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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是“关心则乱”。
虽知对岸无有敌人,却也忍不住会对渡河的先头部曲感到担心,这可能就是其中的表现之一。
又所谓“计售则喜”。
计策得到了实现,眼看敌人进了圈套,便是再为镇定之人,大约亦不禁会心头一喜。
如果说曹幹是“关心则乱”,蕃县县尉程笃现下则便是“计售则喜”。
程笃没在蕃县城中,他此时此刻,就身在追击逃跑的王敬曲部曲的县兵队伍中。
先是遥遥望见对岸来了十余人,接着望见对岸在不长的时间内,络绎集中了三四百人,最后这三四百人开始渡河。在对岸聚兵渡河的这整一个过程中,程笃渐渐的是从紧张而至喜悦。
木已成舟,板上钉钉,当对岸之义军的先头部队终於渡过河后,程笃知道,对岸义军将会来援救王敬曲部曲这件事,是不会再有变局了,——也就是他的计策得售了!
他大喜不已,顾与左右令道:“果如我之所料,贼先侥幸胜我一场,定生骄纵之心,见我追击他们的同伙,势必渡水来援,今果渡水!我计成矣。君等,且再追战一阵,便佯惧撤回!”
其左右诸人俱是他的亲信,齐声接令,共皆应诺。
却原来,今日蕃县县兵出城,追击王敬曲部曲的此个决定,并非是蕃县县令梁玄的决定,乃是程笃在不久前闻报那支被鲁县郡兵击溃的“贼兵”入境后,一力坚持的结果。
当时,梁玄的意见是,便放之过境就是。
南梁水北岸败了一阵,蕃县县兵的精锐大半悉被歼灭,魏元、魏康等县中数一数二的勇士也都成为了贼兵的俘虏,贼兵随后还围城猛攻了三天,蕃县县内现是人心惶惶,临时征募到的那些守城的丁壮,并无多少敢战之气,故而,这支过境的贼之败兵,虽然看起来是老弱掺杂,能战的贼兵好像不多,然为万全起见,梁玄以为,还是不出击为好。——如果出击,贼兵已在对岸筑了两座营垒,说不定会渡水来援,到那时候,只怕就要坏事,又要再吃上一场败仗。
程笃的意见与梁玄截然相反。
他年龄不算小,四五十岁了,胆气却仍是相当之足,当的堪比血气方勇的年轻人。并且他亦不仅是有勇气,同时也有谋略。只有勇气,而无谋略的话,那便是莽夫之勇矣。
程笃提出了他的看法,他与梁玄说道:“县君,正因我城中现人心惶恐,今日才需出战!贼现盘踞薛县,与我县只一水相隔,至今贼兵虽只入寇了我县一次,尚未再有其它的入寇,然不闻薛县情报乎?贼而下在薛县,大肆掳粮、掳民,用铁官打造兵械,明显的是正在扩充实力。待其实力得到扩充以后,贼即必会再来入寇!我城中当下的人心如此,到那时候,再何以守之?仅指望鲁县的援兵么?援兵也则,‘外援’是也,指望‘外援’,不如先将‘城内’稳定!县君须知,唯有‘城内’稳定了,候贼再来攻时,你我才有可能坚持到‘外援’到日!”
这番话有道理,可梁玄的担忧也不无道理。
为打消梁玄的担忧,程笃那时又与他说道:“至於今日如果派兵出城,追击这伙贼之败兵,会是获胜、会是落败?县君无须担忧,我可担保,一定能胜!”
梁玄问他说道:“为何一定能胜?如只是这伙贼之败兵,你我遣兵出城,固可胜之,我所忧者,已与公讲过,我担忧的是万一对岸之贼兵渡水来援,如何是好?”
“县君!不是对岸的贼兵‘万一’来援,我料之,对岸之贼兵肯定是会渡水来援的!而我也正是要引对岸的贼兵渡水!县君,你我稳定城内民心的关键就在这里!如只是歼灭了这股过境的贼兵,充其量‘小胜’而已,尚不足安稳民心,唯有并将对岸贼兵击败,才可安稳城内!”
这话说得也不错,一场小胜,确实是不足安稳城内的民心,要想达到稳定城内民心的目的,非得获得一场较大的胜利才可。
但问题是,万一对岸之贼兵来援,如何才能取胜?这个问题,程笃还没有回答。
梁玄重新问他了一遍:“可问题是,程公,怎么才能取胜?”
“只许贼用计,不许你我用计么?”
梁玄问道:“计将安出?”
“贼胜过我一场,又攻过我城三日,必生骄恣,会对你我生轻视之意,故我断言,只要我县兵出城追击,对岸贼兵定然就会渡水来战。而又兵法云之,‘骄兵必败’,县君,此即其时也!”
梁玄说道:“此即其时也?”
“县君,你我可预先在道边设伏,候对岸之贼兵渡过水后,你我出城追击之部曲,便佯装惧怕撤退,以诱其追。贼轻视於我,贪图掳获,见我撤走,焉会不追?如此,待贼追入我埋伏圈中之后,你我即四面伏兵俱起,佯撤之部亦返身来斗,县君,伏兵一起,贼不辨虚实,其营复与我县有南梁水为隔,是后路不畅,当其时也,贼众虽悍,一定惊慌,以我之伏,攻其之慌,这一场仗,何能不胜?不止必胜,贼后有水为阻,且不是没有将渡水之贼全歼之可能!”
梁玄闻罢,怅然颇久。
程笃见他不做声,只抚须喟叹而已,遂问他说道:“县君缘何无言?以为我策不妥,仍是不欲出战么?”
“非也,非也!程公,我与公同县共事已有两年,自认为对公已是甚为了解,今日闻公此策,才知我实不识人,才真识公矣!以公之谋、勇,一县之尉,委实屈之。在下望尘不及。”
由是,上次贼兵攻城不下,后来撤围,散入四乡掳掠时,程笃提出的“擒贼先擒王”之计,梁玄虽是拒绝了,这一次,梁玄却被程笃说服,两人遂乃定下了出城追击、设伏歼贼此策。
蕃县县兵现在有个干把人,可多是临时征募的丁壮,士气的确不高,守城且是勉强,若使之出城进战,恐怕是胆气欠缺,为鼓舞士气,保证此策能够获成,程笃因此亲自带队出城。
梁玄也出城了,不过梁玄没在追击王敬曲部曲的县兵中,他的任务是指挥设伏。
如前所言,比之谢龟与李县尉两人间的关系,梁玄与程笃这对搭档之间的关系,那真是要好上太多了,计策一定下来,两人配合默契,都是全力以赴。
……
回到战场。
程笃左右的亲信应诺接令之后,除留下了少数人,急继续护卫在程笃身边,余下的大多数人立刻分头,赶到去了整个战场上的各个小战团中,传达程笃的命令,稳定出城县兵的军心。
且无须多说。
曹幹调之渡水的三个屯,在郭赦之屯渡过水后,随之渡水,相继都渡过了南梁水。
和第二个,也就是丁狗屯一起渡过水的曹幹,到了对岸以后,第一时间是命令丁狗屯也聚合布阵。命令下了,郭赦之跑来找他,与郭赦之同来的,是两个非为本曲的人。
这两个人,曹幹都认识。
一个三十多岁,正是王敬!另一个二十多岁,是王敬曲的一个屯长。
“王大兄,我在南岸营中闻报,北岸这边有两支兵马交战,即就猜到,或许是大兄曲在与蕃县县兵交战,因不敢耽搁,急忙便调我部曲渡水来援!……大兄,你曲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王敬的模样着实狼狈。
一身料子不错的好袍服,现下其上净是灰尘、血迹,破破烂烂,头上裹的白帻,脏得变成黑帻了,鬓角头发凌乱,左脸颊上一道伤痕,观之形状,当是箭伤,伤口不深,应该是被敌人的箭矢从脸边蹭过去了。——这箭伤的伤口已经结痂,他估计是在被鲁县郡兵击败的那场仗中受的此伤。别的不用问,也不用说,只从这道箭伤,就能想象得出那一场败仗,王敬曲打得是何等激烈,王敬又是何等惊险。敌人的这支箭射得稍再准些,今日曹幹就见不着王敬了。
北岸远处、较远处的原野上,处处战火,敌我厮杀的团团战斗正在拼死进行,曹幹没功夫与王敬寒暄,问他从鲁县到南梁水北岸的这一路是怎么走的,王敬也没功夫与曹幹多说。
他急切地说道:“多谢曹大兄救援!曹大兄,我曲的情况很不好。原本以为,蕃县才被咱们败了一场、攻了一阵,无论如何,其城内是不敢出来追击我曲的,万万没有料到,蕃县城内居然敢遣兵出城,追击我曲!曹大兄,入境蕃县前,我曲经过驺县境时,驺县城里可是都没敢出来截击我曲的啊!眼看着过了南梁水,就到薛县,就能安全了,也是怪我,心急了点,没有整好行军的队伍,结果一下被蕃县县兵打了个措手不及。我曲的编制现都被打乱了,……曹大兄你看,还能跟在我边上的就只剩下这一二十人了,余下的都在被蕃县的县兵围杀!曹大兄,敢请你立即遣你部曲,救援我曲被围之各处部曲,还有落在后头的老弱!”
“出城的蕃县县兵共有多少?谁人为将?”
大概能够看出,出城的蕃县县兵大约有个三百来人,但具体的数目,还是得再确定一下。带队出城的蕃县将领是谁,这也得确定一下。
王敬答道:“出城的蕃县县兵不多,也就三百上下,带队的贼将是谁,我不敢确定,但好像是蕃县的县尉亲自带队。”
“程笃亲自带队?”
王敬答道:“贼县兵追我时,我听见他们中有人大呼,‘尉公军令’云云。既称‘尉公’,也许就是程笃!”
郭赦之眼前一亮,挺身往前,大声说道:“小郎!这程笃好狗胆,竟敢出截王军侯曲倒也罢了,还敢亲自带队出城?我看他是败仗没吃够!下令吧,小郎,咱们赶紧进战,别叫他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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