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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远方的人孤立地在陌生的环境中的行走,犹如在清水里的浊******神病齿轮人们的生活是古怪的。而一般齿轮人们的生活则是乏味的。一路往天体问题区域走去,顾川看不到任何两两正在交谈的齿轮人,也见不到他们身上有什么装饰,齿轮人们并不关心这些。

他们甚至都没多看顾川和初云一眼。

“你的状态是在臭美吗?”

顾川把自己的感受,讲给初云听。初云的感觉与他大不相同:

“他们又为什么要多看你一眼呢?”

这个反问让少年人尴尬。他讪笑着争辩道:

“遇到与生活中常见的一切所不同的事情,总会叫人多看几眼的嘛!要是齿轮人来到落日城的外城,像他们这种样子的,一定会引来成千上万的人来看!”

初云却说:

“总归还有不愿意来看的人嘛……我倒觉得这样还不错,他们的生活非常恬静、非常集中。”

“你很喜欢齿轮人们的生活?”

初云噘起嘴来,撩过自己的头发:

“那是他们的生活,不是我的。偶然看看可以,但要我过,我觉得长久地呆在一个地方,做重复的针对某个议题的解答的工作……唔,会感到无聊。”

她明亮的双眼犹如轻盈的蝴蝶,而眼中闪烁的光芒则像极了翅膀上的花纹。睫毛一颤,犹如蝴蝶扇翅。翅膀上的花纹便随着翅膀缓慢地上下摇动,是从一朵花上起身了,如同飘着的花瓣,飞过山野,落在看不见的茫茫远处了。

初云专心致志地走路,而齿轮人们则漫无边际地从他们的身边游荡而过。

顾川从中看到了曾在精神病齿轮人的集会区他所见过的齿轮人。那些人混在其中,莫名同正常齿轮人一般,没有任何出奇的地方。

初云这时喊了声:

“到了。”

顾川转过头去,看到正廿站在通道的十字交叉口扯了扯自己身上的徽章。接着这披着长毛的大猫猫皮肤的齿轮人,彬彬有礼地笑道:

“欢迎来到第十问题王国,有一段时间不见了,川与云。”

或许是为了示意某种亲切,他是用落日城语言的发音喊的顾川与初云的名字。

它的玻璃眼珠子格外剔透,它肯定是小心地洗刷过了:

“马上,交流就要开始了,希望你们能以表达的力量证明两个区域的万物关于天或者地的真理,这也是我作为语言问题解答者的光荣。哈哈,你们也放轻松,京垓九博士说了,你们只是用于验证他们即将得出的最高的解答。他可胸有成竹着呢。”

大猫站起身来,做了个请的姿势。

顾川大大方方地往前迈步,且用解答城语言道:

“走吧,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让我们的交流尽快结束!我们还有更多的事情哩!”

他们走进了一间小的黑屋子里。

黑屋子里摆着两张椅子,顾川和初云淡定地坐在椅子上,他们已经知道齿轮人们是具有高度文明的种族。

京垓九,或者叫镜筒人就站在这黑屋子的中央,捧着那面此前跨空间偷窥到顾川身影的镜子。

它镜筒的脑袋微微侧来,其中十几个透镜各个放射微光,微光重重叠叠,在他的物镜之中,五光十色,犹如莲华。

顾川读过正廿的玻璃书,因此他知道这时的镜筒人所有的姿势、每一句话、每一个身体零件的运作都符合了在古老的过去就定下的不可更改的仪式。

“一切的解答悉如问来,无所从去。我们始终认为,正确的问,就是回答。现在,让我们开始吧。”

它一手捧着镜子,一手拨动了身边的齿轮。身边的齿轮一动,于是整个黑屋子都开始发出轰隆隆的响声。

原本熟悉的黑暗被光照破。

穹顶的微亮,引得顾川抬起头来,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果不其然……”

一寸寸、一缕缕、一块块、一片片光怪陆离的图形逐渐组合成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图像。穹顶做成了黄道,黄道之上的影子犹如在顶上窥视人间的天神。

而上弦月就挂在群山之上水瓶的星空之间。

上弦月现,而群光皆黯然。上弦月黯然时,黄道亮如银河。

齿轮人早已绘制了他们所能绘制的最多的天空。

而初云却转头,看到正廿、秭圆还有其他十个她不认识的齿轮人,按照圆周的等分站在这件屋子的角落里,犹如十二个齿牙。

其他不认识的齿轮人平静地凝视房间内的一切,好像这次问答交流不过是为他们即将修建的大厦盖上最后的顶盖。她认识秭圆平淡得像是沙海中的一粒随风而起的沙。而大猫则对他们投以了鼓励的微笑。对它来说,顾川和初云也是它对语言问题的某个分支做出的解答。

“可以开始了吗?”

顾川问镜筒人。

镜筒人说:

“开始吧。首先我要问的是:在你们的故乡,月亮是什么形状的?”

“在回答之前,我首先需要知道,你们见过哪些形状的月亮?你们对我们故乡的月亮的形状,有哪些猜想?”

“我们见过多种多样的月亮。在大陵山脉所能见到的月亮被称为蛾眉月,而在大荒之上,我们所见到的月亮可以成为上弦月。如果继续往南走去,在接近大荒尽头的地方,可以见到半月,与渐盈凸月。”

半月就是半圆形的月。

渐盈凸月就是半圆形的月逐渐盈满到圆形的月的过程。

穹顶的星光时明时亮,镜筒人灵活的五指关节在镜子上划动,于是月相与黄道星影悉数开始变化。

“我们认为从大陵山脉的另一头的你们所能见到的月亮首先应该是一片黑暗的朔晦……然后月亮将会从另一边逐渐盈起。”

镜筒人平静地说。

顾川一直望着天空。

齿轮人对于星影与月上的纹理的复原都是无比真的,在这穹顶中所能见到的要比在大荒上亲眼见到的更为清晰。

后者不过是自然的表象。

前者却是从自然之中凝结的真理。

他看到月亮上的万物像是水一样在轻轻地波动着。

他说:

“答:我们的故乡没有月亮,我们的故乡从遥远的那一头一直走到大陵山脉的尽处,所能见到的都是一个圆满无缺的太阳。”

镜筒人明显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问:太阳是什么?”

少年人低过头来,平视镜筒人,尽可能地以解答城的复杂的形容词语言来形容:

“答:太阳是最亮的、且无限的发光体。当它照耀万物的时候,天、地、湖、山还有城市,这全部的一切都像一个小屋子里摆设的模型,一同被最亮的灯泡的白光照亮了。所有的砂砾都会发光,所有的树木都会留下一片光照后的阴影。我们认为它是无穷的,它是不会变动的,既不会变暗,也不会变亮的东西,是光的凝聚化,与实体化。”

镜筒人脑袋里的透镜放出的光错位了。

一种可怕的困惑犹如雷电般从头顶贯穿了他的全身。

它呢喃的话语,顾川听不见。

但它并不怀疑顾川所说的真假。

它深刻地知道正是因为是它们从未想象过的东西才会是可能的。

镜筒人抱着镜子,抬起头来,再度看向齿轮人模拟的上弦月。上弦月从它的出生开始,到他的“父母”带着他前往高坡,再到现在始终照耀着这片古老的土地,从连齿轮人都没诞生的时候开始,恐怕还要延续到齿轮人的灭亡之后去。

而月光消失时,星影的亮起,则是近代的齿轮人才发现的新的秘密。它说:

“问:你们是否见过星影?如果见过,那么你们认为星影什么?”

“我需要反问。”顾川说,“问:你们是否认为星影的消失是因为月光的遮蔽?”

“答:强光会遮盖物质的形体。我们认为上空的月光会遮盖黄道星影的成形。因此,应是月光遮蔽了星光。”

星影的图案迄今无人破解其真相,尽管其存在可能比地上一切的生物都要悠久。

顾川可以回答了。他说:

“答:在太阳的光辉下,星影并不存在。我们能见到是一片清澈的蓝色的天空,还有漂浮在天空上的洁白的云。”

“问:除却太阳以外,你们的天空还存在哪些天体?”

所谓的天体,顾名思义,即是天上存在的物体。

“答:妖星,又称彗星。”

齿轮人造出的星光足以乱真,顾川感觉自己好像正坐在无边的大荒之上,一个椅子,和一个身边的人。

他坐稳了,继续说:

“是会在天空偶尔出现的连太阳也无法遮蔽的发光体,它们有循环周期,最短者,按照我们故乡的历法,会在一年(一个建城节周期)内完成一次回归。最长者则会在二百一十二个建城节的周期完成回归。妖星在天气晴朗的情况下可以进行观察。妖星的数量,我们并不清楚。”

镜筒人听完后,踉踉跄跄几步,只感到脑袋内是无数的天旋地转。

原本它所做的所有的涵盖天体诞生与运行的模型已经彻底毁灭。而它原先准备的许许多多的无数的、只是为了验证模型而生的问题,在迎来太阳与妖星的存在之后,全部变成了一个大大的否定。而现在,他竟然不知道他该问什么……去反复追问或者去否定两个同样一无所知的异乡人吗?

它不知道,也做不到。

第十问题在他的手中,似乎又要重新来过了。

一种无以言喻的颓丧降落到他内心的深处,他原本以为他可以在他的时代,完成对天体问题的破译,如今看来,那也不过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那么……它也需要像它的先代一样做拆解自我的准备了——

因为它的寿命也快到了。

它即将抵达构成它的金属的记忆极限。

“你还有其他的问吗?”顾川继续对他说,少年人看到这镜筒人的眼睛黯然了些,“在我们的故乡,只存在太阳和妖星两种已知的天体,前者不会变动,而后者则会进行周期性的运动。”

谁知,镜筒人只说:

“我已经问完了,你们可以走了。”

所有的透镜都不再发光,它逆向推动齿轮,于是月亮与黄道悉数消失,穹顶再度陷入黑暗。

正廿对天体问题并不关心。这只大猫率先打开了门。

外面的微光照入室内,给室内所存在着的万物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齿轮人们一个接一个地走了。

顾川是在秭圆之后离开的。他回头看到镜筒人的背影格外阑珊,好像所有的心灵都已消逝。

秭圆和初云在门外。初云发现顾川犹豫了会儿,是在看镜筒人,就探过头来,同样看了镜筒人一眼,随后说:

“它变老了。”

“是的。”

然后,少年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最后,这用来展示某种天体运行之规律的屋子里,只剩下了镜筒人一个齿轮人。

它踉踉跄跄、晃晃悠悠地开始从另一侧门的出去。

它不知道它现在要去哪里,是继续观察风室,还是先暂作休息,是先把结论汇报给博物导师,还是先派遣齿轮人进行下一轮的工作。

它缺乏一个安慰,因此心冷得像是一块冰。

纵然眼睛还在看,它却已经不再能看见它以为的它即将完成的解答的王国。

它的方向已经结束了。这个王国对它来说变成了一片黑暗。

它失神落魄以为自己回到了自己暂歇的场所。

结果抬头看到的是一个巨大的齿轮作成的门。

“拆解室……我原来走到了这里。”

肉体会有衰败与腐烂的尽头,机械也会有失效失修的一天。

齿轮人自然也有寿命。

这种寿命体现在记忆金属的固化。按照解欲导师的说法,等到了记忆金属的形变彻底固定的时刻,齿轮人将失去解答问题的能力。它所做出的一切解答,无非是记忆金属上已经记录下的事情。

这种反复的、已经有过的东西,是不具备价值的。

不能劳动者,就只剩下了记忆的价值。

在齿轮人的社会中,这些不能劳动者理应洗清记忆金属重新来过。这就是制造后代的过程。

镜筒人打开了拆解室的门。

拆解室格外空旷,无比巨大,在拆解室最盛的时期,会同时有上万的齿轮人在这里互相完成生命最后的步骤。

“我的思路与我的解答已经失效。”它在这死亡的空间中自言自语,“现在,我的结局已经注定,我理应开始最后的步骤了。”

用我自己的身体,来组成一个新的身体。

镜筒人无法忍住心中的冲动,颤颤巍巍地摸上自己的脑袋。镜子从它的怀中跌落在地上。

它灵敏的手即将靠在自己的脖子上,却被另一只手挡住了。

“但你有想过吗?”

这个声音,它很熟悉,是和它同一批诞生的齿轮人、装载有不同的奇物器官的齿轮人的。

“京垓……”

它听到它背后的京垓的声音像是魔鬼低沉的引诱:

“九,你有想过吗?你不需要接受这个结局,没有一个齿轮人需要接受这个结局。我们可以重新写过……我们是,且理应是——”

永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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