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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丘是立体的。

悬圃在琼丘的顶端,而地井的最高处则已超过悬圃的穹盖,立于无所住的空中。来自遥远世界的探索客们在琼丘的旅行即将结束,不过在那之前,还需要再讲讲他们刚刚离开的那块行将飞升的陆地里所发生的最后的事情。

那时的陆地仍在飞升,与地井发出不停的嘎吱喀嚓的细响。

石中人们就在这样的陆地中继续探索,并且他们的探索与他们预料的一样,就像一张逐渐收拢的网,已然抓到了黑长老龙的命运。从结果来看,最后的黑长老龙所在和石中人的一般猜想相似。它的全身彻底淹没于一片乱石残垣,与外部没有任何相连的缝隙。换而言之,想要走路去抓黑长老龙是不可能的,必须要挖出一条路来。

而石中人们早已做好了准备,因此一直在挖,挖到如今。在他们下地之前,他们就将整座陆地按面积分割为若干个小块。其中含有地井建筑群的地块较大,因为地井建筑群空隙较多,非常容易确认黑长老龙的行踪。而非地井建筑群的纯岩土部分的地块则较小,因为几乎没有空隙,想要找到黑长老龙是需要确实的开凿的。

每个小队负责一个小块,石中人的准备非常充分。年轻人们所吃到的炸药不是别的,正是他们使用的地底定向爆破的手段。炸药爆破被用于强行清理出一片有限空间。不过爆破不能连续使用,因为会引发大面积的坍塌。同时为了预防坍塌,石中人们会在新开辟的空间里制造临时支撑。等支撑做完了,他们便开始用小铲子开挖,挖出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来探寻黑长老龙可能的一切踪迹。

黑长老龙的身体很大,再怎么藏,也不可能在这种地毯式的挖掘中彻底藏去自己的身体。

在流亡客们大闯大闹之前,指挥官便收到消息,离开了天窗的底下,前往报信者所指示的地块。在那区域的小道里,挖掘者让开身体,将埋在岩石里的角质物给指挥官看。

当时,负责这区域的中队队长说:

“长官,靠后一点比较好吧?”

指挥官回答道:

“不用担心我,我对这头龙熟得很。”

他大胆地走向前去,低下自己的头,摸了摸岩石底下的那块东西,已然了明这角质物的来历。

“这是黑长老龙长在翅膀上的爪子。你们做得不错,不用继续挖了。你则去通知其他队长,计划进入下一阶段了。”

挖到爪子已经是揪住了黑长老龙的小辫子,不论它是生是死,是强是弱,成功已近在眼前。

于是在流亡客们大闯大闹的时间段内,真正重要的、且有能力的石中人已来到指挥官的周旁,开始准备若干种用于制服长老龙的仪式。新旧王朝交替的战争里,石中人始终是镇杀长老龙的主力。他们对每一位长老龙的情形都一清二楚。

尽管黑长老龙站立在人系的这一边,但黑长老龙的封杀方案早已完成,始终妥善地保管在过目者的脑海深处。

等到所有布置齐全后,后勤队员便将数十个天青金做成的匣子从箱子里取出并一字排开在准备爆破的岩石表面。指挥官抬手,石中人在远处牵线,使这些小盒打开。盒子里所藏着的珍物·一种奇异的木头从倾斜的盒中翻出与岩石相触,只一小会,石头与木头便一起冒出白色的烟气。

转目之时,千万年的岩石融解,化为重水,盈满半个洞窟。

烟雾袅袅,腾在岩顶,异龙的轮廓与全身便是在雾里缓缓浮现的。等到迷雾开豁,人们便清楚地看到重水流过了这头异龙的体内,并从它身上十几个窟窿里如瀑布般流出,发出溪流山涧的泼水声,汇聚在地,继而起潮至指挥官的脚下。

石中人的指挥官踩在这介于固态与液态之间的重水之上,面色沉稳,放眼张望身前。

缝合的断躯重新开裂,情报上所说的切割自己的身体也属真实。如今的黑长老龙身体上下到处都是比人大的窟窿,而窟窿里除了重水,还有早被吸引来的不知名的小虫。成群的黑色小虫绕着黑长老龙裸露的内脏,发出一种邪恶的嗡嗡声。

原本这头龙就被称为败陋,如今就更是难看。

这头被他们找到的面目可憎的丑龙望着他们,露出牙齿,吃吃地笑了。

那时,指挥官问:

“你不抵抗一下吗?天败。”

龙长老娴静地答道:

“无知的傻小子,假如我要抵抗,你们不就要多白白付出许多的性命和资源了?”

“但若是抵抗,你就有万一的机会可以逃得生机。”

“可我想,你们做了很多的准备,我是胜不过你们的。徒徒消耗有生的资源,叫你们和我走一个牺牲的过场,那就没有这个必要。”

烟雾犹未散尽,笼罩了黑暗的岩土。晶管闪烁的光明照不到雾气的那一头,于是被烟雾笼罩的黑暗便像是一片不见底的深渊。

人说:

“可是你的老师天垂曾在火路上为了万一的可能闹到惊天动地。从结果来看,它抓住那一线生机,成功掩护了其他异龙群的逃跑。”

“天垂是天垂,我是我。”

指挥官叹气了:

“这确实是你,你好像从来没有‘万一可能’的信念,也从未愿意为什么事情拼搏一下。现在,哪怕是你自己的命,你好像也不甚在乎。要知道你被我们杀死的几率不是百分之百,我一直觉得,你靠着你的智慧、你的权力和你的力量,肯定是能做点什么的。”

长老龇牙咧嘴,又笑了。

指挥官默默地正对它昏暗的眼睛和黑色的大口,他从它的嘴巴里看到了这头龙已经挖空的食道和腹部。不计其数的小虫在窟窿里栖息,黑乎乎一片,几乎发绿。

他欲言又止,好似忘记了自己的来意。

于是龙长老便主动地说道:

“你好像有特别的来意?抱歉,我已经记不得你了。”

“没关系,我会帮你想起来的。”指挥官双手负在身后,他深深吸气,直言不讳,“我一直想见你,我一直有许多事情想问你,尤其是关于一条龙和一个人的事情……但总是找不到机会。没有想到机会是在这时到来的。”

黑长老龙静静地听着。

他便继续说道:

“你说你忘记了我,那我就提醒一下你。在异龙王朝最后一次玄天大会上,你是见过我的。当时我作为蒲衣的手下而出场,蒲衣则是天青的同学,同为你的学生。君主龙天青,你总归是记得的吧?对它的死,你投了赞同票。”

“我记得天青,也记得浦衣。”

黑长老龙说。

对君主龙天青的处决是整个王朝战争的转折点,被认为是异龙王朝绵延上千代的统治走向终结的标志。

“好的,好的。那事情就变得简单了。现今琼丘之乱在于布紫。布紫的战乱说来复杂,但组织布紫反叛的魁首来历却简单,人人都知道里面有两位曾经誉满天下的长老龙,一位叫天诛,一位叫天衡。但这两位长老龙为什么能在王朝战争活下来,却是件耐人寻味的事情。天诛长老之所以从国民议会的手里逃脱一劫,是因为王朝战争时期,这位长老正在远征野人国、坐镇于明铁地方,王朝中央事变也伸不到那么远的手。但另一位长老天衡能苟延残喘,呵呵,便是前段时间人人都在讨论的话题了。”

指挥官的双手负在身后,仰视着黑长老龙。

“人人都知道银长老龙天衡与龙侯天挺这一系原本已经被人系关紧,被当时的军队困在六度仪岛。六度仪岛是一个荒岛,就像你一样,他们也被锁在石笼里。悬圃那时已经传来捷报,说天衡已经落网了。不过,我记得,报纸里写了一条,君主龙天青也在军队里,是吗?”

黑长老龙颔首,指挥官便笑了,说道:

“这一代的人很少记得当时的状况,毕竟悬圃的生活是很快的,眨眼间世界便已不同。但总有不少人绝不会轻易地忘记过去。我深深地记得,在那时,天青一度被认为仍将保持国王的地位。国民议会并不存在,它的前身的几位领袖,包括……后来几位被暗杀的领袖都曾受到刚刚上任的天青的优待。石中会议主要讨论的一直是改制,从未想过废君。我附近的与我所知道的许多人,都从未想过天青会死,他们都说他们只是谋求改革,比我们更多的人们则仍然拥护君主龙,大家都认为君主龙会继续存在。只是长老、君主、龙侯都不能再掌管政治、军事、经济与法律的运行。”

“你的记忆不差,是有那么一段时期。你很怀念天青吗?天青一直很知名,我不知道它原来在石中人间也那么知名。”

“不。”

指挥官摆了摆手,他沉着地说道:

“我一点都不关心天青的死。天青与我无关,但我知道,蒲衣的死必定与天青有关。我记得当时天垂认为天青背叛了异龙王朝,谋求废君另立。而天青则公开昭示帮助长老龙即等于背叛王朝。天衡在天垂的掩护外逃,天青便亲自出征,那一次在名义上,其实是王朝的改制党与长老派的内乱。但天青到底年幼,因此,当时的将领,其实是你的另一位弟子……人系的蒲衣。”

长老龙温和地凝视他。

它已经知道他的想法了。

“现如今,蒲衣已经成为一个遭人痛恨的名字。因为人们都说,挑起如今战事的异龙群体正是当时蒲衣放走的。人们都说,假设蒲衣没有放走他们,那么现在的事情都不会有。”

指挥官的声音低且沉,他的目光直视黑长老龙昏暗的双眼。

“我想问的就是,为什么蒲衣会选择放走那群异龙?明明那群异龙已经被抓在笼中。你不用告诉我是浦衣心慈手软,我不信。现今琼丘,能知道这件事情真相的只有很少的人,而能知道其中一切的,恐怕就只有你了。这是我的私人的请求,因此……纵然你告诉了我,我也不会放过你。”

“如果你要知道,我自然会告诉你。”

黑长老龙合拢了眼睛,低下了头。陆地正在加速,偶尔传来轰隆隆的碰撞声好似把长老龙惊醒了。它又睁开了眼睛,说:

“我倒确实还记得这件事情。你猜得不错,异龙群不是浦衣放走的。”

“是天青!”

指挥官急不可耐地喊叫道。随后他强忍着自己的冲动,在这黑沉沉的世界里静下气来,他以一种故作平静的语气问道:

“是不是?”

“确实,如你所想,是天青做了这件蠢事。”

黑长老龙答。

指挥官笑了,他认为他已经揭开了自己的友人蒙受冤屈的真相。

但黑长老龙从容不迫地继续说道:

“但这蠢事说来亦复杂。六度仪岛所在的省份是一个荒凉的地区,那边人系的先祖乃是数代前被驱逐的囚徒,这是王朝大赦的惯例。囚徒们的后代在这边缘省份开始建设故乡、发展贸易。而这两者的关键有一点便是架设悬索。同为囚徒的布紫省数代不曾能架起悬索,因此始终是琼丘的边缘省份。悬索是顶顶重要的,架设悬索的人民俗称叫飞人。飞人们的工作是带着悬索的一端飞跃到另一端,在两端固定后,他们要吊在空中一节一节对悬索进行复查,复查这根索有没有问题,在陆地的连续的离合之间有没有撕裂,同时补上上异色涂料。你知道异色涂料是做什么用的么?”

异色涂料的作用是写进教科书里的。指挥官记得有两方面,一是它的反光会提醒异龙,以及驱逐其余可能经行的大型鸟群。二则是提供给缆车以最优的航行条件。

黑长老龙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通常来说,飞人的工作有两个优选。第一个优选是异龙,可异龙在那省份不受压制,就懒于承担这类单调的劳动。第二个优选是石中人,毋说国民议会的前身在当时已经公投决定石中人不具有‘优先承担危险工作’的义务,实际六度省由于落后,不知石中人特异,只把石中人比作普通人。因此,六度省的飞人一直是真正寻常的人系。通常来说,一周飞人要走过的长度,我读过的报告里写,通常在两百公里以上。飞人一般以两到三个人为一个组,他们负责对所有悬索的维护工作,保证内外畅通,交通发达,终日无歇。不过天衡既逃到这里,军队不能延误战机,自会撞击悬索,那维护悬索的人和使用悬索的人就非被波及不可了。”

“这是一件小事,不值得讲这么多。”

指挥官说。

地底格外寂静,四周只能听到虫响。站在指挥官身后的石中人提着晶管默不作声地在听,晶管的光照亮了长老龙干涸的血迹。

黑长老龙便道:

“所有的大事就是由一连串的小事构成的嘛。很快,天衡与军队遭遇在六度省。龙战舰冲过去了,悬索断裂了,人落下了。天衡可以逃走,但却载起了落下的人。然后连着他的亲信一起被捉了,过周就要处斩。留的这一天就像你们现在这样,需要‘做出一个能够送葬天衡的场地’。”于是天青写信给我说,它觉得天衡不至于死,应该能和我一样,和人系和平共处。”

指挥官想起来,长老龙天衡的履历一向清白。这头古老的长老一直在荒岛上过一种苦行僧的生活,寄望于能够窥见灵魂世界的真相。

“所以你同意了?”

他问。

“这是一件蠢事,我自然不会同意。天衡不愿意站在多数的这一边,就非死不可,只要它还活着,异龙和中立的异龙就有向心的力量。”

长老平淡地讲。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这是天青私自放出这群魔鬼,是吗?它当时还是名义上的君主,所以他做得到。”

“你是用魔鬼来形容你现在的主子的吗?这很有趣。”

长老露出两把野兽尖锐的牙齿,开笑了。

指挥官冷淡地看着它,听到它继续说道:

“确实如你所想。”

于是指挥官就又严肃地问道:

“那后来呢?蒲衣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蒲衣……他是我最讨厌的卑贱的学生,他一个乡下出生的农民,居然敢做出这种事情……是他,就是给天青传输了一个邪恶的观念。我不该让他们相见的!”

长老落在回忆里了,它说:

“我可以告诉你,他是有罪的。因为他是军队的统帅,却没能起到管理的作用。他任由天青的所作所为发生,却忘记了他应该身为的角色。天青还能多活一段时间,因为天青的地位还在,要彻底毁灭君主龙的地位还需要一段时间。但这个人系,就是非死不可的了。”

指挥官不能理解这件事,匆匆地问道: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是不是被天青的心灵语控制了?”

天败仰起了头。

对于长老龙这样寿命漫长的存在来说,一两代间发生的事情仿佛就在眼前与耳边。它仍记得,当初它曾经探望过一次浦衣和天青。监狱在地底,天青在岩石的上边,而蒲衣则在岩石的下边。前者是被软禁,后者则马上就是要死了。

在他探望的时候,龙和人都睡得很熟,仿佛正身在母亲的怀抱中。

天青的牢房还保有君主龙的待遇,它看到天青睡得很熟,就并不想叫醒这头龙,便到达了下层。蒲衣的牢房便简单,一张椅子,一张桌子,和一张席子。它叫醒了蒲衣。那青年人睁开了惺忪的睡眼,恍然地说道:

“到时间了吗?”

当时,黑长老龙冷淡地问他:

“你后悔了吗?”

谁知那青年人摸了摸肚子,首先地说道:

“我饿了……有吃的吗?老师。”

黑长老龙说没有,他就闷闷不乐的样子,呆在一边唉声叹气了。

“你好像浑然没有觉得你要死了。”或者……黑长老龙想到,或者蒲衣是石中人,而它没有发现。

他温柔地笑了,他说:

“我会承担我做的事情的一切后果。”

“我是不会偏袒你的。”

“是的,我支持老师,因为老师是首领,必须要做一个公正的表决。法律才要重新建立,决不能误判。”

长老龙面无表情,冷淡得像一块石头。它想它几乎已经忍不住要走了,但在走之前,它还有问题要问。它始终不明白。

“为什么你放了天青做那么愚蠢的事情。不论你阻止天青,还是在事后关押天青,都是可以挽回在你身上发生的这一切的。”

青年人望着黑长老龙的面容,近乎温顺地反问道:

“老师,您相信自己的理论吗?”

黑长老龙没有回答他。

他说:

“我不知道老师的想法,我极为相信老师您说给我们的东西。您说世界上所有的动物都是从一棵树上分枝的,我相信这点。您说异龙和人类在遥远的过去也许曾是一种生物……我也相信这点。这种相信不是出于老师是老师,而是老师您说服了我。用您的话说,我是出于我的理性认同了老师您的灵传论。”

“你要说是我教你这么做的?”

“不,不是……”

青年人赶忙摇头了:

“只是我在想一些事情,忍不住地在想一些事情。这些事情已经超过了老师您最开始的想象,变成了属于我的知识和财宝啦。”

石头的底下,栅栏下的囚室,发着一种腐烂、寒冷与潮湿的味道。晶管的灯被人们挂到了每一个地方,地底的世界也闪烁着微光。

黑长老龙说那你讲吧,年轻人便腼腆地说道:

“在遇见老师之前,其实我就一直在困扰一个问题了。很小的时候,我便发现大家很喜欢依靠‘相似的程度’来确定生物的关系。譬如说,小的体型、触角和群聚性是数种不同蚂蚁的‘共同点’,人们便会有意无意间地将这些不同的蚂蚁归为一类。而与此同时,人们都在讲他们因为‘智慧’与‘头脑’而与别的动物不同。这个想法极大地吸引了我。我便在想,异龙们或人们具有的是‘相似的智慧’,那么是否,根据这个‘共同点’,理应将异龙和人系归为一类。我将我的想法说出来,只得到了大人们对孩子的耻笑。”

“然后你听说了我。”

黑长老龙一直讨厌蒲衣。

不是别的,就是因为蒲衣对它的理论的接近,不是出于更纯粹真诚的缘由,而是出于某种积极的证明。不过蒲衣确实是有能力的人。

青年人继续说道:

“是的,我在乡下听说了老师的理论,老师说所有的生物都是互相转化的,这就像蝴蝶与虫蛹。虫可以化蝶,而虫与蝶已大不相同,在时间更长的生物的谱系中,后代的人系与先代的人系可能已大不相同。因此,这其中就具备着一种可能,异龙是从人系中分娩出来的,或者相反,人系是从异龙中分娩出来的。那么问题就发生了转变。要知道,大自然至善至美,特意让生物分化成两种不同的模样一定有其理由,我在打杂的时候,就一直在想假设人是从龙分娩出来的,那是否是因为异龙缺少了能够钻研工具细致操作的细腻。而假设龙是从人系中分娩出来的,那是否是因为人缺少了漫长的寿命、强健的体魄,还有一双可以飞翔的翅膀呢?”

黑长老龙沉默不言。

其实按照它所掌握的证据,它所知道的要比蒲衣更多。它一度觉得变化也许不是某种被动的过程,在古老的过去,这种变化可能是……主动发生的。

青年人凝望着黑长老龙,像是在期待得到龙的肯定。

面对沉默,他绞着自己的手,认真地说道:

“那么,老师,我在想,按照这种思路去想,在有史可查的数次地质大灾难中,会不会有些灾难只有人能度过,而有些灾难只有龙能度过呢?但不管是如何度过的,是否会存在一种可能,人与人,龙与龙、人与龙之间都是互相依靠的,而不是如今这样互相统治的呢?”

他的说法,让黑长老龙睁开了自己浑浊的眼睛。

这头古怪的异物讲道:

“这只是理论上的设想,从来不是某种确凿的真实。”

“您的理论在您没有据理力争以前,也是为人所耻笑的。”

黑长老龙沉默了片刻,说:

“因此,我想,现在你的意思是,既不该由人管理异龙,也不是由异龙管理人系吗?”

“是的。”

“心灵语呢?我现在就可以让你自杀。”

黑长老龙近乎威胁地说道:

谁知青年人说:

“不止是心灵语,还有飞行。飞行和心灵语都是异龙的天赋。既然是天赋才能,就应该尽情地施展,只要是为公正的、合法的目的,不必像现在这样畏畏缩缩。就好像人也拥有杀人的本领,但他们都不会杀人。”

“那谁来做仆人呢?”

“没有人做仆人,或者应该说,所有人都是琼丘与悬圃共同的主人。我们都是平等的。”

“你在说蠢话。这是不可能的。人与龙具有的能力到底是不等同的。异龙要比人类强横得多,你们只占了数量和技艺上的本事,异龙的天赋才能对于人系而言是一种彻底的压制,所以必须要施以更加严酷的锁链。”

黑长老龙直白地陈述道。

青年人微笑了:

“所以我说是平等,或者说、公平,而不是完全相同嘛。其实就历史来看,天挺或者天衡也说过一些对的话,那就是异龙曾用他们的力量护佑了人系的发展,而人系则反过来提供了更精细的食物与照料。但仔细想想,这不就是厨师与卫兵吗?纵然是清洁家务,那也不过是可以归类为家政的职能。”

“你认为厨师、卫兵和保母乃是一样的?”

青年人说:

“不是一样的,而是平等的。君主龙与我是平等的,我与任何一个寻常的打杂的人也是平等的。”

“那我呢?”

长老问。

他便自在地答道:

“也是平等的,智慧不分高低。”

“智慧不分高低,可打杂不需要智慧。但是在你看来,属于智慧的劳动和属于体力的劳动也都是一样的吗?”

“难道大自然赋予我们智慧,是为了叫我们用智慧来轻贱我们的身体吗?”

“人们会反驳道,取得智慧要花费更多的代价。”

“我没有看到更多的代价,老师,我看到的只有、只有代价是只有少数人才能支付的,最多数的人从来没有过能够取得智慧的条件,也从来没有机会甚至不知道去支付这一代价。人系没有过选择。但现在不是了。”

他坚定不移地说道。

“教育不应该只属于异龙和一小部分被异龙所青睐的人系。”

那时候的黑长老龙与现在一样吃吃地笑了。它双眼昏沉地望着蒲衣,依旧冷淡地说道:

“大自然界里,任何一个种族,都不曾做成过这样的事情。小至于蚂蚁,大至于类龙,没有任何物种能做到你想要的公平。猴群的猴王上位后,会将上一任猴王和它的儿女活活打死,只留下自己和自己的后代。八成以上的髯豹……”

“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要说的这些自然界里残忍的、疯狂的事情,因为您说过……所有动物都只是动物罢了,没有什么区别。一切的起源都是动物生存的需要。”

青年人义无反顾地打断了长老龙的话,他专注地沉入在自己的逻辑之中,目光穿过了黑长老龙的身体,好像在凝望茫茫远的世界与未来。

世界茫然而广大,充斥着人系与异龙至今未曾晓得过的领土。在悬圃最细微的动静之中,都蕴含着无限广大的宇宙的运行。

他说:

“人们认可自己是胜过动物的,理由在于他们有智慧。而异龙则说,他们的每一个地方,都在人系之上,难道其中就不包括一些超过动物的东西吗?动物的世界已经结束了,而您说过现存的动物将会创造的是超过既有的动物所创造过的东西,那么就理应承认人系和异龙绝不是终点,也绝不是完结,而只是某种开始……是一种超越般的世界的开始。过去的动物们问如何让自己过得最好,现在的人们则说如何让自己和自己的家人过得最舒适,那么未来的人应当会说,他们将使自己与自己所爱的人、爱自己的人,以及未来的人完满无缺!”

他停住的时候,双目熠熠闪亮。

黑长老龙在巨大的栅栏外凝视着牢栏里做着梦的人。它望见烛火即将烧完。当烛火烧完的时候,便是悬圃计数的四分之一周过去的时分。

那天悬圃的风很大,大风从地顶的窟窿里吹进了地底。而地底原本就冷,被风一吹,更是沁入心脾。它装作不在意地说道:

“那么到时候,你要做什么呢?”

青年人眨了眨眼睛,脸发红了。

黑长老龙温和地说道:

“现在的你是士兵,是随着新派系的上台而上台的将领。当你不是士兵,也不是将领的时候,你会去做什么呢?种地割草吗?现今为了战斗而投入的一切又将用去做什么呢?”

青年人怀揣着对未来美好的畅想,目光落在了晶管上,他轻声地说道:

“这是一方面不得不做的事情。但除此以外,人们总是有许许多多的事情可以做的,老师你在专心地琢磨灵与肉的演变与流转,这是了不起的。而于我而言,就没有钻研灵、肉与动物之学的情怀,我对异龙的艳羡……一直停留在一个浅薄的层次上。”

他好像看到了悬圃澄然寂静的天空。

那是异龙长了一对美丽的翅膀,足以支撑它们飞向蓝天。

“所以,我有一个小小的梦想,就是能乘着异龙,飞向永恒的穹天。”

“可你已经坐过龙战舰了呀。”

“不,不是龙战舰的事情,龙战舰在往地上飞,我想要往天上飞。往天上飞,和往地上飞是不一样的。天是多么高远呀……但异龙们好像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我感到好奇怪。因此,我和天青在很早以前约定了,假如未来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准备充分的,好好地走到尽头一趟。”

他怀着憧憬,激动地说道。

但那时候,烛光已经烧完了。

隔着几层石墙,地底的都会里想起了嘈杂的人声。探监的负责人提示黑长老龙处刑的队伍要来了。黑长老龙便随着探监的队伍一路往外走,它看到天青已经醒来了。这条小龙躲在紧闭的房间里,痛苦地扭曲自己的身形。

那天风高,外面的天空暗得就像如今的地底一样。而昏暗的晶管所发出的光芒,照旧没有任何的变化。

面对着指挥官,长老平静地说道:

“那时候的蒲衣好像坠入了某种遥不可及的梦中。我没有再看他,而是走了。”

听闻了这一切的指挥官麻木了脑袋,他愣愣地说道:

“但你当时是可以救他的,明明有能力,但许多事情,你从来不做。”

“确实。”

长老平静地说:

“我与他们到底不一样。我从出生后就没有过理想,也从未信过什么东西,也不认为有什么东西是可信的。像他们那样相信一些事情的人才会站在一个特殊的角度……而我只站在赢的那一边。这种人,其实我见得很多,总是会抱有某种理念,因为这种理念,他们就可以慷慨激昂地奔赴死亡。但我不同,我一向觉得倘若他们要相信某种东西,那么这种东西应该是能让他们活下来的。我一直在想,假设使我相信某些事情,我会怎么做,我想我会选择立刻自杀。”

“现在,你已经站不到赢的那一边了。还有,你造出的那个怪物也被我们抓住了,我们会杀死她。”

指挥官收拾了自己的感情,他冷酷地说道。

黑长老龙轻声地、好像赢了一样地笑了:

“我已经说完了。你想要知道的,也已经都知道了罢。现在,你们可以上来了,我希望你们可以对我进行公审。这样的话,有助于确立你们的威权。”

“你会遭到羞辱。”

“不碍事。”

“你没有机会得到公审,天诛的想法是将你这个叛徒就地格杀,我们已经做好了场地。”

“一切悉从你们的审判。现在已经可以开始了。”

龙平静地说道。

“临死前,这家伙还在假神气。”

站在指挥官身后的人不解地低声咒骂。他的话刚刚出口,就被另一个退缩的士兵捂住。

龙只温和地微笑。

它的血迹已经干涸,而它的生命即将走向终点。蚊虫盈盈地在它的身体里栖息。轰轰隆隆的声音已经停止了。它意识到这是它的耳朵被割了下来,接着便是它的脑袋被割了下来。割下它脑袋的时候,它感到头顶一轻,它想应该是它那一向被视作为丑陋的双角被割走了。

角一直被认为是心灵语的重要器官。

四周的人们把黑长老龙的身体留在合拢的地底,而把它的脑袋往外走。指挥官拍了拍手,示意一切的事情都已经结束了。石中人们要马上撤离这一土地。

龙头被带到了地上。最后仅存的血液从龙首的截面不停地流出,直至被遥远昏暗的太阳照亮。倾塌的土地好像正在把它往地里吸。它那双浑浊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天空,以及空中树立的高高的地井。它看到地井的尽头便是悬圃。

“原来如此,你们要做的是这件事情呀,真是疯狂。”

不过也与它没有关系了。

美妙的阳光穿过了琼丘群陆的缝隙,降落在它的脑袋上。濒死的黑长老龙也感到了温暖,这种温暖有点像遥远过去,它还不是长老龙,而只是作为一个离群索居者在空中飞翔的时候所感到的阳光。

这时,它突然想起了天青临死之前对它的话。

在被处决之前,那位年幼的君主龙抱住了黑长老龙的爪子,对它说:

“把我的翅膀留下来吧,老师。”

“为什么?”

过去的时间和现在的时间都寓于同样的时间之中,过往将来,滚滚热风吹拂着永恒运动的土地,太阳在天空之中无情地衡量着地上的动物所要度过的每一个的日子。

濒死的黑长老龙好像看到了琼丘历史的完结。

它陷入了幻觉中。

年幼的君主龙同样陷入了某种幻觉之中,它坚定不移地说道:

“只要还留着一点东西、一点有用的东西的话,那么这点东西总归有一天会被用上的。因此,纵然我不再能履约飞翔,但是翅膀一定……一定还有机会,在悬圃之上展开的。到时候,再一起飞行吧。”

龙不再想了。

它怔怔地凝望着空中闪着光辉的小点,好像看到了世界的尽头。

所有万物皆是永恒,世界上唯有生者才会死灭。

而龙的身后,地井依旧高不见顶。

度过了不知多少万年岁月的地井,表面已被岩屑覆盖了。沿着这些岩屑,长着很多顽强的小花。陆地在飞升中隆隆作响,原本生长着的小花也随之被采下、粉碎与消失。

花毛茸茸的种子脱出陆地的束缚,在空中无限地飞流,便会驶向极为遥远的地方。

那时候,地井的最高处,空中振翼的小齿轮机被风刮得不知东南西北,它勉强从岩土缝隙里采集花朵,想要送与被困在空中的人吃。人却说吃不了。

于是小齿轮机就伤心地把小花散尽了。数不清的花瓣飘洒空中,轻盈地被风托起,又飞回了年轻人的面前。

远离尘世,远离悬圃的空中一片寂静。

“该怎么办?”

载弍自责不已。

顺着他的引导,流亡客们一时贸然闯入了这地井古老的装置中。结果厢房到达了顶端后,地井就再无任何的变化,也无法再让厢房下降,好像这厢房只储备了唯独一次的能量,并且这能量已经在那一次自发的上升中用完了。

刚刚逃出生天的流亡客们又陷入了无声的死境。他们被困在了地井最高的孤顶。在这孤顶,什么也没有,人是无法存活的。

“我们会饿死在这里。”

抑郁的寂静,沉默之中,他听到了自己不自觉的呻吟声。

高空何其恐怖,每一个时刻人都会陷落,每一个时刻地井都可能倾塌。

“所以一定要做一点什么才行。”

少年人沉着地说道。

他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

这里不是地上,这里是空中,这里没有变数,唯一的变数是眼前的门,这一扇的门和外面无边的广阔世界。

他几乎颤抖着向前,接着手撑到了厢室的门上,然后缓缓转动了齿轮。

狮子的毛皮静静贴在他的身上,被汗水淋湿了。

于此同时,外界的大风就自由地吹进了厢室内,几乎要拽着里面的人一同没入狂搅。他抓紧了厢室的边缘,一半的身体探出了门外。

大风吹得初云的头发狂飞乱舞,她捂住自己的头发,在暴风中镇定地问最熟悉的他说:

“你想要怎么做?”

刺骨的寒风扎进了年轻人的体内。他凝望着无边无际的世界,突然露出微笑了:

“看见我身后的两片翅膀了吗?”

载弍缓缓转移了目光,与初云一同看到那对接近透明的翅膀,在空中缓慢地翕动着。遥远的阳光落在这对翅膀上,它就在空中反射着耀眼夺目的明亮。

翅膀已碰到了风暴。

“这是一次冒险。你可能会死!”

载弍颤抖地、大声地讲。

“是的,冒险,人总会遇到冒险的事情。”

在世界的最高处,也在世界的边缘,少年人俯瞰着这光辉的大千世界。

原本被群山遮挡的幽冥重又清晰起来。幽冥依旧是数不清的云雾缥缈。被日光照亮的云雾沿着两个方向,一直飘到世界望不见的茫茫高处。

而悬圃与琼丘则缩成了地井底下的许多变化不定的平面。不停在移动的平面,反射着灿烂的朝阳,亮丽的晶管灯光则在阳光上更添加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为我祝福罢,朋友们。”

少年人说道:

“要知道,我是一个微粒,是漂浮在广阔世界上的一个小点,所以微不足道的我一定能够自在地飞翔。”

大自然,时间与空间,全部的一切仿佛都在他的脚下。

那时候,他听到身后的初云唱起了低沉的歌。

那首歌的歌词是他写下来的。

于是他便随着这场伴奏,在无限的狂风中大声地笑道:

“任这云流将我送向远方吧!”

我将走向遥远的地方。

随后,年轻人纵身一跃,随风一同起飞,作为已经诞生千万年的物种的一员,作为世界宽广无垠的灵魂,在这无限的空间与永恒的宇宙之中,漂流与沉浮。

大风托起了闪耀的翅膀,将他送往了更高的空中。但他浑然不惧,反而用力地在驯服气流,挣扎地控制自己的翅膀,高傲地想要自在飞翔。

那是从未有人抵达过的极高的远处。

是那永恒的夜色遮掩了太阳的明亮。

无限的黑暗滚滚地从世界的中心被解放,飘过他的身边。人们看到他彻底地变成了空中的一个小点为他担忧,而他却会大声说:

“这就是我在高处所看到的世界。”

一个真正的世界。

所有的大地都在微缩,悬圃的世界彻底变成了光怪陆离的曲线、线条、圆形、多边形与不定型。

奇幻的蓝色与紫色,明亮的黄色与红色,渐渐将底下的琼丘扭曲为鱼一般的形状,鱼的每一块鳞片,都是一块小到几乎已经看不清的陆地。

而幽冥则逐渐缩小为一个长有双角的圆盘,它凝固在年轻人世界的正前方,明暗相间,云气袅袅地上升,一直飞到了年轻人的头顶,成为另一片落日的天地阴阳交替的云雾。

“这……”

年轻人挣扎地抬起头来,他看到了……一个倾泻的水瓶,在那天空的彼端,所有的图景彼此相连。

“这是……”

所有发光的线段,都是一条条奔走踊跃的河流。每一条河流都在反射耀眼的阳光。而组成水瓶的,正是那无边无际的群山叠嶂。

“黄道。难道说,难道说我一直走在黄道之上!那么,那么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是——”

头顶是陆地,左边是陆地,右边是陆地,后边是陆地,前方是陆地,脚下也是陆地。

往来四方,犹如壳中。

抱着最后的疑惑,他猛地望向了世界的中央。

而风也正将他抬起,让他能够从容地望见太阳的尽头。而那永恒的太阳就这样,缓缓地从他的眼前转过身形,在澄净的天空中,毫无保留地露出它背上永恒流变的黑暗。

那是它背上的月亮。

阴与阳不分彼此,正反一体。

恍如——

“太极。”

年轻人颤抖地、不可思议地开口道。

并在一个埋在无限的物质之中的、壳中的宇宙里,凝望世界的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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