中总结出东西来,发现问题想办法解决。”大家点头表示同意。最后经参加论证的专家们一起研究决定,在之前设计的三个卧式储油罐之外,再建一个卧式钢体储油罐,从井口产出的油水混合液经过冷却系统后,先进入这个储油罐再次冷却,保证温度压力进一步下降,然后再进入那三个储油罐进行沉降。循环下来冷却水的排放问题,考虑在井场周边挖一圈深点儿的排水沟,热水经过排水沟,温度应该不会太高,再往野地里排放不会有多大问题,最近的农田也在5百米开外。“咱们现在的井场往外挪一寸都不行啊,人家乡里土地办的人整天在那盯着,钻井队因为有的设备井场放不下,放在了井场外,土地办和咱们钻井工说不能放井场外边,钻井工觉得我就放这几天能咋的,另外这大野地的也不碍着谁的事,仍然把设备放在那。你猜这么着?土地办用吉普车,直接堵在井场门口,不让钻井队的人进出!两边差点儿打起来。”赵总和采油处领导念叨,采油处领导摇头:“这个最难搞了,油地办的李主任,每次见到我都抱怨地方那些人难搞、不好协调!这样的小事,整个油田一年不知道要遇到多少!遇到了,咱们能自己解决的尽量自己解决,别老往上找,往上找一层层的程序太繁琐,耽误工作。”赵总有些无奈:“现在咱们挖沟,另外还得往荒地里排废水,这必须得采油厂出面和乡里协调了。”采油处领导答应:“这个我去办,我找采油厂去协调,实在不行多给人家点儿补偿呗,没别的招,谁让咱们是油大头呢。”说完两人都无奈地笑了笑。
项目听证会结束,参会的领导一边交谈着一边往外走,刘姐和肖国梁看准机会给每个领导递上信封。领导都走完了,他们几个年轻的才往外走,看到张继业走过来,肖国梁也递上信封,张继业接过来打开一看:“还有钱?这个好啊1这时候扬彪从一边过来,在张继业腰眼儿上捅了一拳:“你这狗日的,哪是来旁听学习的,纯他妈砸场子的!小肖,别给他1说着来夺张继业手里的信封。
张继业把信封“嗖”地一下揣怀里,开门往外就跑,边跑边笑嘻嘻地说:“我这论证费,可是自个凭本事挣来的。”
项目论证结束,下一步就要进驻现场了,肖国梁心里有一丝丝兴奋和紧张,是骡子是马终于要拉出来遛遛了。一边想着一边走进办公楼,走到二、三楼间拐角的时候,险些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一看,是贺冬梅站在那。
“你这是---”肖国梁问。
贺冬梅微笑着点点头:“我估计听证会差不多结束了,就在这等你。”
肖国梁问:“有啥事?还得在这说?”
这时有人从楼梯下来,两人往平台里面走了两步。贺冬梅看着肖国梁,似乎有些犹豫:“一直想和你说个事,看着你一直忙项目论证,就没说。听说论证结束了,效果挺好的?”
肖国梁点点头:“挺好,马上就得进入现场了。说吧,我没那么忙。”
贺冬梅眼中有些暗淡:“我要移民了,去加拿大。”
“移民?”肖国梁有些吃惊,“咋想移民了呢?”
“没咋想,我对象一家人早就这么想,说加拿大环境好空气好,适合老人和小孩。”
“那你咋想的?”
贺冬梅笑了一下:“我咋想?没咋想,不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吗?我对象去,我也得去。”肖国梁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想道:“加拿大移民容易吗?你这一大家子人一下子都能过去?”贺冬梅答道:“技术移民,只要大学本科毕业就能申请,越年轻越容易。现在是我和对象先过去,护照和签证都拿到手了,机票还没订。机票好订,提前半个月就能订到。等我们到那边呆几年,取得永久居留权,他爸妈再办团聚。”
肖国梁觉得嘴唇有些干,勉强挤出一点儿笑容道:“好啊,能耐点儿的都走了,刘力走了,出去做买卖;这回你也走了,走的更远,跑地球那面去了。这一去,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一趟呢。”
贺冬梅叹口气:“是啊,太远了。我爸妈那边不太同意。”说到这又下了决心似的,“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走了就走了,这边的关系什么的我俩也差不多办完了,彻底脱离油田了。”
肖国梁说:“要不要找几个人,晚上聚聚,送送你?所里的或者原来住单身楼的,你想找谁都行。”
贺冬梅摇摇头:“这事,除了所长、院里管事的,我谁都没跟说。等要走了的时候,我再和主任打个招呼。现在和你说了,你也别到处声张,还聚啥呀?本来浮萍一叶,何必牵扯太多?”
肖国梁有些伤感,心中有股酸溜溜的感觉,一直往眼睛上涌,贺冬梅的眼角也泛红了,两人都故意看向别处,避免眼光碰到一起。
贺冬梅幽幽地说道:“你现在还喜欢梅花吗?”肖国梁听了一愣,他想到了李宇文说过的“红豆”,就脱口而出:“梅花当然喜欢,但我更喜欢红豆。”
贺冬梅凄惨一笑:“你肯定是听李宇文说过什么吧?要不然怎么能说这个话?”也不等他说话,就摆了摆小手轻轻说了声“拜拜”,然后就慢慢下楼了,嘴里轻轻哼着“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
肖国梁觉得自己的眼泪上来了,他望向贺冬梅的背影,贺冬梅似乎走在他目光的河流中,慢慢飘向远方,“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这时他想起了很多送别的诗句,“你走,我不送你;你来,无论多大风雨,我要去接你。”这是梁实秋说过的。汪国真还写过:“送你的时候,正是深秋,我的心像那秋树,无奈飘洒一地,只把寂寞挂在枝头。你的身影是帆,我的目光是河流...”看着贺冬梅渐渐消失的背影,他才感觉到有一种极大的失落。这种失落似乎不关乎情感,他没觉得与贺冬梅之间的关系有多少情感的成分,也可能两人根本没产生过什么感情。欣赏?喜欢?处得来?这样的感觉,任何人之间,无论男女,都可能产生。看着贺冬梅渐渐走远,他的心情与刘力那晚在雨中告别时相仿佛,一种说不清理还乱的复杂情感,似乎有块坚硬的东西卡在他的嗓子眼,想吐吐不出来,想咽咽不下去。刘力、贺冬梅,当他/她转身留下一个背影的时候,肖国梁似乎感觉到,这样的朋友,这样的友情,可能永远消逝了。他们走上了一条和自己既不交叉、又不平行的路,不在同一个时间,也不在同一个空间。路的开头曾经有过重叠,但走着走着很快就分开,分别指向遥不可知的未来。果真能象刘力诗中说的那样“人生朋友亦如此,不同后会还有期”吗?在肖国梁的心中,每个人都走着与别人不一样的路,这条路一踏上去,就很难回头。极少的人回转身,但他还得重新选一条路走,这样能有机会回头重新选择道路的人不多。大多数的人都得在一条路上走到头。有的人风和日丽,有的人满身泥泞,有的人快马轻裘,有的人一身血污。选择走哪条路是上天的安排还是个人品行决定的?肖国梁看着贺冬梅逐渐消失的背影,在楼梯拐角处失魂落魄了很长时间,直到有人经过和他打招呼,他才缓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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