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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粮食,你买来是做什么,送给百姓?”兔阴跟在身后,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些粮食,但没得庄七吩咐,却不敢乱动,只得再三问道,“如果是百兴坊的,我现在就叫人去分发。”
“急什么。”
庄七不咸不淡地道了句,与九亥缓步入了城门。
彼时长街挂满红灯笼,来往魔修见着来人纷纷避让,庄七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该干嘛干嘛。
眼见人没理自己,兔阴拧着眉,瞪了一眼庄七背后,怒道“师父!”
“哟,知道叫人了。”庄七调侃一句,随后懒懒道“你这么一直照顾不是事,找些活让他们干,年轻的去城外开垦荒地,老的小的,你看着给活,干完了给粮食。”
“为什么?”兔阴不解,急促说道,“周围地这么荒,光靠他们开垦不得个一两年功夫。还不如我们用灵力做了,至于这么麻烦。”
庄七叹了口气,看向身旁,指望着对方能说两句。
九亥睨了他一眼,并不打算帮忙。
后边兔阴还在喋喋不休,庄七认命地叹口气,决定耐着性子与新认的徒弟说教说教。
“白给和干完活再给,是两回事。我听说了,你隔三差五给他们送东西,如此以往,日子久了他们就知道,即便自己什么都不干,你依然会想办法照顾他们。”
“你这不叫心善,是在教人变坏。”
兔阴怔住,不由地开始回味这句话来,跟在身后喃喃道,“可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上次给一个大婶送棉衣还被拒绝了,又怎么会变成你说的那样!”
面前人突然停下,兔阴差点撞上背,只听平静的话语,从前方传来。
“人心是复杂的,没有纯粹的善良,你所遇见的善,无非是对方想让你看见,而你也愿意看见的。你若想维持这份美好,就别给人犯错的机会。”
兔阴懵懵懂懂地盯着背影,又不由转头,看向岔路旁立起的牌坊。
牌坊之后,连绵长街灯笼高挂,摊位如长龙,饭香随鼎沸人声飘来,一阵烟火气。
庄七驻足而望,心下触动,本是想将这些人送走,然而燕州不收,唯一隔着近的只有血枪宗,但他已无脸再牵累骁河,这番算来,三洲之大,却无这些人的容身地。
送不走,那便只能护着。
兔阴混不知这些打算,还在琢磨这句话,半晌摇头道“我还是不太明白。”
“你能明白才见鬼。”庄七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不过这事再过段时间。你先抽出一部分粮食,派人去寻散落在幽州各地的其他百姓,往地底找。把他们都接来古悲城吧。”
此话一出,兔阴眼神立刻就亮了。
之前魔修阻扰,能划出一个百兴坊就很不容易了,加上陆英还有许多事忙,基本是看到人就收留,看不到也不会特地去寻,如今庄七这么说了,自是欢喜万分。
庄七舔了舔干燥的唇,牵着九亥的手,冲他无奈地道句“说渴了,好郎君,快给口水喝。”
“没有。”九亥斜了他一眼,随即抬脚便朝百兴坊的方向走。
庄七倏忽而笑,迈步而行,只将还在兴奋中的小徒弟留在原地。
俩人的身形样貌太过打眼,还没越过牌坊,里头来往的居民纷纷投来目光,连谈笑声都逐渐弱了些。
这里百姓不知他们是谁,但都知道,如今安宁是他们给的,自是感激恭敬。
许是突然的驻足,让人流里头行走的人,也停下了脚步,持着花灯踮着脚,透着缝隙看前方境况。
庄七朝着一众目光,开玩笑似地说“今个上元节,都搁这看菩萨呢。”
声音不偏不倚地混进渐弱的交谈声中,直说着驻足相看的人一愣,之前看男子戴着面具只觉神秘疏远,没想这番平易近人。
不过半晌,人群里就有年轻小伙笑道“您救了大伙,可不就是我们的菩萨么。”
“今个菩萨要陪爱侣过节。”庄七牵着人,朝着人群走,边走边又笑道,“如花美眷在侧,你们光看着,可讨不到媳妇。”
话音未落,姑娘们不由掩唇抿笑,起哄声也随之响起,听了这话,又有些人偷偷打量着身边并行之人,但看了一眼,便又匆匆低下头。
身边都是来往的人,但凡路过的人,没有目光不往他们身上看。
九亥不禁皱了皱眉,松开了握着的手“回去。”
“别,我还没喝口水呢。”庄七见人要走,赶紧抓住,然而说是要讨水,人却拉着他一直往热闹的地方的蹿。
由着这次没有魔修骚扰,街上比以往都热闹,到处都是杂耍表演。
耳际全是嘈杂哄声,九亥用力扯住庄七的步伐,恼道“别往人多地方走!”
见人没再说要走,面具下的笑意变深,庄七牵着人就快步走向拐角处的小吃摊,彼时摊上围了不少人,见身旁的玉面郎君冷着一张脸,不由地让出条窄路来。
九亥见周围人都低下头,只能柔下脸色,低斥道“来这做什么。”
“当然是吃东西啊。”庄七也不坐,见人都让开,直接来到灶台前,笑喊道“大娘,来碗元宵!”
老板娘本在埋头晃着篓,闻言抬了头,先是一怔,随之微微激动起来,“您稍等,刚下了一锅,马上就好。”说完她手又蹭了蹭衣服,扭头对旁边等待的人说,“你们再等等,下一批元宵,多给你们加两个。”
旁人摆了摆手“老板娘你只管先做恩公的,咱们全坊的命都是他救得,等个元宵算的了什么。”
一语未了,周围等着的人纷纷应和。
庄七不由一笑,冲他们颔首笑说“大伙这么说了,我也不客气。内子喜甜食,只得带他来吃。”
“庄七!”九亥恼斥一声,又苦于人多不好发作,狠狠掐了一把他的手心。
百姓们从怔愣中回神,不知从哪生的胆量,看起了青衣人,两名男子结为眷侣,及时在幽州都所见甚少,一时觉得惊讶又惊奇。但只是匆匆一瞥,就别开了目光,只觉这番容貌,光看一眼都是亵渎。
庄七忍着手心传来的刺痛,嘴上叹了口气,“你们别瞧我内子冷着一张脸,实际心善的很。之前我受了伤,容貌尽毁,只有他不嫌我貌丑,不离不弃的跟着,这可是比菩萨还善的心肠。”
九亥听着一阵恼羞,又被私下偷偷投来的目光惹得一阵羞,刚生出直接离开的想法,就听人群里有人唏嘘起来。
“这般情谊,世上少有,恩人可要好好珍惜。”
“还用你这穷老汉说,两位恩人都是大善人,以后啊,这日子只会和和美美。”
句句唏嘘祝福飘来,将一肚子的脾气都打散了,九亥抿着唇,一语不答地看着锅里翻滚的圆子,只希望这些能快点。
庄七见状笑得露出齿,将祝福一一收下,又悠悠说道“只可惜我现在容貌丑陋,又无身份,委屈了这么一个天仙似的人物跟着我受苦受难,多舛多磨。”
“别说了。”九亥横着他,咬着无奈地低叹一声,“玩够没。”
“真话。”庄七笑眯眯地偏过头,低声道,“都是真话。”
一方瓷碗递了过来,老板娘犹有风韵的脸上,弯眉笑出了皱纹,柔和地说道“能和心爱人在一起,哪里都不算苦。今日上元佳节,奴家没什么好赠,只有这碗元宵当做谢意,祝二位恩公百年好合。”
恰在此时,九亥手中忽地蹿紧一件物什,他微微一怔,等低下头就不由彻底怔住。
身旁站着名还不及腰高的羊角辫女孩。
小女孩见目光看来,脸颊更红,小手指了指垂落下来的荷花灯,小声说“送你”
九亥怔怔地看着荷灯,手里仿佛还有小女孩刚才手心里冒出的细汗。
小女孩甩了甩羊角辫,像是害羞急了,转身而跑,顺着目光看去,便瞧见一对粗布棉衣的夫妇,正慈眉善目地望着他们。
庄七就九亥呆怔的模样,默不作声地笑了笑,瞥了一眼灶台旁的木碗,端着瓷碗笑吟吟道“老板娘,这碗我瞧着好看,就买下了。”
老板娘微微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随着声惊呼,眼前俩人凭空消失在原地。
随着再次响起的惊呼,就见灶台上放着一大袋米粮。
老板娘神情晃了晃,心下一热,扔了铁勺,柔声笑道“恩公留的米粮,在场的都有份,今儿过节,咱们有米吃了!”
拐角街边一片叫好。
远处一瘦一壮两个汉子并肩走着,神色极为不自然。
莫老八不禁想,这个狂刀宗主是不是有病,失神地一样在城里走了一天,什么话也不说,无聊至极,还白白浪费他喝酒的时间。
作为一宗之主的边程更想不明白,自己被一众魔修生擒便罢了,而这骇人听闻的古城,竟还生存着一群凡人,这群凡人,还能和魔修精兽和睦相处。
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两个大汉相对无言地挤在人群里,一个正道宗主,一个魔修,神色各有各的怪。
而在一片嘈杂闹市中,兔阴的衣襟突然被抓,等他偏过头,就看见眉眼弯弯少年,竖着耳朵,提着一盏许愿灯道“说好与我放灯,休要赖掉。”
“小祖宗,我哪敢。”青年讨好一笑,摸了摸毛茸茸的狐狸耳,裂牙笑道“走,两个人放没意思,叫上大家,一起放灯去。”
在长悦坊高阁的顶端,无声无息地出现二人。
九亥一手持着莲花灯,稳稳踩着砖瓦,斜眼看他道“还闹?”
“哪能呢。”庄七端着碗坐在檐上,又伸手将人拉下,九亥一个重心不稳,就跌坐在旁边,人靠着臂膀。
他眸里生出恼怒,瞪着侧脸,不过下一瞬,嘴边就多了一个勺子。
庄七抿唇笑道“比不上我做的,但也不差,试试。”
想到刚才的百姓,九亥晃了晃神,鬼使神差的张了唇,白糯的表皮划破,甜腻的馅汁随之流淌进齿间。
他一边咽着馅汁,一边缓这神,似乎还没从人潮闹声中回过味来。
庄七拿回手,吃下勺子里剩下半颗瘪掉的圆子,啧了一声,似是极其满意这个味道,随而又舀了一个递给身旁,而后者出乎意料的没有拒绝,安静地吃着甜到发腻的元宵。
碗里圆子不多,只有四个,在百兴坊糯米粉都是个值钱物,买元宵的也都是一个个买,四个已是老板娘最大程度的赠予,不过多时,碗里便空空如也。
庄七怒了努嘴,朝着满城的灯火,慢声道“其实我心中的太平盛世,就是这样。”
九亥顺着目光看去,彼时满城灯火如昼,不止百兴坊,整座古悲城,无论人还是妖,亦或者魔都在此刻同欢。
这是陆英不懈坚持了十年,才换得的和平盛景。
有了长悦坊的介入,魔修浅默无声地接受了这群凡人,这的百姓也不像中州人一样闭塞,反之能与小妖相融,对魔修也不会谈及色变。九亥不由想到,若天下皆是如此兼容,那便是真正的和平盛世。
九亥正看的出神,身旁投来目光愈发炙热,他不由偏过头,无奈道“直盯着我做什么。”
“你不懂。”庄七声音低缓地飘来,“灯下看美人,越看越有神。”
搁着面具都能感受到炙热的目光,九亥眸光闪烁起来,他一点都不愿被这般看着,不用想都能料到再这么下去,会有个什么后果。
九亥扭过头,望向十里灯火长街,身旁传来男子戏谑的轻笑。
高阁之上没有鼎沸人声,满城火树银华。
高阁之下,狐狸少年与青年联手放飞了一盏天灯,紧接着,道道天灯从地底升起;刻着众生百愿的芸芸天灯,如地底升起的群星。
在夜风中,传来男子熟悉而飘忽的声音。
“九,许个愿吧。”
九亥不再排斥,眸光看着逐渐升高的遍目天灯,轻声道“愿你平安。”
庄七偏过头,“还有呢。”
九亥淡淡道,“心愿太多显得贪心,未必会灵。”
庄七不由失笑“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风吹起了广袖青丝,九亥眸光转向身旁,“我会让它灵验。”
一语了尽,面具倏忽凑到眼前,“那顺便把我的也灵验了。”
九亥眸光动了动,不等询问,温热的鼻息便扑上了脸颊,
面具贴着额头,庄七轻啄冰冷的唇瓣,像是有意,点了下便离开,随之又落在另一处,轻柔细碎又不肯断开。九亥被挑出了恼意,反吮住了人。
面具下的眉眼弯了下来。庄七欺身压下,顺着一股恼意吻得深绵。
等九亥察觉不对时,人几乎快被压在了檐脊上。他一手握着灯杆,一手撑在身后,仰头想要离开又被犬牙噙住唇瓣,庄七双手撑在他的腰侧,结实的胸膛将人堵得严严实实。
“别在这”
“帮我,把面具拿开。”
一语未尽,人便又压了下来,手中莲灯也猝不及防被风吹向远方。
九亥只有一只手撑在身后,迎着细细麻麻的吻,像风中无所倚靠的叶,他在慌促凌乱中,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摘掉了面具。
芸芸天灯在侧,漫天光照进猩红的双眼,徐徐生辉。
庄七俯身压得更低,仍由对方撑的手往后滑了些,慢声说着,“想亲你,想要你,这心愿给不给灵。”
九亥望着瞳里的璀璨灯火,不由地晃了晃神,等他反应过来时,撑在后边的手已勾上了另一边肩膀。
腰间陡然一紧,人便拉进了臂弯,紧紧贴在一起。
夜风吹拂,青丝广袖交叠飞舞,遥遥星河,漫天灯火都成了陪衬,刻在天灯上的众生万愿里都写着团圆。
人海之中,狐狸少年背起了酒醉的青年。
酒铺之前,七尺儿郎望着枯瘦的老头,瞪目痛哭。
群魔乱舞间,紫纱女子领着一众魔修喝酒作乐,笑得妖娆肆意。
万盏天灯寄人间,唯盼平安人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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