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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张招娣鼓励邓舒月好好照顾自己,“你妈现在顾不上你,你别让她担心。飞机是这世上最安心的交通工具,但是一旦出事,死亡率极高。你爸却能捡回一条命,他真的很幸运。不是有句老话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的后福就看你了。”
邓舒月悬了两天的心终于落回实处,她一双眼睛都快哭肿了,听了张招娣的话,她觉得有道理,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张阿姨,我能做什么呢?”
她就是个小孩,什么都不懂,不会做饭,不会赚钱,她不知道怎么才能让爸爸安心。
“你想想看,放假好几天呢,你找点事情做吧。”张招娣深知她闲下来就会瞎想,就想给她安排事情。哪怕是看书,看动画片都行。
邓舒月若有所思。
回到家,苏爱国和苏以沫已经做好了夜宵。
鹏城这边喜欢喝汤,两人炖的是薏米红枣银耳汤,补气益血,正适合邓舒月。
张招娣把刘副厂长的话又重复一遍,苏以沫大松一口气,“人活着就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她看向邓舒月,眼神鼓励她要振作起来,“你爸是不幸中的万幸。回来后,你也别对他哭,他现在心思敏感,肯定不愿意看到人哭。”
邓舒月点点头,“我知道了。”
吃夜宵的时候,张招娣让邓舒月留在家看电视,还想让女儿也留在家。
苏以沫发现今天去卖花甲,邓舒月有点吃不消。张阿姨回来要是看到她黑了瘦了,肯定会责怪爸妈没能好好照顾好邓舒月,所以没有二话,点头答应。
谁知邓舒月果断摇头,“我觉得做生意挺有意思。张阿姨,你让我跟着一块去吧。”
张招娣有些不放心,“太阳这么热,万一把你皮肤晒黑,你妈还以为我虐待你呢。你还是和小沫待在家看电视吧。”
邓舒月摇了摇头,“没事儿,我不怕晒黑,我就算不去摆摊,也是在院子里玩,照样会晒黑。我……”她转了转眼珠子,“对了,我家还有气球。我想跟你们一块摆摊。我想卖气球。”
想到这里,她突然低下头,“我爸两条腿没了,他不能工作,我想赚钱帮他。”
从前的邓舒月可不会思考这些事情。这孩子就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
苏以沫有些诧异,抢在父母开口前答应,“行啊,那就去吧。”
邓舒月松了一口气,冲苏以沫不好意思地道了声谢。
苏以沫突然想起一件事,“飞机发生空难,一般都会有赔偿的。而且你爸这是属于工伤,厂里也会给予赔偿。你们家日子应该不会过得太拮据。”
邓舒月一个六岁孩子,哪里知道还有赔偿金,她眼睛一亮,这么说她妈妈肩上的担子能小点了?这可太好了。
不过即便知道有赔偿金,邓舒月还是坚持去卖气球,妈妈常常把苏以沫挂在嘴边,她想让妈妈省心,最好的办法就是向苏以沫学习。
苏以沫都能去摆摊赚钱,她为什么不可以。
等妈妈回来,她要给妈妈一个惊喜,让妈妈高兴。
苏以沫可不知道她的小心思,见她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松了一口气。
邓舒月牵着苏以沫的手,让她跟自己一块回家。
苏以沫二话不说点头应了。
这会还不到睡觉时间,天气又热,不少人在院子里纳凉,苏以沫和邓舒月进去,不少人跟邓舒月打招呼,告诉她父亲还活着。
家属区没有秘密,这才多久啊,消息已经传开了。
邓舒月冲对方道谢,然后回了自己家。苏以沫跟在她后头,听到后面的人在讨论,“邓厂长两条腿没了,一汽收购机械厂会不会黄了?”
当即就有人驳斥,“应该不会。刘副厂长可以代替他签合同啊。机械厂是国企,又不是邓厂长一个人的。”
“哎,原以为很快就能签成,咱们也能早点踏实。没想到居然发生这种事。”
“今年飞机怎么总出事啊?”有人奇怪了。
……
后面的声音,苏以沫没听清。她跟在邓舒月的后头进了房间。
邓舒月打开房门,走到主卧柜子里翻找,很快找到一堆气球。转身的时候,她看到小床上的被子。那是奶奶睡的床,可现在已经没有奶奶了。
她跪在床边,趴在床上嚎啕大哭,“奶奶!”
苏以沫叹了口气,她看了眼四周,没有邓舒月的床,难不成邓舒月一直睡在沙发上?
苏以沫拍了拍邓舒月的肩膀,“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
邓舒月抹掉眼泪,“你说我奶奶是不是因为爸爸出事,禁不住打击,人才没的?”
苏以沫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听邓舒月继续道,“我想告诉她,我爸还活着。你说该怎么告诉她呢?我昨晚没梦到她。”
苏以沫抿了抿唇,“你可以给她烧纸。烧纸钱给亡灵,他们会过来收钱,到时候你说给她听。她就知道了。”
邓舒月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事,眼睛瞪得溜圆,“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没听过清明扫墓吗?就是为了烧钱给长辈花。”苏以沫知道邓舒月想要的其实是心理安慰,如果烧钱能让她安心,迷信一次又有何妨。反正现在也不破1四1旧了,没人会查。
邓舒月撑着膝盖站起来,“那我现在就去买纸钱。”
苏以沫赶紧拦住她,“你急什么。烧纸也有讲究的。你可以在头七烧给她。知道什么是头七吗?就是人死后的第七天,亡者会回家探亲。”
邓舒月眼睛一亮,“真的?那我能见到奶奶了?”
苏以沫被她问住,忙道,“她的灵魂会回来,你看不到她。但是她能看到你。”
邓舒月果然信了,“那好,我头七再烧给她。”
她拿了气球以及配件,关上门,和苏以沫一起下了楼。
院子里的人依旧在聊邓厂长的事情,苏以沫怕她听了心烦,立刻拉着她的手,“快回家吧。明天还要去卖气球呢。”
邓舒月想想也是,扭头走了。
翌日,苏以沫三人就去了福莲花园,这边离市中心很近,房价不便宜,周转配套设施一应俱全。比如商场、少年宫等等。
跟拥挤的筒子楼相比,它的绿化也相当不错。
张招娣找了一户人家跟对方谈好价钱,把电瓶放在家里充电,然后就在小区门口摆摊卖花甲。
这边大概有一千多个住户,能买得起这边的房子都是个顶个有钱,没一会儿摊前就挤满了人。
邓舒月想过来帮忙,苏以沫提醒她赶紧吹气球。
邓舒月这才反应过来,拿打气球开始拧造型。
她之前是跟着妈妈学过做法,但是她笨手笨脚,弄得很慢。国庆放假,许多小孩瞧着气球稀奇,凑到她边上看她拧气球。
有的孩子蹦蹦跳跳要买。其他孩子也跟着起哄。
生意上门,邓舒月速度却跟不上,急得她额头隐隐沁出汗来。
苏以沫这边收完钱,帮她一块拧。她动作飞快,明明容易爆炸的气球,在她手里却好像面团,随意揉捏,很快就拧出一个造型。
小孩子拿到了心仪的气球,蹦蹦跳跳离开了。
她帮着拧了两个,花甲这边又忙了起来,她立刻放下气球,跑过去帮忙。
好不容易等到两点,客人渐渐散开,三人才终于有空歇息。
张招娣见女儿跑得满头大汗,赶紧给她擦汗,并称她“能者多劳”。
苏以沫俏皮地眨了眨眼,“我不是能者多劳,我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她滑稽的表情逗得邓舒月情不自禁跟着笑起来。
福莲花园这边生意非常红火,张招娣甚至还遇到拆迁村的人,看到她们到这边卖花甲,立刻呼朋唤友过来买。
遇到生人时,他们也会积极帮忙推销,好似摆摊的几人是他们的亲戚。
张招娣见他们热情帮忙,也不小气,每人多送两把花生。
下午六点多,三人就回去了。邓舒月这边也卖了十三个气球,其中有好几个都是苏以沫帮她拧的。即便如此,她胳膊还是拧酸了,心里暗暗佩服妈妈之前真的太辛苦。
赚到了钱,邓舒月拉着苏以沫去买纸钱。
两个孩子头一次进纸扎铺,明明只是纸,邓舒月却觉得阴风阵阵,后背有点凉,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这么多,我应该买哪个?”
苏以沫哪里知道,她两辈子也没见过死人啊。她看金元宝挺好看,问老板价钱。
对方报了价,“一百个一块钱。”
邓舒月要了一百个。
邓舒月看到有扎得非常漂亮的轿子,有点像古人结婚时坐的,她想给奶奶买一个,老板报价后,她直接垮了脸,期期艾艾地说,“我钱不够。”
苏以沫叹了口气,“没事儿。等你爸妈回来,让他们再给你奶买。”
她问纸钱的价格。
这个最便宜,邓舒月买了一沓。打算头七就烧给奶奶。
她是个懂事的孩子,担心苏家犯忌讳,嫌这东西不吉利,没好意思将东西拿到苏家,而是先回趟自己家。
转眼头七到了,邓舒月在家属区门口烧纸。她头上还特地戴了个白帽子。这个白帽子不是白布做的,而是用白纸折的。
她看到出殡的人都要戴这个。所以也学着做了一个。
小小人跪在地上,面前燃烧一团火,时不时往盆里添纸钱。家属区的人经过门口,都会瞅上两眼,心里一阵叹息。
苏以沫陪她一块烧纸,然后让她有什么话赶紧跟奶奶说。
一阵风吹来,邓舒月眼睛一亮,“奶奶回来了。”
苏以沫点点头,“应该是。”
邓舒月一边添纸钱,一边将爸爸的情况跟奶奶说了,说完,她双手合十,“奶奶,你一定要保佑爸爸,让他平安。”
许完愿,烧完纸钱,邓舒月给奶奶磕了三个头,这才扶墙站起来。
解决完一桩心事,邓舒月精神多了。
转眼张语带着邓厂长回来了。
云副厂长之前是跟张语一块去的,确定他性命无悠后,于是就和刘副厂长代表机械厂跟一汽谈判签合同。
邓厂长这边在医院躺了一周,医生开了转院通知,张语特地包了一辆面包车回了鹏城。
至于飞机出事赔偿,还要等保险公司这边落实后才能给予。
两人回来这天,不少家属过来搭把手,将人抬上楼。
只是一周未见,邓厂长整个人瘦了好几圈,眼底一片青红,显见他这几天彻夜未眠。张语也没比他好多少,她不仅要照顾他吃喝拉撒,还要去问责任鉴定。两头跑,晚上只能窝在医院的躺椅上,精神有些不济,眼里全是红血丝。
苏爱国是苏家第一个去探望的。张招娣去摆摊,晚上才能回来。
苏以沫和邓舒月要上学,还不知道两人已经回来了。
苏爱国这边没有上班,因为厂里给所有员工都放了假。厂领导暂停生产一切配件,只等两位副厂长回来。
家属区一波又一波人上门探望,关系好的会送些钱让他们度过难关。关系一般的表达一下关切之情。关系不好的……自然不会登门拜访。
张语打起精神接待。邓厂长心情却不怎么好。尤其是当他看到众人怜悯的眼神,他心里就越发不是滋味。
邓厂长是家里的顶梁柱,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此时两条腿都截了,以后养活自己都困难,这让心高气傲的他如何能接受这个落差。再被这些从前不如他的人怜悯,他心态直接崩了。
苏爱国看出他心情不佳,多少也能猜到一些,只是打了声招呼,就跟张语说他女儿平安无事,还在学校上课。
张语再三感谢,他们一家照顾小月,然后送他出去。
苏以沫和邓舒月一直等到晚上放学,半道上遇到街坊,从对方口中得知邓厂长回来了。
邓舒月撒腿就跑,苏以沫跟在后头,愣是追不上。
两人一前一后跑进家属区,苏以沫迈进邓家门,客人们已经离开了,只有张语在打扫卫生。
苏以沫跟她打了声招呼,张语立刻招呼她进来,“我听说小月多亏你照顾,阿姨谢谢你。小月这孩子不懂事,没给你添麻烦吧?”
苏以沫摇头,“没有。小月很乖。我们玩得特别好。”
张语松了一口气,苏以沫到主卧探望病人。
邓厂长正躺在床上,两眼无神望着黑漆漆的窗外,邓舒月蹲在床前,双眼含泪握住他的手,摇晃他的胳膊试图唤回他的注意力,“爸?爸?”
苏以沫看得出来邓厂长这是心存死志,万念俱灰。好在邓厂长真心疼爱这个女儿,听到女儿的呼喊声,慢慢有了反应,缓缓扭过头……
邓舒月趴在爸爸的胸口,诉说自己自己的思念,又一再表示,自己现在学乖了,不会让他们操心,说到一半,她突然想起来,从兜里掏出自己存的钱,抹掉脸上的眼泪,冲爸爸道,“爸,这些都是我赚的,都给你。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会孝顺你的。你一定要好好的。”
奶奶之前就是瘫痪在床,妈妈尽心伺候几年,还是走了。她好怕爸爸也会步奶奶的后尘。她不想再失去爸爸。
邓厂长满脸心酸,灰败黯淡的眼神重新聚拢出光芒,虽然只有一点点,却是好现象,他甚至艰难地抬起手给女儿擦泪。
张语这些天精疲力尽,一再宽慰丈夫,始终没能让丈夫打起精神。
此时丈夫关心女儿,她趴在门旁,捂嘴失声痛哭。
苏以沫不想打扰他们一家团聚,向张语轻轻点了下头,离开了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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