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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来干净如一张白纸的新生前一天,太宰治收到了一份礼物。

在地下给政府处理见不得光的文件,所有消息都被封锁,唯一与外界沟通的渠道都被重重监视。这样艰辛的条件下,礼物经历了各方辗转一个多月的检查,在他洗白履历离开地下的前一天送到手中。

塑封已经被人拆开,没有署名,没有寄件地址,自然也没有任何标记。

这是一本世人耳熟能详的童话故事,就算没看过书中的具体内容也能大概讲出其中情节,装帧精美,封皮上的小美人鱼公主正虔诚闭眼祷告。

“内容已经检查过了,没有放射性毒素和定位装置。”

把书交给太宰治的是负责监管他的新人特工吉田,她刚入职不久,尚保存着“未经本人同意翻看别人的私人物品是很失礼的行为”这一普通人的常识,因此说这话时内心虽然明白工作性质就是这样,但脸上仍泄露出几分局促不安。

黑发鸢眼的俊秀青年十分体贴,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他接过了童话书,并用让人如沐春风的温和声线对她道谢。

几个月相处下来,吉田一直对眼前任务对象的观感很好,她顿时松了口气,悄悄轻松起来之后,心中又不禁冒出了自相见第一天起就十分纳闷的问题——太宰先生这样温柔又善解人意的人,到底犯了什么错才要被关在地下一年半之久呢?

是在躲避仇人追杀,还是被陷害了?总不可能是自己想进来吧?

不过,即便她还不够成熟,可既然经过了异能特务科的考核,便已经具备了特工的素质,不会把过剩的好奇心放在不该知道的东西上面。

吉田目送太宰治回到了属于他的狭小昏暗的工作室,打起精神继续监管工作。

太宰治半关上门,在特工看不到的角落,眸中清浅的笑意涤荡消失,转过一抹深思。

如果这是与他熟识的人送来的书,那把东西亲手交给他的应该是安吾。既然安吾没来,那就说明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而挑在今天,是算准了吗?

他的仇人太多了,一一想过太费时间。太宰治手指抵着书脊,边随意翻开几页边低头走回工位。

办公桌上散落着几张不重要的文件,溅上墨痕的稿纸,钢笔,只剩一半的墨水瓶,还有一把裁纸刀。

透过玻璃瓶的折射,太宰治能看到背对着门的特工目视前方、身体绷得很直。

他收回目光,手指在硬质的外封上打着拍子,从侧面看过去的唇畔仍旧挂着悠然的笑弧,只有被额发遮挡的眉眼微微沉下,显露出真实的情绪。

太宰治支起手肘遮挡住动作,另一手压着裁纸刀锐利的刀尖,悄无声息地划开了书槽。

和封底紧紧贴在一起的暗文从划开的一道狭缝中掉了出来。

若不是过分的将书拆得七零八落,异能特务科的手段再精明也不会查到它。而这书能完完整整送到他手中,安吾恐怕出了不少力。

对于太宰治,坂口安吾心中到底存了几分歉意。

花费五分钟解开后,上面写着一串编号。

这串编号是他今天要处理的文件之一,与往常的工作不同的是,处理这份文件时要用到柜子里的录像带。

太宰治抬手去拿钢笔,顺便不动声色地将纸屑掉进了墨水瓶。

……

……

凌晨两点,熬夜负责监视的吉田昏昏欲睡。

她已经昼夜颠倒了好几天,在监管任务即将结束的时刻,高强度紧绷的神经不可避免地松懈几分。

就在她差点要睡过去的时候,“砰”的一声重物倒翻的巨响突然响起,吓得她一个激灵条件反射握住了腰间的配枪。

“太宰先生!发生什么——”

吉田端枪推开门,询问声在触及房间主人状况时戛然而止。

第一眼判定房间没有被入侵,第二眼判定监察对象没有受伤,这两个结果本足以让她放下心来,但吉田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小声问道“太宰先生,您需要叫医生过来吗?”

无他,黑发青年的状态实在太差了。

他似乎在发抖。

青年冷汗涔涔,乌黑的发丝被冷汗洇湿几缕,凌乱地贴在额上;往常平静温柔的鸢眸不着焦距,在触碰到从走廊透进来的白炽灯光后猛地瑟缩一下。

修长的手指以扭曲的姿势抓着那本童话书,用力到指甲似乎都嵌进了肉里。

他张了张嘴,在一阵无意义的战栗后,表情定格在一个虚弱的、强行被拼起粘好的笑容。

“……没关系,我只是做了个噩梦。”

“抱歉,”他轻声道,“能让我休息一会儿吗。”

……

……

傍晚,坂口安吾在冲绳的海岸边找到了太宰治。

重获人身自由的前两个小时突然失踪,坂口安吾收到消息时还以为谁提前给他发的愚人节玩笑。

他知道太宰治为了洗白履历付出了多少心血,知道对方有为此值得赌上一切、甘愿只身被困在地下两年的理由,所以他听到这条并不高明的恶作剧后置之一笑,还淡定地喝了口咖啡。

然而下一秒,坂口安吾就笑不出来了。

他收到了来自太宰治的短信。

对方还没能拿回自己的手机,号码追踪过去显示其主人只是一个普通的商店职员,但短信主题上标着他们三人在up无聊时解闷的暗号,短信内容则只有短短一行经纬度坐标。

异能特务科的劳模当场抛下工作赶了过去,果不其然,坂口安吾在坐标地点发现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太宰治。

沙色风衣的青年安静坐在礁石上,出神地望着不远处的大海。

坂口安吾看不出冲绳和横滨的海岸有什么差别。他本该立刻马上把太宰治带回异能特务科,语重心长教育一番后再回去处理剩下烂摊子,但当他站在太宰治身后,打好的腹稿突然消失得一干二净,再也无法靠近一步。

不光是因为歉疚,而是凭借着以往对太宰治的了解,他觉得对方又无形中将自己和整个世界割离开了。

海风灌满衣襟,正当坂口安吾无所适从的时候,他口袋中的手机忽然一阵震动。

他打开刚看了半句,神色忽而惊喜交加,对着太宰治的背影激动地脱口而出“太宰君!织田作先生醒来了!”

太宰治似乎被海风风化成了一块麻木的石头,尾音略带迷茫上扬“嗯”了一声。

这迷茫只维持了一秒,话一出口,他就清醒了过来。

并没有像坂口安吾一样喜出望外,倒像是早有预料般,缓缓勾起了一个浅淡的微笑。

明明在笑,看上去却像是落寞地盖住了眼中的雾气。

他留在港口黑手党的资产早就被查封了,而政府又不会给前科累累的人犯提供什么良好环境,除了最基本的日常用品外,他什么都没有。

但太宰治偷偷用了些小手段,他给自己留下了一条残缺的钥匙扣。

当时被他随手放在了某个抽屉,差点忘记,等到翻出来时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尘埃。钥匙扣尾端,磕掉尾巴的小海豚灰头土脸,可怜兮兮。

这是他唯二能保存下的、有关那个人的东西。

也不是只有今天才能来冲绳,等他履历洗白干净后想在冲绳待多久都没人管,只是在看了那卷录像带后,他几乎无法呼吸,迫切地需要一个答案。

就算前功尽弃也没关系,就算还要在地下蹉跎两年也无所谓——他已经经历过更残酷的事了。

以前任务来过的冲绳温泉酒店,前台小姐仍是上次他来时那一位。太宰治的形象和给人的感觉与上一次迥然不同,前台小姐苦思冥想半天也没认出他是谁,直到看到他递出的那串海豚钥匙扣才恍然想起来

“那是三年前酒店的限定纪念品呢。”

借着这个线索,她慢慢回忆起了当初那一队打扮特立独行的游客,终于从太宰治没缠绷带的眉眼中看出些眼熟的痕迹,也从记忆里翻找出了往事。

听了太宰治的请求后,前台小姐犹豫地说了句抱歉“……因为是限定,并没有多余的剩下来,之前合作的工厂也停产了。”

“嗯。”太宰治平静地收回手,“该说抱歉的是我,打扰你了。”

见他转身要走,前台小姐不太好意思地叫住了他,“那个,可能有点冒犯了……之前和您一起的那位客人没来吗?”她记得对方笑起来很好看,把散落一地的宣传册递给她、安慰她时的声音也很温柔,如果来的是那位客人的话,她应该能一眼认出来吧。

她看见沙色风衣的青年顿了顿,良久后,听见了回答“……他在很远的地方,暂时不会回来了。”

……

太宰治曲了曲发僵的手指,将残缺的小海豚放回了口袋。

很远——会有多远呢。他离开之前从异能特务科秘密文件中翻找出了只言片语,“行踪不明”,“疑似死亡”,短短几个字便概括出了伸手再无法触及的距离。

目光越过海面,他眺望着夕阳,注视着落日缓缓沉入深海,换取一个自欺欺人的拥抱。

他原本要处理的文件被替换成了另一段录像,在打开录像前,太宰治就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但他思忖片刻,还是按下了播放键。

画面刚开始时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出来。耳机中的音量已经调到了最小,然而女人尖利的笑声仍旧刺痛了耳膜。

太宰治一顿。

他还记得自己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声音,只不过他亲自听见的距离更近,也更为凄惨、怨毒,和港口黑手党地下刑讯室经年来传出的噪音一模一样。

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一瞬炸开,太宰治猝然发冷,他仓皇地想按下暂停,却发现身体全然不受控制。

一片白光后,展现在他眼前的画面恢复了正常。

阴暗逼仄的密室,地上的血液被冷水冲成了淡红色,被电流压缩过的各种声音依旧很杂乱,但那令人头皮发麻的、血肉被割裂的声音仍毫无阻碍地清晰传入耳中。

一时间,染血的刑具、尖利的笑声、仿佛要溢出屏幕的血腥气息,一切的一切好像都离他远去了。

但同时又那么近,近到太宰治能看清那个人一息奄奄,被血濡湿的眼睫、垂下的瞳眸中支离破碎的倒影、安静又乏倦,仿佛与这个世界再无干系。

录像的时间是——一个小时整。

有什么在轰然倾塌,他浑身战栗,冷得几乎想发笑,开口却只能听到颤抖的抽气声。

这就是太宰治留下的唯二纪念。

一个残缺不全,没有弥补的机会;一个嘲笑着他的自以为是,血肉模糊的伤口暴露在冰冷寒光下,永远无法结痂,永远不会愈合。

……

阖上的眼睁开,太宰治从礁石上站起身,看向身后一脸担忧又不敢上前说话的友人。

他笑了笑,不大的声音在被海风吹散之前,传到了坂口安吾耳中。

“……走吧,我们一起去见织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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