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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敬是刘昱的亲信,刘昱在给曹幹下这道召他率部还鲁的命令之同时,会不会给王敬也下达军令?这不是有可能的事,这是肯定的事。

那么,就有很必要把王敬叫来,问问他是不是也收到了刘昱的军令是一方面,把自己和张曼商量的这些告与他知,交代他不可将刘昱的此令、鲁县现之形势乱说是另一个方面。

想那王敬若是已得刘昱的军令,转脸一看,却见曹幹按兵不动,不回鲁县,他岂不会心生狐疑,面问曹幹?他这么一问,刘昱的此令、鲁县现下所面临之危急形势,就会被整部的部曲知道,而一旦被整部部曲知道,只怕曹幹整部上下就都会彷徨不安。

彷徨不安并不仅是因为曹幹拒令,同时也是因为部中老部曲的家属都在鲁县老营,如果鲁县出了问题,试问之,谁还有心思在任城!

是以,王敬是必须要见不可,曹幹必须得先给他做做思想工作。

王敬到了,曹幹请他入席就坐。

待王敬坐下,曹幹沉吟了下,摸着短髭,从容问道:“王大兄,我刚接到了将军的一道军令,将军是不是也给你下令了?”

“回校尉的话,将军是给我下令了,我也是刚接到将军的来令。”

曹幹说道:“将军给你下了什么命令?”

“这……”

曹幹说道:“将军是不是令你率你曲屯驻任城县城?”

“回校尉的话,正是此令。”

曹幹说道:“王大兄,将军此令,咱们暂时不能听从。”

王敬愣了愣,诧异问道:“校尉,这是为何?”

“将军给我的军令是令我率部还鲁。王大兄,将军在给你的令中,说了鲁县现在面临的形势了吧?这种形势下,我不能即就率部还鲁。我如果此时还鲁,不但於事无补,无助於缓解形势,反而只会激化矛盾,加快形势的恶化。故此,将军此令,咱们暂时不能听从。”

王敬着急起来,说道:“校尉,将军在下给我的令中,言道丁从事、谭从事两部已在向鲁县开赴。校尉,你若不及时率部还鲁,鲁县万一有失?可该咋办!”

“王大兄,你别着急,听我给你解释。”曹幹把张曼分析的那些与王敬细细说了一遍,说完,总结说道,“由是,王大兄,我现若即率部还鲁,力大率定会误以为是将军要与他在鲁县火拼,他势必便会遣更多的部曲入鲁。咱的部曲哪有力大率多?所以我说,暂时我不能还鲁。”

张曼所分析的那些,一点没有错。推己及人,力子都一定会那么想,而若比较双方部曲之多寡,刘昱的部曲也的确是远不能与力子都相比。王敬既急又忧,说道:“校尉所言亦是。可是校尉,我部若不还鲁,丁从事、谭从事到了鲁县后,一旦动起手来,如何是好?”

曹幹说道:“当下破局之关键,在於董宪。只要将军能与董宪达成盟约,力大率素来忌惮董宪,鲁县至少暂可无忧。我已托张公去鲁县,向将军面呈此议。张公明天就会动身赴鲁。”

“董宪?校尉,董宪此前欺迫将军极甚,他会愿与将军盟约么?便是他愿,将军会愿么?”

曹幹说道:“成大事者,不可拘於小怨。将军英才勃发,世之人杰,这一点,他当是能够明白。至若董宪,董宪其人,虽残虐,然颇隐忍,他应该也能明白此点。成或不成,盟约最终到底能否结下,王大兄,咱们且耐心等待,等张公明日出发,再等张公回来,便可知结果。”

“……,唉,眼下也只能如此了。”王敬心忧如焚,唉声叹气。

他叹了会儿气,问曹幹说道:“校尉,如果盟约不能达成,怎么办?”

“若是盟约最终竟不能达成,王大兄,没了鲁县,也就没了咱任城,到时你也不必留驻任城了,咱们整部兵马,皆还鲁县!”

这种结果是曹幹最不愿意看到的,如果出现了这种结果,鲁郡铁定保不住,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任城更不用说了。刘昱他们这部义军要么全军覆没,要么如刘昱等火拼董次仲失败之后的情况,又将成丧家之犬,东窜西走,可怜巴巴,没个地方可以存身,最好的结局也不外乎是如初投董宪时,又成了另一部义军,——比如刘诩部、比如城头子路部的依附。

王敬也能看到若是真和力子都发生了火拼的话,他们这部义军最大可能的下场会是什么,他怔怔地坐在席上,好一会儿没说话,末了,说道:“望张公明日还鲁,盟约能成!”

“王大兄,麻烦来了,咱解决麻烦,纯然担忧,全无用处。大兄,你也不必过忧。张公回来之前,咱在任城,该做什么事,就还做什么事。唯是一点,将军此令和鲁县现下所面临之形势,大兄最好是先不要与胡大兄、戴大兄他们说,只限於你、我和张公知道就行了。”

王敬知曹幹此话意思,点头应道:“是。校尉,你放心吧,我不会乱说的!自收到将军此令到现在,也有小半天了,我连我曲中的部曲都谁也没说。”

要论谨慎,王敬没的说,不愧他昔日在刘家门下时,於刘家的一众门客中以“长者”素称。

“王大兄,我已给将军回书,托请张公为我带去鲁县,面呈将军。你也给将军回封书吧。”

王敬应诺。

他略识字,这封回书无须劳动曹幹帮他写,他自己写就行。

当下他告辞出帐,回自帐给刘昱回书。且无须多言。

次日一早,雪已渐小,但仍未停,由张骜率本队护卫着,张曼冒雪踏上了去鲁县的路程。

……

张曼走那天,曹幹亲自相送,送出了好几里地。

送别了张曼后,曹幹接下来,仍旧投入到了任城县、军中的政、军诸事中。

别的人不知道鲁县的情况,也就罢了,王敬见曹幹这样,倒是把王敬佩服得不得了。

曹校尉真是能沉得住气!

张曼离营后的第三天,雪停了。

雪停当日下午,刘让从县来赶来营中,向曹幹禀报:冬衣已经给各乡的贫户分毕。

说是“冬衣”,准确点说是布匹。县寺库房里存的是布匹,县中的“市”里是有些成衣,但那点成衣够什么用?是以,分给各乡贫户的是以布匹为主。布匹分下以后,冬衣、冬被什么的,由贫户自己制作。——同时,给军中部曲做的冬衣也都已做好,刘让随行带来了,数十辆大车装得满满的。这些给战士们的冬衣是苏建组织县内的妇人给制作的,按照曹幹的命令,不白做,每做成一件,都按市面上冬衣价格的一半给钱。为何按一半?布是曹幹、刘让出的。按一半计钱,这钱都已经是给多了。不过缴获到的县寺库房的财货颇多,这点钱军中给的起。

却是连着下了几天的雪,已经下完了,怎么布匹才分下去?

任城县内、各乡的民口,按照缴获到的县寺户籍上所记,总共也就五万多口,其中属於此次布匹之分发对象的贫户,大概三万多口,不到八干户,分个布匹都需要这么长时间?

这乃是因为县寺的人手不足之故,再一个,各乡的乡吏虽然大多留用了,但这些乡吏中不乏观望者,或不配合者,乃至还有暗中扯后腿者,这都延滞了分发布匹的速度。能在雪停的此日把布匹分完,还多亏是曹幹从部中抽调了些军吏,去县寺帮手。——曹幹从县寺回营的第二天就下起了雪,曹幹担心县内、各乡的贫户会因这场雪而出现冻死的现象,他因专门抽调了些军吏到县寺帮手。要没有他抽调的这些军吏帮手,恐怕到现在布匹还难分完。

听完了刘让的汇报,包括在这几天分发布匹中,所发现的各乡乡吏的不配合、暗中扯后腿的种种情况,曹幹考虑了下,说道:“子君,我早有个想法,但之前觉着,可能还不到实施的时候,听了你说的这些情况,现在看来,时机虽然尚不很成熟,也得先试试做做了啊!”

刘让问道:“郎君,什么想法?”

“我打算在各乡分别组织一个农会。”

刘让不解其意,问道:“农会?郎君,啥是农会?”

“你可以把之理解为‘合作弹’,但它和合作弹又有所不同。相同的地方是,两者都是把贫户组织起来;不同的地方是,合作弹主要是面向农业生产,……也就是种地,农会主要负责的是各乡的行政等等事务。”

刘让说道:“负责的是各乡的行政等等事务?郎君,那不就是乡寺么?”

“也算是乡寺吧,但和乡寺也有不同。乡寺才几个人了?一个蔷夫,几个书佐,几个乡共一个税吏、共一个游徼,对吧?农会的人多啊。我打算动员各乡的贫户都参加他们本乡的农会。”

刘让有点难以想象,说道:“郎君,动员各乡贫户都参加他们本乡的农会?”

“对,不仅是贫户,中农、富农也可以参加,以至愿与咱们合作的地主也可以参加,但农会的主要成员是贫户。”

刘让说道:“郎君,这样搞?你不怕闹出事来?”

“闹出什么事?”

刘让说道:“郎君,把这么多人组织起来,你就不怕他们聚众生事?”

曹幹笑了起来,说道:“子君,你是怕他们聚众与咱们作对,是不是?”

“是呀!郎君!”

这个刘让,当“县令”了还没几天,就开始站在“统治阶级”的角度考虑问题了。曹幹也不知是该笑他才好,还是该批评他才好。但转念一想,这也是人之常情。造反的时候,想的当然是聚众越多越好,而当成了“统治者”的时候,又自然的会是害怕百姓们成组织的聚众。

曹幹说道:“子君,你觉着以咱们现下在任城所行之诸政,各乡的贫户会和咱们作对么?”

“……不会。非但不会,他们还会和咱们一势。”

曹幹说道:“这不就行了?贫户既然会和咱们一势,那咱们用农会的形式,把他们组织起来,不仅对贫户有利,对咱们不也是有利么?等到农会成形以后,再有分发布匹等等这样的事情,你们县寺进行起来,不就轻而易举了么?分发布匹只是小事,还有咱之后的募兵、募粮,还有咱的稳定地方,有了农会在各乡为咱动员、号召,为咱的支撑,咱们是不是也轻而易举了?”

“不错,是这么回事儿。……郎君,你说农会对贫户也有利,有什么利?”

曹幹说道:“贫户在乡间占了多数,以农会的形式,把贫户组织起来,贫户在乡间就人多力量大了,那是不是乡间的土豪劣绅,就不敢再轻易的欺负贫户了?还有一点,子君,咱之所以能这么快就在任城县站住了脚,很大的原因是因为咱们采取了给贫户分粮、分地这两个举措,但这两个举措,不能一直用。为了咱们对待地主、士绅的‘一分为二’的政策能够得到顺利的推行,眼下最好的折中办法,不是一直的分地,是减租减息。减租减息这个事儿,我已经和你聊过了,是我下一步打算推行的政策。农会成立起来以后,也有助於咱们推行此政。广大的贫户已经组织起来了,甚至不排除有一些贫户会要求分所有地主的地,这个时候,咱们提出减租减息,地主们能不愿意么?减了租子,减了利息,贫户的要求也能得到基本满足。”

刘让听得入了神,拊掌喝彩,说道:“郎君之谋,深谋远虑!”

“建立农会,你不反对了?”

刘让笑道:“好处这么多,如郎君所言,以咱们所行之政,贫户又不会跟咱们作对,我自是无反对之理矣!”问曹幹说道,“唯是蛇无头不行,人无头不成事,这农会成后,谁来为首?”

“我打算把农会暂时设为三级权力的结构。村,……也就是里,是最低一级,乡是第二级,五乡以上,在县寺设立一个县总农会,是第一级。各村的农会,由各村参会之贫户,自发推选会长,得了咱的认可后,便任之为村农会的会长;乡中各村的农会会长,征询过本村农会成员的意见后,共同推举其本乡的农会会长,一样是经过咱们的认可后,即可上任。县总农会的会长,由咱们直接指定或者派出。我料之,参加农会的贫户,不敢说全县的贫户都会参与,但肯定是不会少。这么多的会员,只靠会长,不易管理。我意村农会,会长以下,可再设两人,一人管钱粮,一人管组织、生产,为会长之副手;乡农会,会长以下,可多设几个副手,并从本乡的各村农会的会长中,选部分进入乡农会,组成一个常委,凡有关本乡农会中的各种较为重大的事,都必须经过常委的讨论决定;县农会,亦是如此,会长以下,设更多一点的副手,也设常委,常委从各乡的农会会长选一两个,从开明士绅中也可选上一两个。”

刘让连连点头,说道:“好,好!郎君的这番构思好!……只是郎君,啥是常委?”

“常委就是常务委员的意思。委员不用我解释吧?委任之员的意思。常务也不用我解释吧?日常之事务。”说着不用解释,曹幹还是把常委分开的常务、委员这两个词给解释了一下。

刘让听懂了,说道:“我明白了,就是负责日常事务的官吏之意。”

“即是此意。子君,你觉得怎么样?”

刘让说道:“就一个字,郎君,我觉得真是好!郎君的这个三……,什么来着?对了,三级权力,构思的好啊!其中最为妙者,里、乡两级之会长虽可由本里、本乡推举,却须经咱们许可,这点最妙!咱们对各乡的情况,定是没有本乡人清楚,这种办法,既保证了所任之会长,能是本里、本乡之有威望者,又保证了不会所任非人,不会出现结果任命了个与咱不对付的人当上了会长。且及,选开明士绅进入常委,这也是一招妙策!有利於咱一分为二此政。”

“子君,你若是无有异议,你今天回到县寺后,可将我的这个打算,与苏先生说说,听听苏先生的意见。苏先生要是也无异议,咱们事不宜迟,你们县寺这两天就将此事推行起来吧!”

刘让应诺。

说完了这件事,两人又谈了会儿曹幹定下的那“六条之政”中,分衣之外其余诸政现下的推行、进展情况。没注意时间之流逝,不觉已是谈到傍晚。

曹幹留刘让在营中吃了饭,亲自把他送出营外。

刘让自还县不提。

当晚,曹幹把胡仁、王敬、戴兰、李顺等叫来,让他们刘让送来的冬衣拿去,分给部曲,并下了一道命令:“明天各曲出两屯部曲,加上新部曲,由大李大兄,你亲自带队,下去各乡!”

李顺问道:“小郎,下乡干啥?”

“下午时,子君来了,我听他说几天的雪下下来,乡间的路都被雪积了,深的地方,两三尺厚!县内还有民宅被雪压塌的,乡间民宅被雪压塌的必然也有。明天下乡,两件事,一个是把乡路上的积雪清了,一个是民宅被压塌者,你帮着重筑个房,若有死伤,给以慰问、治疗。”

胡仁、王敬大眼瞪小眼。

挠着头,胡仁说道:“校尉,扫雪、筑房这事儿,咱也管?”

“胡大兄,扫雪、筑房是小事儿,小事儿却能换来大民心啊!”话到这里,曹幹蓦地心头一动,他寻思想到,“我若是把那面旗帜打出来?”令道,“大李大兄,你今晚令人,加急制几面旗帜出来。明天下乡的时候,把这几面旗帜分给各屯,每屯都打上一面!”

李顺问道:“啥旗帜?郎君,是咱部的红旗么?”

“不是。每面旗帜上都织上一行字:百姓子弟兵。”

……

第二天。

奉令出营的各屯老部曲、各屯新部曲,在李顺的带领下,各屯前皆举着一面“百姓子弟兵”的红旗,雄赳赳、气昂昂,精神焕发的往各乡而去。

同一天,差不多相同时候,鲁县城外,来了一队义军战士。

这队义军战士簇拥着一辆辎车。

得了禀报,说是鲁县已至,辎车窗口上的帘幕拉开,一张脸露出在外,长须飘飘,正是张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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