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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儿啊。阿姊,我不是说过了么?我正在堂上与谢公等谈论经典,因是让他在外等候。”
刘小虎肃容说道:“阿弟,昨夜部曲行了一晚上的军,之所以未做休整,急攻薛县城者,战机之不可失也,然薛县县城已下,一个尉治,守卒不多,又何须刻不容缓地令曹郎往攻?何时去打不行?你让曹郎率其部曲,不做休憩,即去攻打尉治,已是不太体恤。曹郎以一曲之兵力,半日而克尉治,回来向你复命,呈献缴获,你却还不立即召他入见,奖赏抚慰,而让他在寺外雨中等候。阿弟,你觉着你这么做,做得对么?孙子云,‘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此五者,系乃将之五德。信勇严,权且不论,不恤部曲,是为不仁;曹郎克敌制胜,还而报捷,自与降者谈儒,使曹郎雨中淋候,是为不智。阿弟,仁与智,你做得不够啊!”
刘昱勉强说道:“阿姊,我知道了。我没有立即召见曹幹,是有些不对,但是阿姊,我也没想到他会在雨中等啊。”
刘小虎放缓了语气,苦口婆心地说道:“阿弟,我知道,你一直对曹郎都不大重视。特别是前些日,在海西筹粮时,曹郎没有完全按你的命令,抢了陶俊等家之后,你对曹郎更是颇怀不满。然而阿弟,我且问你,咱的老部曲中,你以为,谁最能用?”
“陈获整肃公正,孙卢忠心悍勇,刘英果决有智,杨方善抚兵士,吴明军纪严明,王敬稳重。阿姊,此数人皆可称英士,俱能用也;而若薛度、李奇之属,亦足堪为鹰犬。”
——吴明,也是海西扩兵后的四个新曲军侯之一。他和陈直类似,其家是临邑县的大姓。李奇,是刘昱本曲的一个屯长,在刘昱的老部曲中,和薛度齐名,都是以勇悍著称。
刘小虎说的“老部曲”,显然指的不是陈获、孙卢等人。刘小虎知刘昱是在“耍滑头”,故意曲解她的话,不照她的话回答,然却也不忍因此就斥责他,无奈地看了看他,索性挑明了问,说道:“阿弟,我问的不是孙卢诸人。我问你的是,曹郎、曹丰、戴兰、戴利,谁最能用?”
“阿姊!我知道你想问我的是什么!我也知道你想对我说的是什么!不外乎你又是想对我说,曹幹是个人才,在曹丰诸辈中他是最有能耐,最能为我所用的一个!所以呢,你想让我多多地重视他,多多地厚待他、重用他!阿姊,你是想与我说这些的吧?”
刘小虎说道:“阿弟,我是想与你说这些的。你既然明白,那你为何今日这般对待曹郎?”
“曹郎!曹郎!曹郎!阿姊,你想和我再说这事儿,我也有话想问你。”
刘小虎说道:“问我什么?”
“你为何这般看重曹幹?”
刘小虎说道:“原因你不已知道了么?因为在曹丰诸人中,曹幹最有才干,最能为你所用。”
“阿姊!你说曹幹是个人才,我承认,但他无非也就是有些武勇,姑且也算是略有智谋而已吧?连字他怕是还没识全!就凭他一个曹幹,能强得过陈获、孙卢、刘英这么多的英士么?咱的老部曲不是无人可用啊,阿姊!并且而下咱们早就今非昔比,此前咱们兵少,不得已须得借重曹幹、曹丰诸辈,经过海西募兵,我现已得新卒两干众!薛县打下来了,薛县再一募兵,咱的部曲就更多了,又何必仍还非得借重曹幹、曹丰诸辈?阿姊,你这到底是为什么?”
刘昱听刘小虎的话是听,可在明知道自己不满曹幹违令的背景下,刘小虎不顾自己的感受,反而还是再三地跟他说,要重视曹幹什么的,说实话,刘昱不仅是早已听烦,且他还真是不能明白刘小虎到底怎么想的!一个曹幹,值得这么重视么?他就真的比陈获等人都要强?
也许是中午喝了点酒的原因,也许是薛县得之的太过顺利,令刘昱现下颇是高兴得意,积存颇久的对曹幹的不满,连带着对刘小虎一再劝说他重视曹幹的不快,他一下全都宣泄了出来。
刘小虎了解刘昱,但在之前,她从未见过刘昱会以这种态度与自己说话。
短暂的吃惊过去,她调整了下心态,深深地注视刘昱,似乎是想探究他内心此时的想法。
刘小虎深若秋水的目光的注视中,刘昱坚持了不大会儿,底气不足地转开了脸,不安地在席上扭了扭身子,却仍嘴硬,他说道:“阿姊!我不瞒你说,你刚说我不体恤曹幹和他的部曲,我不是不体恤,我就是故意的!我就是故意不让他和他的部曲休息,故意让他去给我打尉治!”
“为什么?还是因为在海西募粮的时候,曹郎未有尽按你令?”
刘昱哼了声,说道:“违了我的令不说,还搞出个万民伞糊弄我,违了我的令,但给我得来了更大的好处,冒充是在学孟尝君、冯谖(xuan)的故事,似都是为了我好!阿姊,他违令之罪,我可听你的话,不追究他,这等巧言哄我,视我如不解事的孺子,我岂能忍?他不是给我说孟尝君、冯谖的故事么?那就让他在孟尝君的封邑,好好地再学学孟尝君、冯谖!”
薛县,是孟尝君的封邑。
刘昱此话是他的实话,万民伞那事儿,他后来越想,越是孟尝君、冯谖的故事,越发觉曹幹是在欺他哄他,於今兵到了孟尝君的封邑薛县,那正好,他便在薛县一惩曹幹,以出此气。
刘小虎半晌无语。
堂内变得沉默的空气,使得刘昱渐渐惶恐起来。
他偷觑刘小虎神色,见到刘小虎圆润的脸庞上,飞起两抹红绯,不知是不是被自己气的了?再往上看,刘小虎的眼睛本来十分明亮,顾盼生辉,这时光彩黯淡,没再看自己,望向堂外,蕴带深沉,似如含忧。刘昱坐不住了,赶紧起身离席,下揖刘小虎席前,说道:“阿姊!”
“干什么?”
刘昱说道:“阿姊、阿姊,我知错了。你莫要生气。好吧,我都听你的,总行了吧?”
“你听我的什么?”
刘昱说道:“今晚庆功宴上,我当着众人的面,奖赏抚慰曹幹!”
“还有呢?”
刘昱说道:“他在海西违我令此事,我自今往后,再也不提!”
“还有么?”
刘昱想了想,问道:“阿姊,还有什么?”
“将之五德。”
刘昱“哦”了声,说道:“是,是。阿姊,将之五德,我都记得了!仁义礼智信!”
“你胡说什么?”
刘昱哈哈笑道:“孙子云,‘智、信、仁、勇、严’,不,是阿姊云,‘智、信、仁、勇、严’。阿姊,你放一万个心吧,我必牢记在心,倏忽不敢忘之。”
刘小虎和刘昱的姐弟感情深厚,刘昱不听话时,刘小虎难免生气,可当刘昱一转颜作色,自认错误,陪起小心,再大的气也就烟消云散了。
谁让她只有这么一个弟弟,刘家只有这么一个香火独苗呢?
她伸手想去摸刘昱的脸,想起弟弟已不是那个孩童的、少年,已是个青年了,手又缩了回去,语重心长地说道:“阿弟,阿姊劝你厚待曹郎,不仅是因为他有才干,也是为了长远着想!”
刘昱问道:“长远着想?”
“阿弟,在海西时,违过你令的共有两人,一个曹郎,一个戴利。我为何没劝过你重视戴利?”
刘昱说道:“戴利自从我以后,半点功劳无有,怪话不少,实惫赖之辈,有甚值得重视!”
“戴利确不堪用,但曹郎不同。曹郎不但是咱的老部曲,与你我同从东郡,奔投徐州,历经艰险,且自他与他阿兄部与咱部合为一部,奉你为主后,屡立功劳!奉你为主时,他亦是坚决拥护和支持你的。你若是因咱现在部曲增多,便以细故而苛待於他,阿弟,你想没想过,这会让后投你者怎想?会不会误以为你刻薄?一旦被人这样误认,还会有英杰投奔你么?”
刘昱以为然,说道:“阿姊此言甚是!阿姊,我真是知错了。往后我全听你的话!”
“说了半晌,我也渴了,总算是把你个石头人说得肯听我话了!去给端杯水来。”
刘昱笑道:“好!阿姊在此端坐,愚弟给你端水奉来!”
他亲去倒水,捧与刘小虎。
刘小虎接住,抿了口。
姐弟二人,相对一笑。
刘小虎放下水杯,说道:“阿弟,你去席上坐。薛县已为咱们所得,有几件事,须得及早开办;再一个,下一步,蕃县、驺县怎么计划,何时去攻,咱也得抓紧决定。姑丈酣睡未醒,先别扰他,咱姐弟俩先就这些做个议论。待姑丈醒后,今晚或明天,再一块儿具体商议。”
“谨从阿姊之令。”刘昱给自己也倒了杯水,坐回席上。
雨已下了少半日,堂外雨势渐小,风卷水意,入进堂中,满堂清凉。
廊上两排亲兵的护卫下,姐弟两个对坐商讨接下来须当处理的军政事务及攻蕃县、驺县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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