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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门打开,寒风裹挟着雪花直往屋里钻,郭老伯走进里屋,床上的祖孙三人都坐了起来,老妇人虽然非常担心、不舍,但为了两个孩子能活下去,只好让自己男人去冒这个险,“你们哥仨千万小心,有啥不对的就赶紧回来。”
郭老伯点点头,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脸,柔声说道:“不用担心,爷爷很快就回来了。”又对老妇人交代:“我们走后,你把门插好。”说完,快步走了出去。
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扬州城外,躲在一个小土包后面观察,除了被寒风吹得纷纷扬扬飘舞的雪花,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下来。从大开的城门望进去,看不到任何活物。三人看了一阵,白老伯对两人说:“看起来这城里确实是空了。”
梅老伯点点头,“我看是的。”
“那我们进去看看吧,怎么样?”白老伯朝郭老伯说道。
郭老伯按了按头上的破帽子,深吸了一口气,“好,我们就进去,看能不能找到点吃的。不过说好,有什么异常就赶紧跑,保命要紧!”
三人爬起身,猫着腰朝城门走去,手里紧紧握着刀和棍子。走过吊桥,穿过门洞,只见街道两侧的房屋东倒西歪,原本熟悉的鳞次栉比的店铺全部成了残垣断壁,白雪下面到处都是黑洞洞的窟窿,仿佛是魔鬼张开的大嘴,随时准备吞噬进来的一切。三人往里走了一段,越往里面,毁坏得越厉害,屋檐下、门槛边,只要是没被雪覆盖的地方,到处都是尸体和散落的肢体。三人从未见过如此多的死人和可怕的场景,背上被冰水浇了似的一阵阵发冷,僵在那再也不敢往前走半步。半晌,梅老伯突然喊一声:“快回去吧!”他这一喊,把另外两人惊醒了过来,三人连滚带爬的往城外跑,一直跑到开始观察的土包那才停住脚,一屁股坐到地上,都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郭老伯躺在地上,瘦瘪的胸膛激烈起伏着,嘴里喃喃不止:“我的妈呀,太吓人了,太吓人了!”
歇了好一阵,沮丧的白老伯有气无力说:“哎,回吧!”
郭老伯身下的雪被他蹭掉了一大块,他以手撑地,准备起身,突然他感觉摸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吓得他大叫一声,跳了起来,旁边的梅老伯一个激灵,就着斜坡往下滚,一直滚到一个凸起的雪包才停下来。白老伯双手紧握着菜刀,望着脸色煞白的郭老伯,胆战心惊地问:“怎么啦?”
郭老伯定了定神,指着他刚躺过的地方,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下面有东西。”
“什么东西?”白老伯看着地上,有些地方的雪没有了,露出了黑色。
“不知道,毛毛的。”郭老伯擦了一把汗,干咽了一口唾沫。
两人盯着地上看了一阵,那里没有任何动静,白老伯壮起胆子说道:“我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说完,慢慢走了过去,蹲下身子,用菜刀拨开积雪,仔细瞧了瞧,朝两人说道:“是腿。”
“啊!”郭老伯和梅老伯惊叫起来,吓得直往后退,“哦,不是人腿,好像是畜生的腿。”白老伯见把两人吓着了,赶紧补了一句,“你们过来看看。”
三人围过来,把雪扒开,看清了这是一匹马,但身上的肉都被剔掉了,只剩下一身骨头和四个蹄子,旁边还丢弃着马鞍和马镫。白老伯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直起身子朝四周看了看,似乎有所发现,朝两人说:“我看这马肉是被北兵割掉吃了,既然这里有马,按道理就不止这一匹,说不定旁边还有。”他这一说,郭老伯和梅老伯都觉得有道理,于是开始找凸起的雪包往下挖,这一挖,确实找到了几匹马,但和第一批一样,肉都被剔得干干净净,看来北兵也是吃食紧张。几人又累又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精打采,郭老伯担心家里,叹息道:“哎,算了,回家煮点萝卜汤喝吧,捱一天算一天,回吧!”边说边往回走。
梅老伯憋了一肚子气,手里拿着棍子走在最后面,垂头丧气地边走边划拉着地上的雪。走出去没多远,他觉得刚路过的地上有些异样,但又说不出来到底有什么不同,他摇摇头,继续往前走,但心中的那个疑问却让他放不下,于是他干脆转身往回走,前面的白老伯赶紧叫他:“老梅,你去哪?赶紧回啊!”
“我看看,没事。”梅老伯挥挥手,走到一处有些下陷的地方,只见这里积雪比旁边要矮一些,雪上有个小洞,黑漆漆的洞在这白茫茫的雪地里格外醒目,这也是低头走路的梅老伯能一眼发现的原因。梅老伯左看右看,觉得有些奇怪,就用棍子把小洞周围的雪扒拉开,下面隐约露出一张人脸来,梅老伯大叫一声,吓得连退几步,白老伯赶紧过来,一把抓住梅老伯的胳膊问:“怎么回事?”
“人,是个人!”梅老伯手指前面,口喘粗气。
白老伯过去看了看,积雪下确实是个人仰面躺着,心情沉重地说:“这里刚打过仗,这雪下还不知道埋了多少死人呢,等雪化了,就全出来了。哎!”边说边摇头叹息。
这时,郭老伯也过来了,他看看地形,有些不解地问老梅:“梅老弟,这雪盖着,你是怎么发现这雪下有个人的?”他这一问,老白也跟着寻思起来,“是啊,你怎么知道的?我看你本来走过去了,但又回头,是不是因为发现这下有人?”
见两人发问,梅老伯连忙说道:“是这样,打这过的时候,我看到这雪上有个黑洞,我就觉得奇怪,哪哪都是雪,怎么这里会有个洞呢,是不是兔子啥的进出,所以就转回来看看。”
“哦,是这样。”白老伯点点头,“赶紧回吧,免得家里人担心。”
“也是,回。”梅老伯说着,和白老伯就准备往回走,却见郭老伯却没有走的意思,低头想着什么,于是问:“老哥,寻思啥呢?”
郭老伯眼睛一直盯着雪下面的人,话却是朝梅老伯说的:“梅老弟,你看哈,你发现的洞正好是在这个人的面部,怎么身上其它地方都没有,偏偏这头边会有个洞呢?”
梅老伯没想那么多,实打实地回答:“不知道啊,不过是有点奇怪啊!”
白老伯脑子转得比较快,马上明白了郭老伯话里的意思:“老哥,你是不是说这洞是这个人呼吸造成的?”
郭老伯点点头,梅老伯一惊,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缩,紧张地说:“你们的意思是,这人还活着?”
白老伯马上接话:“现在是不是活的不知道,这天寒地冻的,但开始应该是活的。”
郭老伯说道:“俩老弟,不管怎样,我们都去看下,万一还有气呢?”说着就走了过去,白老伯马上跟了过去,梅老伯见两个人都去了,攥紧了手里的木棍,也跟在后面。
郭老伯蹲下身子,伸手在那人鼻子那里仔细探了探,“怎么样?”白老伯问。
郭老伯换了个手又试了试,有些惊奇地说:“好像真还有气,要不你也来试下。”
白老伯马上伸手,肯定地说:“是有气,来,快把雪扒开。”说完就动手刨雪。
梅老伯马上伸手制止,“慢慢慢,你知道这是什么人,万一是北兵呢?”
白老伯一愣,赶紧停手,“也是。”但马上又说道:“那,那怎么办?埋在这雪下面,很快就会冻死的。”
一时间三个人都不说话了。郭老伯想了会儿,把那人头上、身上的雪扒开了一些,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然后缓缓说道:“你们看这头巾、衣裳,北兵不是这样的,这人应该是个大杭人。”
白老伯觉得郭老伯说得有理,“我看也是大杭人,干脆把人弄出来再说,就算是北兵,这半死不活的,我们哥仨还怕他不成?来!”说着,就动手刨雪,郭老伯和梅老伯也一起帮忙,很快将积雪刨开,也看清了地形:这是一条浅沟,一个青年男子躺在沟里,一动不动,身上耷拉盖着一些长在沟边的杂草,拨开杂草,只见其身材健硕,头发和眉毛上结满了冰碴,从上到下满身的斑斑血迹都已冻成冰块,让人触目惊心,如果不是还有一点游丝般的气息,与死人无异。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互相看了看,最后还是白老伯说话了:“先把他扶起来吧!来,搭把手。”
“这人伤得很重,要轻点。”郭老伯和白老伯跪在两边,将人慢慢扶起,梅老伯赶紧绕道其身后,当他跪下时,发现下面有点软,不过救人要紧,他不管那么多,赶紧用胸膛顶住其后背。男子耷拉着脑袋,双眼紧闭,郭老伯和白老伯用雪不停地搓着他冻得发紫的手。两人一边搓,一边观察这男子的变化,累得直冒汗,过了好一阵,渐渐地,男子脸上、手上慢慢地有了些血色,头顶冒起了微微的白气,三人十分高兴,梅老伯对年纪最长的郭老伯说:“老哥,你歇会儿,你来扶着他,我来搓。”
气喘吁吁的郭老伯擦了把汗,也不客气答道:“真是老了,不中用了,也好,梅老弟你来。”说着两人就换了位置。突然,男子喘了口气,迷糊着说了句话,三人一惊,面面相觑,几乎同时问了句:“他说啥了?”又几乎同时回答:“没听清。”梅老伯皱着眉头,仔细回味了一会儿后自言自语道:“好像说什么‘杀北兵’”。
听他这么说,白老伯也说道:“我觉得好像是。”
“那这么说,这后生是和北兵打仗受的伤?”郭老伯从男子身后伸出头。
“我看也是。”梅老伯点头。
“那我们救对了。”白老伯高兴起来,转念一想,又发起愁来:“这后生伤得太重了,在这里可不行,太冷了,他会受不住的。”
梅老伯用力地给后生搓着手,这个人是他发现的,因而他心里很得劲,听白老伯这么说,马上接话道:“确实,这天寒地冻的,正常人都扛不了多久,更别说受了伤,这后生能挺到现在,一定是有神灵保佑,他是个好人,老天爷不让他死。”
白老伯说道:“梅老弟说得对,他被这么厚的雪盖住,却让我们碰到了,这是老天的安排,我们得救。”
郭老伯努力伸直身子,吃力地说:“是得救,但是怎么救?这荒郊野外的,啥都没有。”两人都不说话了,只有粗重的喘息声。过了一会儿,梅老伯迟疑地说道:“要不,要不背回家去照顾?”
他话刚说完,郭老伯马上说:“老弟,这后生是和北兵打仗的,现在这里都被北兵占领了,把他弄回家,一旦被北兵发现了,那可是要杀头的!”
郭老伯说的是实情,北兵为了对付大杭人的反抗,对那些为抗击北兵的大杭人提供粮食、救助的老百姓,一律格杀。所以他的话让梅老伯和白老伯都心头一紧,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是得好好想想,”白老伯自顾自地说,“得想个法子,既能救这个后生,又能不被北兵发现。”他环顾四周,当看到扬州城时,琢磨了一会儿后,试探着说道:“现在城里是空的,你们说在城里找个地儿,把他安置在那里,怎么样?”
他话刚说完,梅老伯马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否定了:“那不行!现在城里全是死人,想想都瘆得慌,再说谁敢去给他送吃的?我是不敢再去了。”
郭老伯也跟着说道:“放城里确实不行,说不定哪天又来北兵了,一下就发现了,不行不行。”
“那怎么办?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还把他丢在这里挨冻?”白老伯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到雪地里,也不给后生搓手了。
梅老伯转过头,只见郭老伯眉头紧缩,显然也没什么主意。过了一会儿,梅老伯长吸一口气,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这样,这后生是我发现的,说明我与他有缘,我必须救他,我把他背回家去藏起来,有什么事以后再说。两位哥哥搭把手,这就走。”他说得斩钉截铁,人已经蹲到后生身前,准备将人背起来。
白老伯想了想,将梅老伯往旁边一推,自己蹲了下来,“还是去我家吧,你们都有家室,不像我孤身一人,实在真有啥事,也就我一个,不会连累其他人。来吧!”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郭老伯和梅老伯没有再说什么,一起用力,将身高臂长的后生扶到白老伯背上,郭老伯刚一用力,脚下却一软,差点把后生从白老伯背上拉下来了。“这下面是啥?”他嘀咕着,拨开压坏的杂草,发现下面是动物皮毛,把杂草清理干净后,只见一匹死马躺在沟里,身下的血早已成了凝结。“快看,这有匹马。”他叫起来。
“我去看看,老哥你等下。”梅老伯松开扶着后生的手,走过来一看,惊喜得很,“还真是,肉还在,应该是北兵没有发现。”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几乎同时叫起来:“砍些肉回去!”说干就干,郭老伯和梅老伯一个用柴刀,一个用菜刀,很快就砍了几块肉下来,装满了三个袋子。白老伯躬下身子,让后生的腿撑在地上,稍微减轻一点重量。这匹马很大,身上还有大部分的肉,白老伯轻声道:“把马盖好,别被人发现了,回头再来砍。”
“对对对!”郭老伯和梅老伯非常兴奋,迅速恢复好现场,警惕地往四周看了看,四野依然空无一人。三人迅速往家赶,飞舞的雪花很快就覆盖了他们的脚印。
一起将后生送到白老伯家,将他安置在柴房里,把身上清洗干净,白老伯拿出平日里积攒的草药捣成糊糊,敷到伤口上,换上自己的旧衣服。安顿好后,郭老伯和梅老伯各自背着一袋马肉悄悄回家,两座茅草房里立刻传来惊呼,随着袅袅炊烟升起,肉香溢满屋子,两家饥肠辘辘的人终于吃饱了一次,而且还是肉!白老伯仔细关好门窗,生火煮了一碗肉汤,给后生喂了一些,然后用柴草将后生遮得严严实实,把剩下的马肉埋到屋后菜地的雪里。回到屋里后,他又到柴房检查了一通,想了想,用个破瓦盆将灶堂里的碳盛出来,放到柴房里,让屋子稍微暖和一点,自己搬张椅子坐在瓦盆旁边,端起后生没有吃完的肉汤,慢慢喝起来,细细品味着这难得的美味。
饱餐一顿后,郭老伯和梅老伯又偷偷来到城外,扒开积雪,把剩下的马肉剔得干干净净,连同能吃的内脏一起背回去,一分为三,各自藏起来,慢慢食用。
大江之上,张岳一行人一直呆在船里。江里最不缺的就是各种水产,加上殷白盛原本在船上储藏了不少粮食,因而每天都能吃饱,比在扬州城里好多了,大家伙的体力都得到了恢复。得益于张岳随身携带的金疮药神奇的功效,几个人身上的伤基本都痊愈了。该考虑下一步的打算了。对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作为领头人,张岳必须尽早拿定主意,并尽可能统一大家的意见,最好是一起行动,扬州军中的几个人好办,都会听他的,所以主要是了解殷白盛和孙大林、妙音、妙乐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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