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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前高况喊曹幹“小郎”,现在叫他“阿幹”,不是少了敬意,是多了贴心亲热。
曹幹估摸了下与张曼、刘让的距离,小点声的话,他俩应是听不到自己与高况说话,便也放低了声音,看着走在前边的张曼、刘让,说道:“我也觉着有点古怪。”
王庭及时扯住了田屯,没让田屯“哪里古怪”的问话出口。
田屯粗声粗气,他即便小声说话,张曼、刘让也能听见。
不让田屯问,王庭自来说,他也小心地注意着张曼、刘让,以防被他俩听到话声,轻声说道:“对呀!是古怪!这个张曼他是咋知道咱们是刘从事的部曲的?还知道咱是来打海贼的?刘让说他是留侯的八世孙,小郎,他真的是么?我瞅他打扮,像是方士!”
——王庭识字,亦好学,得了曹幹重用后,每逢苏建来教识字时,他总会缠着苏建,请苏建讲几个过去的战争故事给他听,“故事”本意,系指过去的事,苏建生长於前汉,给王庭等所讲之战争故事便多是前汉开国功臣们的故事,所以王庭知道留侯是张良受封的爵位。
高长当年亡命时来过徐州,高长是轻侠,所交往尽是三教九流、市井之人,像方士什么的他也有过接触,高况因此倒是跟着高长,知些徐州方士、道家信众的事情。
刘让说张曼是张良后裔这件事,他不像曹幹、王庭,却是并无怀疑。
见曹幹似亦是疑心刘让对张曼的身世介绍,高况遂暂未接着话题,说自己觉得“古怪”的地方,改以先给曹幹、王庭释疑。
他说道:“我听我大兄说,留侯曾在下邳学道,习辟谷、导引轻身之术,后学有成。他的子孙颇多继承了他的道术。刘让说张曼是‘家传道术’,则其祖上应当即是继承了留侯遗术的留侯子孙之一。”顿了下,他又说道,“阿幹,你可能不知道,我以前听我大兄给我说过,徐州地界,乃至别的州郡,凡信道、习道术者,好多都是奉张氏为祖师,以张氏为其道首。”
曹幹诧异说道:“还有这等事?”
市井里边的传闻,三教九流的内幕,曹幹知道,高况肯定是他了解得多,再则高况也不是信口开河之人,嘴上问着“还有这等事”,颇为惊讶,曹幹心中已经相信,不禁啧啧称奇。
名居汉初三杰之首,鼎鼎大名於后世的头等谋臣,后代居然成为了道家信徒的首领?
这还真是曹幹不曾知晓的隐闻。——事实上,这也不是隐闻,只是曹幹在来到这个时代后,一直务农於乡野,从未接触过方士、道士,故不知此情。
张氏,在当下的道教信徒中,确然是有着一定的领袖地位和号召力。
之所以如此,大约是三个缘由。
一者,早在汉初,已有大量张良辅汉的谶纬,发展其后,张氏辅汉,甚至演变成为了张氏为天子,对於有着政治理想的道家信徒言之,这实在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政治号召。
二者,张良和刘邦一样,也已被神话,从他是怎么得到《太公兵法》的传说,即可看出此点。
其三,张良战国贵族出身,是前汉开国的头等功臣,神机妙算,智谋出众,晚年他又学道。
是以,张氏水到渠成的,成为了当下道徒的推崇。
也许有的高道本非是张良的后裔,但出於张氏在道家信徒中的超然地位,就也把自己的血脉上溯到了张良的身上,——这愈发加强了张氏在道家信徒中的地位。
张氏在道家信徒中的领袖地位,而下可能还不是很明显,如果把视角推到一百多年后的东汉未年,就很明显了。
领导太平道起义的太平道的道首张角、割据汉中的五斗米道的教首张鲁,这一北一南,两大道派的领袖都姓张。且张角虽不知是谁人之后,张鲁却即是张良之后裔,他的祖父,创建了五斗米道的张陵是张良的八世孙。他两人以外,黄巾起义前期重要的领袖,领导了南阳地区黄巾军起义的自称“神上使”的张曼成,也姓张;北边黑山地区的黄巾军中,有个叫张牛角的领袖,他死后,黄巾起义后期最重要的领袖张燕,主动改姓为张,更说明了张氏在道家信徒中的地位。——再此外,徐州地区,在东汉安帝时,爆发过一次由道家信徒组织而起的造反,这次起义波及滨海九郡,可以说是黄巾起义的先驱,其首领,自称“使者”的张伯路也姓张。“使者”云云,与张曼成自称的“神上使”一个意思,皆是有浓厚道家色彩的用词。
这么多的道家教派的领袖、这么多的道家信徒的起义的首领都姓张,绝非巧合。
张伯路,曹幹不知,张角、张陵、张曼成、张燕、张鲁,他是知道的。
联想到这些人的姓氏,高况“以张氏为其道首”之此说,他越信之了。
他摸着颔下短髭,瞧着张曼后背,喃喃说道:“这么说来,……这位张公,不可小觑啊。”
王庭说道:“还真是留侯后裔?要是真是,是不能小觑。”
曹幹在意的不是张曼的出身,张良距今已二百年,二百年来,开枝散叶,自认是其后裔的不知凡几!——到后世时,自称是张良后裔的张姓族人,郡望至达四十三个之多!张曼是不是张良后裔,无关紧要。不过,却也不必与王庭解释自己在意的是什么。
他将话题拉回,问高况,说道:“大兄,你觉得哪里古怪?”
高况说道:“阿幹,王小郎说的是其一,张曼是咋知道咱是刘从事部曲,又是咋知道咱是来打海贼的?要说他算出来的,我不太信!再一个,他为啥肯帮咱?咱与他又非旧识,今天才认识的!我和你阿兄在东乡募粮时,乡中右姓尽惧怕我等,他咋却不同?愿帮咱?甚是可疑。”
“大兄,你是担忧?”
高况小声说道:“阿幹,他会不会说着帮咱,实则他与海贼?”
“与海贼?”
高况年岁不很大,但是个老江湖了,见惯了人心险恶,说道:“将咱哄骗进乡,他与海贼通风报讯,要么叫海贼干万别中了咱的诱贼之计,要么叫海贼趁夜来乡,趁咱不备,抢了咱们?”
“大兄所忧,不无道理,然以我之见,不至於此。”
高况问道:“为啥?”
“若是不叫海贼进乡,莫中咱们的诱贼之计,他派个人去海上通知海贼就行了;若是欲趁咱不备,抢咱们,跑得了和……,跑得了海贼跑不了他俩,他已知咱的部曲就在近处,难道他就不怕咱的部曲进乡报复他么?是我以为,虽然这位张公的确是个有点古怪,然不致害咱。”
高况、王庭细思,曹幹言之在理。
王庭说道:“不错!咱部曲就在近处,更别说刘从事驻在县北,给他十个胆,他也不敢哄咱!”
高况说道:“阿幹,你说的是,是我多虑了。那你觉着他古怪,是古怪在哪儿?”
“与大兄所疑相同。”
高况楞了楞,说道:“与我所疑相同?”
“虽是他不会哄咱,可我也奇怪,他是为啥知道咱是来打海贼的,他又为啥会肯帮咱。”
高况、王庭面面相觑。
搞了半天,曹幹也在纳闷这些。
高况问道:“阿幹,那咱底下来咋办?”
“反正他不会哄咱,我看他是真心实意地想帮咱打海贼,底下来嘛,咱就先由他帮着打海贼。无事献殷勤,必有所图,等等看他会不会主动向咱道出他帮咱的原因。”
人心隔肚皮,愿意帮曹幹的原因,张曼、刘让若是不主动道出,曹幹等又不会“风角”之术,的确是难以猜测。目下来说,除了等张曼、刘让主动来说之外,确是没有什么别的好办法。
高况、王庭认同了曹幹的此议。
王庭说道:“也只能这样了!……到了刘让家后,小郎,咱多谨慎点!”
曹幹嘱咐田屯,说道:“田大兄,到了刘让家后,你不要乱说话,我让你说话时你再说话,如果张曼、刘让私下问你什么,你一切都说不知。可好?”
“小郎,俺是直性子,可俺不傻!”田屯不太高兴地说道。
高况、王庭轻笑出声。
曹幹也不觉失笑,赔礼说道:“是,是,田大兄,我无有它意,你别生气。”
“这次进乡,小郎让俺从着,俺高兴得很,俺没生气!”
王庭问他说道:“田大兄,让你从着进乡,你高兴啥?”
田屯挺起胸膛,说道:“小郎连褚交都不让从,让俺从着,这是小郎信俺!俺咋不高兴?”
——褚交,也是曹幹的亲兵,他是已经战死的小率褚豪的族弟。曹幹的亲兵不多,共只四五人,平时最得用的便是田屯、褚交两个。比起田屯,褚交是老人了,可这次进乡,曹幹没带褚交,带了田屯,这在田屯看来,便是比起褚交这个老人,曹幹更信任他的意思了。
高况、王庭又轻笑起来。
不知觉间,於两边田野的麦香之中,顺着乡间的土路,已过了一个里落,前边不远,路的北边,又一个里落跃入曹幹等的视线。
这个里落比刚才路经的那个里落大点。
张曼、刘让於前边止住脚步,转回过身,一个拄杖,一个按着腰边佩剑,等待曹幹四人。
等曹幹等赶至,刘让说道:“路北此里,即鄙里也。曹君,咱们这就进里吧?”
“好!”
刘让站在原地未动。
曹幹了然其意,上前两步,与他并肩,两人把手握住,拿出亲热之态,诸人乃迈脚步,张曼伴同,高况三人跟从,一起往里中行去。将至里门,从里中转出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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