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开业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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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下班，太阳升起，终于来到光明小卖部重新正式营业日。

齐家上下一心，天还未亮，大人小孩们统统忙碌起来。

开业前要请先生“拣日”，热心的牛阿婆在家认真算了两日，定下吉日吉时。

吉时到来之际，齐家在大门口设起八仙桌，摆上三牲供品，燃好香，请各路神仙和历代宗亲前来享用，祈求万事遂意。尔后由长子齐泓光提着一个烧旺的炭火炉，带领弟妹来到光明小卖部，寓意人丁兴旺、生意红红火火。

吴迪玉煮了一大锅汤圆，准备分给左邻右舍的朋友，团团圆圆，财源广进。

早在筹备开业之前，她还跟着牛阿婆专门去佛寺拜了菩萨。

莲华寺有千年历史，静静伫立在延绵起伏的天池山中。天池山地势陡峭，莲华寺峻立山顶。

顺着青石阶徒步攀登，上山单程需要三个小时。就是这样艰难的路途，花甲之年的牛阿婆，没搭缆车，也不需要别人搀扶，一步一个脚印上了山。

吴迪玉请回了三个平安符和事业符，平安符缝进孩子的书包里，事业符则在今天供奉于神龛里的关二爷像前。

平州市的生意人，习惯供奉武财神。关二爷赤面长须，手持一把青龙偃月刀，威风凛凛，保家宅平安，赶煞进财。

上一次奉请关二爷出关，还是今年大年初八的第一次开市，齐勋章早早起来，备三牲和茶酒完成这些仪式。

想到音讯全无、下落不明的丈夫，吴迪玉心一酸，猛擦眼角。

“妈——”齐泓光适时递来一张纸巾。

“好孩子。”吴迪玉摸了摸少年的头顶，“今天争取开门红。”

“嗯！”齐泓光点头。

收拾完，母子俩准备去店里。

一开门，一袭红装的少女站在走廊上，扎了两个高高的发髻，如墨眸底漾起粼粼波光。

“无敌阿姨，小光，早啊！”明蔚笑颜灿烂，“生意兴隆开门红！”

“刺猬妹是我们的招财童子啊。”吴迪玉拍掌大笑。

她特意涂了金素珍的摩丝，模仿美发店烫发的造型，把多出来的发丝弄成细细圈圈的卷，卷起的发梢随着动作像在起舞。

明蔚悄悄观察齐泓光，昨晚他难得敞开心扉，让她心里总想为他做点什么。

金素珍笑说，不如穿一身红，去助旺一下。明蔚听进去了，天没亮就起来，把自己打扮成了红孩儿。只要齐泓光笑了，她就觉得值了。

少年和少女四目相对，一个知道对方在做什么，一个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齐泓光露出了笑，说了句“是，小刺猬是招财童子，好看。”

明蔚顿时心情好了不止一倍，得意地点点头，她刚刚正想问他，自己这样是不是特别好看。

从小孩跨越到大人的这段时间，明蔚有种深刻的体会有的人是在一夜之间被迫地成长，而有的人则像春天的雨润物无声，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长大了。

她隐隐感觉到，自己属于后一种，而齐泓光，则是第一种，特别快地给他自己换了个身份。

她还没感觉到自己的成长，却发现生活是会给一点点提示的。

就像是那些课后练习册的答案，不给详细解题过程，只给一句简短的提示，让她想抄答案也没得抄，出书的编委们真是狡猾的很。

生活给的第一个提示是所有事情都是往前走的，停不下来。脚印渗透着过去的泪水，也得踏着泪河往前走。

齐勋章是齐家的支柱，他走了，日子照常要过。伤心归伤心，人要吃饭睡觉。吃饭睡觉需要钱，所以吴迪玉才要咬紧牙根把光明小卖部撑起来。

明蔚试着去设想，如果自己遇到这种情况，可能没那么快从悲伤中抽身出来，一定会嗷嗷地大哭。

金素珍对她说，嗷嗷大哭也要耗费体力，哭饿了，就要吃饭的。

所以大人们，都在为好好吃饭而努力呢。成年人的生活里真的没有「容易」二字。

而第二个提示，是在齐泓光身上看到的。

他一定很难过，可每次面对齐天和齐心，他总会收起心烦意乱和忧心忡忡。

为了不让自己在乎的人担心，戴上若无其事的微笑面具。强忍着难过，一定特别不容易。这样的齐泓光，人们会说他长大了。

而昨晚，齐泓光来到她家里，在她面前卸下了面具。他没多说什么，只说了句他很难受，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来到它认为安全的洞穴里静静舔舐伤口。

少年没有眼泪，可红了眼眶的模样，好像他的眼泪早已经流光，悲伤化作一条干涸的河。在明蔚看来，比嚎啕大哭还让人揪心。

“小光。”

“嗯？”

“我爸说，倘若生活一团糟像盘丝洞，那就燃一把火点亮它！”

除此以外，她一时不知还该说些什么，抬起手，带着鼓励和安慰拍了拍少年的背。

收回手时，齐泓光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背。他个子窜高了，连手掌也变得宽厚，将她小很多的手攥在了掌心。

少年的体温很快传递了过来，齐泓光只握了短短几秒，那目光也恢复了温度，似有千言万语，对她点了点头。

明蔚很快露出笑容，“加油啊，齐泓光！”

店里生意很好。

吴迪玉和自发来帮忙的街坊们，忙前忙后。

大队长和专案小组的负责人特意过来撑场，其他人看在眼里，知道光明小卖部算是迈过了这道坎，这艘暂时搁浅的大船，即将开启它新的航程。

吴迪玉以茶代酒，真心感谢每位支持小卖部的人。这个世界上，好人终究会与好人相遇。

“珍姐，谢谢你。”吴迪玉感激地双手合十，向她拜了拜，“好人一生平安。”

“妹子，你可别再鞠躬了，”金素珍开玩笑，“三鞠躬就给我送走了。”

现场哄堂大笑，吴迪玉眼圈发红，上前笑着揽紧金素珍，用了很大的力气抱住她。

金素珍安抚地轻拍姐妹的背，她知道吴迪玉在控制情绪，“阿玉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明蔚一颗心兴奋快乐地蹦来蹦去，此刻她觉得特别幸福，他们在共享人世间所有温度。

阳光照耀，屋顶上的琉璃瓦折射出柔和的光圈。老远都能听到欢笑声，明蔚想，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

“来来来，”明爱国把相机架好，“刺猬妹，你再往左边走两步，好了好了。”

等调好参数，又指挥“心妹，再靠右，对，大圣保持立正。”

三个孩子帮摄影师确定好画框定位，大人们陆续走进镜头里。这是光明小卖部的传统，每逢重大节点，都会拍照留念。

吴迪玉抱着齐勋章的照片坐在正中央，牛阿婆和金素珍分别坐在她左右。

齐泓光、李江河和秦奋站在她们身后，最前一排是妞妞和双胞胎。

明蔚还凑在相机取景器里看热闹。

“小刺猬，”齐泓光喊她，一双眼睛看着明蔚笑，“过来我身边。”

“好嘞！”明蔚蹦蹦跳跳站在他身旁。

“最后一排，刺猬妹太矮了。”明爱国检查构图，指出画面构成不够完美。

李江河两步跑出队列，仔细一看，明蔚的个子跟他们比起来太娇小了，“最后一排的绅士们，都屈一下膝呗。”

“要不让刺猬妹跟妞妞她们一起蹲前排吧。”金素珍建议。

“我要跟小光一起。”明蔚已经答应要在齐泓光身边呢。

吴迪玉回头看一眼，“我们的招财童子就站在小光那儿吧，万绿丛中一点红。”

明蔚拉着齐泓光，“反正我在最后一排，谁也看不出我踮脚了。”

李江河嘿嘿笑，“明刺猬，干脆我收你做徒弟，练练拳，说不定还能长高。”

大力王很应景地给了他一拳。

李江河哎呦哎呦，前排乖乖坐好的孩子们笑得东倒西歪。长寿被明蔚抱出来，放在第一排。乌龟左看看右看看，除了它，谁都没有认真看镜头。

“这就是我们的未来！”牛阿婆一笑，皱纹盛开，对吴迪玉说，“多好啊！”

“是真的好！”金素珍附和。

“是啊，真是太好了！”吴迪玉笑着应道，攥紧了手里丈夫的照片。

明蔚无意间将三人的对话听了进去，那时13岁的她只想着如何看起来个子更高些。而四十年后，明蔚再度看到墙上这张大合照，忽然就想起了这段被遗忘多年的对话。

她握紧身旁人的手，“我也觉得啊，真的是太好了！我们这辈子，活明白了，活通透了，没白活。”

那人笑着，“嗯，有你在身边，是真的好。”

回到此刻，13岁的少女努力踮起脚尖，齐泓光接住了她的手，和李江河一左一右支撑着她的力量。他能感受到属于明蔚独有的热忱和坚持，因为她的手指很用力。

眼角忽地滑落一滴泪，齐泓光装作不经意般擦掉。曾经他走在静默无声的夜里，黑暗无边无际。他仿佛要被凝固在那世界，拼命想抓住任何一缕光，努力追赶上无法掌控的岁月。

所谓成长，一半是宿命，一半是拼命。他是多么不幸，他又多么幸运。

悲伤和希望，也是一缕光。人的天性，会被光源吸引。太阳就在他身边，指引方向，引领着他往前走，一直夸他很棒很勇敢，让他变成更好的人。他记得她为他做的每一件事，无条件为他加油。

从此以后，他知道自己不会再想哭了。哪怕前方仍有许多不可预见的困难，他感激这个格外寒冷的深秋，他有了勇气。

“同志们注意啦，倒计时开始，十、九、八、七”

明爱国摁下按键，一路小跑至男士们身边，立正站好。

“三、二、一！茄——子——”

画面定格，将所有人的笑容留在了1990年10月的深秋。

这张大合照被挂在齐心画的百花齐放墙上。

照片下方是光明小卖部的《员工守则》

第一条是「你说生活一团糟像盘丝洞，那就燃一把火点亮它！」

火光照亮前路，因为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第一卷《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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