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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光宪,字孟文,本是蜀人,后唐同光三年(925年),前蜀灭亡,他刚好三十,便自嘉州乘舟而下,往江陵避乱。
他在陵州任判官时,声名远播,到了江陵,经高季兴的首席智囊梁震举荐,于高赖子帐下任掌书记,至今,已历三世,二十余年矣。
梁延嗣是个信人,次日下午便备上礼物,领着吕端和梁八郎前往孙府拜会。
名刺递上去,不久便府门大开,一身新式襕衫的孙光宪亲出迎迓,与梁延嗣寒暄两句,指着他身边的两个青年问道“这二位是?”
梁延嗣侧过身,介绍道“这是我的内侄,梁八郎。”
梁八郎上前一礼“见过孙公。”
梁延嗣又拉过吕端“这位是吕易吕简阳,楚人,是内侄的朋友,这可是个大才啊。”
“哦?”孙光宪眼放毫光,他与梁延嗣共事二十余年,深知其好读书、喜结仕,当下打量了一眼吕端,见他气度不凡,稳健老成,已是信了几分。
“见过孙公。”吕端上前,行了个古礼。
孙光宪急忙还了一礼,惊讶道“现在还有年轻人熟知此礼吗?”
吕端摇头“易不知,但这是家学所授。”
孙光宪祖上世代农户,对家学渊源的文士颇为仰慕,心里不禁又对吕端高看了几分。
当下他冲吕端点点头,没有再问,而是请几人进府,在正堂各自落坐。
孙光宪命人奉茶,谓梁延嗣道“继冲(梁延嗣表字)军务繁巨,可是许久未来寒舍,尝尝这蕲门团黄,可是难得的上品啊。”
梁延嗣呷了口茶汤,用后槽牙嚼了嚼,闭目抿嘴,回味一番,才开口道“栗香浓郁,醇厚温和,好茶,好茶啊。”
品茗是一件雅事,梁延嗣好攀风雅,于此道颇有研究。
“这武将中,也只有继冲你,能品出我茶中的滋味来。”孙光宪喜道。
接着又请吕端、梁八郎二人品茶,梁八郎是个大老粗,咂摸着嘴,喝不出名堂,茶汤入喉,只觉满腹泛苦,该加些盐、陈皮之类,调调滋味。
吕端揭开杯盖,朝茶汤看了一眼,赞道“沫饽如花,府上仆人的点汤手法极为高明。”
梁延嗣、孙光宪闻言略惊,纷纷侧目,见吕端又细细啜了两口,闭上嘴,摇头晃脑道“其味香醇,意如旷野,难得,难得。”
孙光宪眼露异色,与梁延嗣对视一眼,他叹道“品其味,溯其根,知其意,简阳于茶一道,实在令我等老朽汗颜。”
吕端急忙放下茶盏,起身一礼“孙公谬赞了,不敢与二位尊长并论。”
孙光宪满意一笑,捊着须,谓梁延嗣道“八郎真是交了个好朋友啊。”
梁延嗣大笑“不是高才,延嗣岂敢带入葆光子的门院?”
孙光宪心情大好,开怀畅笑,问道“今日继冲可有空?留下一道吃夕食吧,我这里有剑南的好酒,很是难得。”
“恭敬不如从命。”梁延嗣喜不自胜。
几人聊了一阵,又移步庭院,跨进拱门,开门见山,一座假山将院内风景遮得严严实实。
这是造景手法里的“山抑”,先藏后漏,欲扬先抑。
吕端一下来了兴趣,孙光宪特意带他们移步此院,想来风景必有可圈可点之处。
转过假山,豁然开朗,一条曲径,直通深处亭榭,两侧是半亩方塘,如鉴回光,沿途层层叠叠,添以乔木花卉,又架以小桥画廊,横遮半掩。
院中一步一景,待走到亭榭处,抬头一望,只见天边那轮落日,正好坠到那半高的窗棂之中,余辉倾洒,如置幻境,立意顿时拔高了几分。
跨入亭榭,匾额上题着“葆光”二字,吕端会心一笑,赞叹道“此园林借景高明,别出心裁。”
孙光宪微笑颔首,转而问道“简阳于园林造景也有涉猎?”
吕端谦声道“看过几本闲书,皮毛也未曾摸得。”
孙光宪一脸惊讶“简阳学识竟如此渊博?未来成就,不可限量啊。”
吕端不及回答,梁延嗣抢过话头“酒香也怕巷子深,还是需要孙公多提携。”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孙光宪忙不迭点头,似是敷衍,又似真心,一时让梁延嗣也吃不准他的意思。
孙光宪没有多言,招呼三人于胡床上落座,不一会,侍从便送来酒食,乐师、伶人、舞姬也粉墨登场。
“请。”孙光宪举杯敬道。
“谢孙公。”吕端等人随之举杯。
耐着性子喝了几圈,见梁延嗣与孙光宪只顾饮酒赏乐,丝毫不提正事,吕端心中略有焦急,借敬酒之机,与梁延嗣使了个眼色。
梁延嗣微微一笑,放下酒杯,沉吟着开口“孙公,今日可去过休郎处?”
孙光宪欣赏着舞姬的柔韧腰肢,头也不回道“许久未曾去过。”
“唉。”梁延嗣长叹一声,搁下酒杯。
孙光宪扭头,见他一脸悲痛,急忙拍手叫停,挥退众人,询问道“继冲可是有事?”
梁延嗣以手锤胸,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他摇头叹道“荆南宗祀不长矣。”
孙光宪哂然一笑,道“本就不长啦,这次朝廷挥军南下,欲借道南入楚,大王居然紧闭城关,无视皇命,如此作派,安能长远?”
“孙公三代老臣,就不能想想办法,劝劝大王与休郎吗?”
“劝过了,不想再劝。”孙光宪叹道,语气低沉,神色落寞。
梁延嗣看看吕端,又看看情绪低迷的孙光宪,咬牙道“延嗣这次领简阳来见您,就是想向大王与休郎献策,以保荆南三代基业啊。”
“哦?”孙光宪有些意外,他看了眼吕端,奇道“简阳有何良策?可先说与我听。”
吕端心中窃喜,面上却未见端倪,他从容起身,缓缓道“以小子拙见,如今楚地生乱、王师南下,于我荆南而言,是天赐良机,只要出兵勤王,举王旗出师,襄州军必不敢对我等下手,成都太远,孟昶安于现状,更不愿与朝廷为敌,如此便无后顾之忧。”
“事后赶走边镐,收复失地,论功行赏时,可趁机向朝廷讨要朗、辰二州,如此基业可固,且雄据五州之地,未必不能争一争这荆楚之王。”
“你说的明眼人都知道,但关键是我们要,朝廷就一定会给吗?就算给了,事后倒戈一击,荆南弱旅,又岂能抵挡?”孙光宪笑问道。
吕端霍然起身,拱手下拜“朝廷会不会反悔易不敢妄测,但简阳不才,愿意为使,先替荆南讨得朗、辰二州在手,届时大王再做决定不迟。”
孙光宪眼神闪烁,含笑不语,他不似梁延嗣那般好糊弄,眼前这突然冒出来的才子,还有失踪数年的梁八郎,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江陵,由不得他不怀疑。
吕端下拜后就未起身,见孙光宪久久不答,心中忐忑,怀疑自己是不是暴露了,梁八郎更是不堪,情难自抑,只能不断饮酒、夹菜来遮掩。
良久,孙光宪忽而一笑“你所说的倒有几分可行,晚上,可愿随我去见休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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