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祸兮福兮，福兮祸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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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策搭救的这个人名叫周喜，字嘉聿。他非常感谢赵策对他的帮助，便想与赵策结交，于是邀请他到家里吃晚餐。赵策也想通过周喜（嘉聿）熟悉椒县，便与他一同回家。

他们来到一处大宅的门口。赵策注意到这座大宅的大门旁边还有门廊，透过大门还能看见院内有许多楼房[1]。这显然不是普通人家。周喜带着赵策走进大门向里面的伙计通报，没多久，周喜的母亲齐氏便高兴地出来迎接他们。周喜没有告诉妈妈刚才那些不愉快的经历。齐氏端庄随和地同赵策聊了起来。

闲聊中赵策才知道周喜年幼亡父，正是靠着母亲缫丝织布才撑起了这个家。后来由于她做的布匹质量上乘价格公道，加上她为人诚恳，她的布料生意逐渐发展起来。齐氏开始了布匹贸易。还是因为她一贯的足尺足量，还佘让不争，很快便获得了商业成功。她投资购买了田地，大家争着要当她的佃农。这就与孙氏等本地大族产生了冲突。大族中的年轻人就以周喜是商贩出身、未来将子承母业经营针织纺布这样的女工商业羞辱他[2]。所以周喜经常同这些人爆发冲突。打了好几次架。

赵策可以想象这对从不幸中逐渐恢复起来奔向幸福的母子受到了多少伤害。可怜他们之余，赵策也为自己的前途担忧。他刚刚得罪了本地大族。然而，他并不后悔。如果这种事再发生，他还会这么做。

“兄长在熊龙亭一定呆不久。不如到我家来吧。一边保护我们免于贼人骚扰，一边训练我们。我也很想向你学习武艺。”周喜在大家吃饭时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实在是让赵策错愕，齐氏则一边安抚赵策一边斥责周喜的冒失。可后者仍执意告诉赵策：“熊龙亭的亭长其实是本县县长的一个揽客财路。任何人只要肯花钱都可以成为亭长，县长就在这里收取佣金[3]。本亭的流氓无赖其实都是几家大族的人。所以亭长要么是心存愧耻，自行辞职。要么是被亭里乡老投诉多了县长将他罢免再卖给下一家。上一任亭长就是不堪忍受辞官前往别的县成为了游侠[4]。”

赵策非常震惊：“怪不得一直不见亭长。原来是这样？璞州怎么还有这种地方？”

“璞州？”周喜也很诧异，“这里是会州啊！会州椒县。”

赵策突然意识到自己由于太心急没有确认地理信息，他自然而然地以为椒县也在璞州境内。于是他把原由告诉给各位，弄得在场其他人哈哈大笑。他自己也十分无奈，不过也很开心。

赵策就这样在欢声笑语中结交了一位新朋友。晚餐结束后，当赵策独自返回时，他开始思考自己的未来。

如果这一次自己真的被罢免了，他也无怨无悔。那时他再回到授县另求高职。不过他在这里只要还是亭佐（虽然是代里亭佐，但实际上是亭长），他就尽职尽责，将坏人绳之以法。他也很期待这样做。因为之前周喜提到过这里的治安不太好。这正是他展现自己的机会。

所以他每天都认真对待工作，巡逻、检查、答疑解问。闲暇时间就到周喜家教他武艺。周喜的母亲齐氏每次都用丰盛的佳肴款待。有时周喜家也组织娱乐，唱歌跳舞。

这段时间中，赵策也有过焦虑，但后来他收到自己的俸禄时，他就不再想这件事。而是高兴地将这为数不多的俸禄寄送给自己的恩公赵祥。

两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赵策高兴地看到周喜的武艺日益精进。而他自己则用抓到的地痞无赖装满了县廷的监狱。这让本地大族们对他恨之入骨。与之相对应，民众看见赵策如此铁血无私，似乎也看到了生活的希望。而赵策则非常不解，自己如此高调的行动为什么还没遭到罢免。事实上他不知道的是，一切的背后全靠周喜的母亲齐氏倾囊相助，才保全了自己。

随着时间的推移，赵策的忧虑和不安渐渐消去。他熟悉了这里。除了传授周喜武艺，赵策在听到远方的郡县出现流寇后便开始教其他村民一些防身术。也向他们请教耕种知识。每一次在赵策与大家完成一项农活后他都与大家一起欢跳庆祝。

七月的一天，当大家在田地里辛勤劳作时，他们看见了一个官员和他身后的一队军人急匆匆地到来。这些官员和军人随即将附近村落的年轻人集中起来。向他们宣告：“江蛮流寇聚众叛乱，已经侵入临近郡县，攻杀县史。今奉圣上谕旨征椒县十五岁以上四十岁以下者皆为义勇。协助护江蛮校尉[5]萧醴（元甘）平定叛乱。免除五年徭役。”

宣告完毕，整个椒县顿时涌沸。愤怒、恐慌驱动着人们到处奔走。赵策也是突然知道这件事，便询问自己是不是也在征兵名册里。官员告诉他“佐史以下皆不可免除。”赵策立刻明白了他们为什么容忍自己这么长时间。他立即来到周喜家。母亲齐氏慌忙叫住赵策，她告诉赵策，自己可以帮助他们免除兵役，她请求赵策说服周喜别去参军。赵策便努力说服周喜放弃参军的想法。然而他没能成功。周喜倔强得就像牛犊，为了证明自己是真正的男子汉，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任凭谁也改变不了他的想法。为此，齐氏已经哭了一整夜。赵策见齐氏满脸泪水，他又看了看新交的这个耿直的涉世未深的朋友。于是便和他一起踏上了行伍征程。

他们入伍的第一天护江蛮校尉萧醴（元甘）在他们当中挑选一些骑手。这让赵策非常不安。因为他在凰仪宫时期也参加过马术选拔。结果一塌糊涂，他的夙敌周昌（翼长）便始终抓住这点攻击他，使他无法因功晋升。周喜则鼓励他与自己一起参加这次选拔。赵策不得不忐忑地骑上马。考官朝他大吼，这让他更加紧张，他的马似乎也感到了他十分紧张，因此也小心、僵硬。考核结束，考官无情地践踏赵策的自信心，朝赵策大吼他不合格。周喜也是第一次看见平日沉着的赵策展现出一副新兵被训斥的青涩情形。轮到周喜时，他也骑上马进行了一轮考核。考官大声告诉周喜他很幸运通过了考核。这让周喜非常激动。但周喜看着树下失落的赵策，最终还是放弃了成为骑兵的想法。赵策十分感动。不过这个测试倒是大大增强了周喜的自信。使得他非常期待能够在未来的战斗中有卓越表现。赵策则非常消极，他一再试图降低前者的期望：“我们是没经过训练的乡勇，只能负责运输。不能，也没能力去战常”

周喜十分不高兴：“那我就申请加入能去战场的部队。”赵策便开始努力说服周喜。就在此时，同乡仇敌孙毖（幼起）出现在他们面前。这令赵、周二人十分惊讶。他们以为像孙毖（幼起）这样的大族子弟会逃避兵役。

“两只蝼蚁自己吵起来啦？看见护蛮军长史[6]还不敬礼？”孙毖依旧神气自傲，赵、周两人立即明白这是孙氏家族为他买了个军长史的职位。两人没有和他多纠缠转身便走。孙毖见自己受到轻视便举起马鞭准备抽打他们。赵策转过身亮出了他刚刚组装好的小弩[7]。形势立刻变得非常严峻。赵策走近孙毖告诉他：“你是官军的长史，我们是乡勇。你走你的仕途。别来妨碍我们。不然战场上说不定哪支箭矢就要了你的命。”在场所有人无不惊骇。

“蝼蚁始终是蝼蚁，惩罚你们根本用不着本长史出手。”孙毖试图挽回他的自尊，“战场上自然有人收拾你们。”

他的后半句话引起了赵策的警觉。通过这句无心之言，赵策觉得护江蛮校尉打算派他们上战场充当吸引敌人的弃子。他接着劝说周喜：“有孙毖在什么功劳都不会记在你名下。你仅仅是个走卒。”周喜不相信，反而愈加憧憬。这让赵策非常无奈，他甚至想抛下这个傻小子独自离开，但每次冒出这样的想法时，他都会想到周喜的妈妈。在忧虑和不安中，赵策已经跟着部队行进了四天。在一条林荫大道上，赵策打算再次劝说周喜。突然之间，树林深处鼓声大作。树林的阴影间传来狂风般的呼喊，之后便是从两侧不断涌现的异族战士。他们疯狂地朝汉军攻击。

“有埋伏1队伍中有人大喊警报。但这样的警报大大加深了这些平民乡勇的恐慌。将他们吓得四散奔逃。赵策带着周喜一边战斗一边朝官军移动，希望官军能够击败敌人。然而没过多久，赵策就看到官军的旗帜已经所剩无几，他们的声响已经微弱。赵策立刻意识到他们要么是遭到了重创，要么就是指挥官已经逃离。他赶紧让周喜和自己一起逃走。周喜虽然奋勇，但也敌不过满眼朝他杀来的敌人，所以便跟着赵策一起逃跑。敌人则在后面紧追不舍。赵策和周喜不得不同其他人分开躲进了密林深处。敌人也分兵追逐他们。在一片灌木丛中，赵策和周喜在这里藏了起来。敌人展开了搜寻。他们仔细查看了每一处岩石、树丛。赵策眼看着一个士兵拨开他们前方的树丛后向自己走过来。赵、周二人屏住呼吸注视着他。那个士兵用长矛捅了捅他们前面的一堆树叶，又拨开树枝。赵策与敌人之间仅仅隔着仅剩的一片枝叶。他可以清楚的看到对方的脸，赵策惊愕地发现这是一个看上去就是与他们年纪相仿的汉人小伙子。与此同时周喜正用手中的弩对准他。赵策不确定对方是否发现了自己，不过这一瞬足以决定他们三个人的命运。

千钧一发之际，他的同伴忽然从远处召唤他，他才离开了这里。

赵策和周喜赶紧向后方逃跑。他们在路上遇到了其他败逃的士兵便询问：“这是哪？”“百岁岭”“出了这片山岭我们就安全了。”大家一起一边撤退一边寻找主力部队。这让赵策有些担心。他们这么多人很容易引起敌人的注意，如果不尽快与主力部队汇合很容易成为敌人追击的目标。赵策的担心果然应验，他们被敌人发现，敌人立即展开了追逐。汉军逃兵被吓得心惊胆颤四散奔逃。赵策和周喜拼命又跑了四里路。他们精疲力竭，一队蛮人仍在身后穷追不舍。赵策两人都意识到不管自己跑多远，他们都要追上自己。于是都举起弩准备和敌人拼死一战。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身后突然出现一队军人。

“你们这些叛逆，见到武卫军还不束手就擒。”这伙自称是武卫军的士兵见敌人没有答复便向他们发起了进攻。他们就如同猛兽捕食那样迅猛、干练，迅速击败了这伙江蛮兵。

武卫军将赵、周二人带回到自己的部队。他们俩被带到一位将军面前。这位将军的年纪大概有五十多岁，精神矍铄，神情认真、严肃，甚至是严厉。因为他询问赵策时让赵策感到了很大压力。然而，当赵策看见他因为护江蛮校尉让平民前往前线而气愤时又觉得他有些仁厚。将军询问赵策之后便让他离开这里。就在赵策打算转身离开时，他看见了将军身旁帅旗上清晰醒目的“史”字。这让他立刻联想到一位重要人物。

“您就是武卫将军史大人吗？”赵策突然鼓足勇气询问。他的询问立刻引起了周围人的警觉。

“正是。你有什么事？”原来赵策眼前的将军真的是史昂（威德）。

赵策想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史昂，然后请求加入他的麾下。但这是一次事关后自己半生乃至性命的豪赌。他迟疑了一下，然后鼓足勇气告诉他：“大人，请停止前进。”

旁边的幕僚和将军们听到赵策的要求十分惊讶，当他们回过神来后便要斥责赵策。但这却被史昂制止了，武卫将军此时对赵策产生了兴趣：“说来听听。”

“前方战斗已经结束，将军大军前来只会提前暴露自己。那样您将时刻都处于被动的形势”赵策开始分析，“我们在前面五里的山路中遭到伏击。这就说明敌人早已察觉我们很久。布置了不少于我们的军队。又没有侵略周围郡县，这就又说明敌军营寨大致在这片区域的山里。在与我们交手的敌人中有汉人部队。说明这次叛乱可能是蛮汉联合叛乱。我听说江蛮喜欢依水乘舟。按常理说他们应该在附近的哪处浅滩渡口。或者是靠水的山上。”

史昂看了看左右幕僚，幕僚立即拿来地图。他们很快便确定了两个目标。但这两个目标周围都是容易设伏的丛林和山区。史昂开始正视赵策。“小伙子你到底是什么人。能说出这些话的肯定不是什么无名无姓的乡勇义兵。”史昂的将军们立即下令停止行军。他身边的士兵随即将赵策和周喜包围。

“小人赵策，字子元。本名顾光字莫夜，原为凰仪宫卫士，在授县行刺事件时受人陷害，受困于授、椒两县。”赵策选择将全部都告诉史昂。

卫兵搜了他们的身。他们从赵策身上搜到一篇在牛皮纸上写的文书。史昂接过文书：“《集通书?兵争》”他立即被这个开篇吸引，“夫兵争者，必先筑必胜之志。强则固胜，弱则思变。营器物之利，晓敌我之优弊，甚善。然定胜负者，唯频率耳。”史昂越往下读越感到震撼。当他通读全篇后便对赵策更加怀疑，“皇宫卫士可写不出如此深刻的东西。你是哪家派系派来的？”

“大人，小人不属于任何派系。我在授县时曾想投奔于您。小人只不过在凰仪宫卫士时期因为抓贼进入东观[8]，对那里的藏书十分感兴趣，所以三年来便阅读了那里的全部书籍。这个书篇只是我的一些思考感悟，我在熊龙亭还有剩下的几篇集文。”

“怪不得朝中说东观闹鬼。普通人识字都十分困难，更别说你读完了东观所有的书，还写了感悟。”史昂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思考，“光是私闯东观这件事就可以治罪，何况你还隐瞒身份。”

赵策觉得自己脑后劈过一道闪电，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自己的后半生恐怕就要在牢狱中渡过，他本能地为自己辩解：“赵策正是怀着对将军的崇敬之意才全部告诉将军。如果将军治罪，能被将军这样高洁之人怪罪，赵策也无怨无悔。”

史昂和幕僚交流了一下，然后告诉赵策，“古书也教人如何阿谀奉承了？”史昂的疑问让赵策错愕无语。见到后者这样的神情史昂非常放松，“早前授县县长曾经报告有个人才前来求官，原来说的就是你。”史昂让卫士退下，他心中窃喜，“你读了东观所有的书，都可以去鸿都门和太学[9]了。我怎么能忍心揭发投奔于我的人才。”

“我的人，迟早都是我的。是我的赵策，不管跑多远都不是什么东观顾光。”史昂这样宣告让周围的人替赵策保守秘密。之后，他继续审视着赵策，“萧醴（元甘）告诉我，这只是场边蛮叛乱，贼兵不过三百人。如今看来全是谎话。江蛮向来善用舟船流窜。又和深山密林里的汉人联合。这些全都不利于我们。敌军不与我军接战，我军也只能在这大山里空耗。敌情不明贸然进攻还很可能落入伏击。这些都会让我们在朝廷中的威信扫地。子元，你的报告确实挽救了我们。你先下去休息吧。让我想想如何安置你。”

赵策和周喜到后方休息。史昂的幕僚们则仍提醒他赵策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平民。不排除是别人的间谍。这让史昂充满疑虑，但他仍不想放走任何人材。所以在充分听取众多建议后，他向朝廷写了一封推介信。

“将军，前方护江蛮校尉大败。其他果然如赵策所说。”主将陈刚（本节）向史昂询问，“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叛乱刚一发生的时候，陈殇郡的田授（拒纬）就想借这个机会将这片区域纳入自己势力。他想和我一起分享胜利。”史昂回答，“如今看来，情况并不那么乐观。这样的地方还用不着我们的人和蛮人搏命。就把赵策的情报卖给田授（拒纬）那老狐狸吧。他们打仗，我们分功。”

【作者题外话】：全篇注解：

[1]汉代的民宅中有些房屋是双层是结构。一楼作为谷仓或仓库，二楼居祝有时还有登高望远用的三楼。

[2]汉朝法律规定商人禁止穿丝绸和乘车骑马奢侈性消费，不许他们及其子孙当官，向他们加倍征税。所以汉朝商人的社会地位非常低。一般只有在失去耕作机会或能力时才会选择经商。

[3]东汉末年，皇帝公开贩卖官职爵位，向官员索要钱财。地方州县也公开售卖。社会风气急转直下。历史上出现过很多次卖官鬻爵现象，战国时期就存在公开卖爵位。汉代第一次大规模卖官鬻爵的是汉武帝。

[4]古代称侠为没有自己的正业但有较好品德的人。值得一提的是没有正业不等于贫困没有收入。侠士也会从事各个阶层工作。但低层的游侠往往从事社会低层的工作。比如快递或者城市猎人。

[5]护某校尉，如护江蛮校尉就是驻扎在这一地区的校尉。相比于一般只掌军务的校尉。护该地区的校尉还负责当地政务，指导发展、教化。秩比二千石。

[6]长史是古代的辅佐官员，类似于秘书长。各级官署和军队中都有长史一职。

[7]中国古代的兵器都是标准化生产，而且公差非常校所以兵器的零件损坏可以很容易更换。

[8]东观是中国东汉皇宫中贮藏典籍、档案的处所。

[9]太学是中国古代的国立最高学府。汉朝，尤其是东汉时，为了推广儒学，儒家经典成为了太学主要的学习经书。太学的规模也逐步扩大。直至东汉末时，学生扩大至3万人。鸿都门学是东汉灵帝在鸿都门创立的学校。也是当时的最高学府。因为他本人喜好文学、艺术，所以就让各州郡选派优秀的平民前来学习，学成之后大多授予高官厚禄。这其实是汉灵帝和宦官想利用平民扩大自己实力的结果。然而这一定程度上却造成了当时各派学术百家争鸣的局面。除了这两座平民和寒门学子可以去的学府外还有专门招收贵族和豪族的宫邸学校。这些都是中央教育学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