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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胡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少傅,你若是不想答应随侯之请,刚才为什么不直接拒绝他?有我父王的命令在,谅他也不敢不出兵。”

“拒绝他?王命的确不可违,但他们也可以不必尽心竭力。其实,他说的也有道理,铜绿山交与随国的确比留在鄂驭方手中要更有利于大周社稷。可是------”召伯虎重重捶了一下身旁的草地:“我就是不喜欢这种受人胁迫的感觉。”

他突然站起身来,背过手去,对姬胡说:“太子,你应该知道,我大周立国以来都是实行的分封制,诸侯们早已习惯了以‘忠心换取利益’。这次也不例外。”

“以忠心换利益?那没有利益了,臣子们就不忠心了吗?”姬胡喃喃自语道。

“太子殿下,臣为大周效忠,决不为个人私利,只为天下安宁,姬姓社稷绵延不绝!”姬多友表态道。

“好,那我们三人此次便齐心合力,不退楚师,决不回归!”

三人将六只手掌紧紧叠在一起,面对苍天起誓:“不退楚师,决不回归!”

夜黑如墨,召伯虎独自在烛下沉思,他本想打开书简,但只看了几个字,便觉心绪烦乱,再也看不进去。干脆踱步于窗前,他本要入睡的,发簪早已摘下。清风吹来,散开的长发如细雨般轻拂着自己的脸,让浮躁的心绪重新归于平静。

他不后悔对随侯的允诺,只是在心中想起鄂驭方,总有些愧疚之意。自幼听父亲常常慨叹,如今这天下诸侯无论姬姓异姓,皆与周室离心离德,各自的算盘打得山响。本来他还不信,但这次江汉之行,他算是深深感悟到父亲所言非虚。虽承王命,随侯依然敢于和自己这位镐京来的王使讨价还价,不把铜绿山给他,他便不肯出兵。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些年楚国能够在这里日益坐大,原来------

等等,楚军?召伯虎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疑问。随侯这么大动静,楚人会不知道吗?他们一旦知道,难道不会提前发动攻击,以争取己方主动吗?天哪,怎么我连这一点都没想到呢?

“传令兵,快,命子良将军赶紧点兵前往山下两座大营,提醒他们加强防备,楚人今夜怕要劫营!”

这一连串命令把传令兵搞懵了,他只得连声称诺,在召伯虎的声声催促声中向外狂奔。可是,还是来不及了------

铜绿山下东西两座大营外,浓密的灌木丛中,无数箭镞在莹莹月色下闪着寒光,正对着周军辕门的方向,引弦待发。攸地,一支火箭燃烧着疾奔向东大营辕门而去,堪堪射中了绣着“周”字的王旗。霎那间,无数支羽箭裹着熊熊燃烧的火油射向周军的营帐。一时间,四处杀声震天,周营登时大乱。

召伯虎站在山腰上,眼看着山脚下两座大营起火,心急如焚。眼见火势越来越大,浓烟都漫延到了山上,且夹带着浓重的硝石与血腥的味道。召伯虎急了,命令牵过自己的枣红马,披甲竖冠,准备自己下山营救了。

一身戎装的姬多友拉住他的马头:“你去干什么?拉不开弓,提不了戟的,别去添乱了!”

“放开!”召伯虎厉声喝道:“我是统帅,自然该我去!不然,你一个人如何能救下东西两座大营,你能分身不成?”

“让我去吧!”不知何时,鄂驭方已披挂好了,提着一支长戟立于当地。此时的他颇有几分少年英雄之气概,朗声说道:“我身为鄂国世子,自要卫护自己的家园,而不是终日留在山上看孩子。召公子,请遣我出战吧!”

不知怎的,一看到他,召伯虎就感到一阵莫名的心虚,他躲闪着不去看对方的眼睛:“那好吧,世子,你去救申侯的西营,子良负责东营。如遇楚军,不得追击,以防埋伏,切记切记!”

“得令!”二人转身上马,冲着山下疾奔而去。

混战一直持续到黎明时分,熊渠与熊红父子这回偷袭得手,留下近千具尸体,扬长而去。天明盘点,此次被劫营申侯的西营尚好,因其平时治军甚严,救火及时,士卒训练得法,只损失两三成兵力。可东营可就惨了,不但营帐烧了大半,兵车也大部折损,士卒伤亡近七成之多。

听完姬多友的汇报,召伯虎仰天长叹,看来此次与楚军的决战已经迫在眉睫了。可自己这一方却只能依靠随侯的人马了,除此别无选择。

铜绿山东西大营被楚军劫营的这一天夜晚,数千里外的镐京秋蓼宫内,也是一派人仰马翻的忙碌景象。

内寝殿里间不断传出纪姜痛苦的呻吟声,间或夹杂着稳婆的喊声:“娘娘,莫要喊,会泄了力的!赶紧用力呀!”端着热水盂盆的侍女们不停地进进出出。

外间屏风下,番己盛妆端坐于案几后,轻轻摇动着手中的丝绢团扇,冷眼看着阶下那个焦急地在屋里踱来踱去的男人。若不是王后的职责所在——所有妃嫔临产时应该亲自坐镇,她根本不想来操这份闲心。

或许是被周夷王晃得眼晕,小腹也已隆起的孟姜大着胆子劝道:“大王,姐姐定会无恙的!您无须过份忧心,且坐下歇歇吧!”

“孤怎么能不担心呢?这都推迟了好几日,会不会有什么不妥之处?”姬燮的眉头紧锁,双手不住地搓揉着。

“所谓‘瓜熟蒂落’,到了该生的时候自会发动,早几日晚几日都是正常的。”番己的话语平静如水,她看了看略带倦容的孟姜,轻声说:“你也是有身子的人了,产房血腥气重,莫要冲撞了才好。来也来了,心意也尽到了,就回去歇着吧!”

“这------”孟姜抬眼探询地望向姬燮,后者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就听王后的吧!”

孟姜眼中的光芒迅速地黯淡了下去,俯身施礼道:“多谢大王与王后体恤!臣妾告退!”

看着孟姜离去的身影,莒嬴与夷己不无羡慕。她们没有任何理由,只能跪伏于阶下做个恭顺的陪客。突然,一声嘹亮的啼哭声从里间传来,一个稳婆满脸喜色地出来报信:“恭喜大王,贺喜大王,纪姜娘娘生了一个儿子!”

姬燮大喜,这就要往里头冲。却被好几个侍女稳婆挡在头里:“大王不可,产房血气重,待奴婢们收拾一下,再请大王入内!”

到了这当口,番己不能再坐“壁上观”了,只得出来阻拦:“大王守了这大半夜,不如回去休息吧,有臣妾在此就行了!”

“那不行,孤一定要看到表妹和孩子才能入眠!”

高高的宫墙下,摇曳着几盏幽暗的宫灯,番己扶着獳羊姒的手,在季桑的引导下在青石甬道上默然走了许久。今夜的事触动了她久已远去的回忆,当年她在府里生胡儿之时,一直等到第二天,姬燮才见了自己新出生的儿子。可一见面就要把他交给召公与内侍监------可如今?对待纪姜母子则是判若两人。她从心里底感到一阵悲凉。

“娘娘,莫要太放在心上。大王膝下唯有太子与伯姬,对这个孩子看重些,也是有的。”獳羊姒想安慰她。

番己没有应声,可季桑毕竟年轻气盛,平日里又看不惯秋蓼宫众人得宠张狂的样子,便忿忿地说:“她不过是一个次妃罢了,平日里跟大王没大没小,今日娘娘来等候她生产。进去看都不看娘娘一眼,这还有个上下尊卑的样子吗?娘娘毕竟是王后,被干干撂在一边不搭理,成什么样子?”

“季桑,你的话太多了。”獳羊姒厉声喝道,季桑被这么一唬,终于闭嘴了。

番己突然停住脚步,问道:“你们谁还记得适才大王给纪姜之子取的什么名字?”

“奴婢记得!”季桑想弥补适才失言的过错:“叫什么‘尚父’。”

“尚父,乃类父之意也。”番己嘴角一丝冷笑:“这样的男人,像他又有什么好?我儿姬胡,要做顶天立地之人,像先武王与先穆王那样伟大之君主。姬尚父,哼,不稀罕。”

獳羊姒压低声音说:“可大王如此宠爱纪姜,王后也不得不防啊!怕时日一长,这母子必会生出觊觎之心。”

番己遥望着南面的天空,繁星点点,喃喃自语道:“只要召公子与胡儿击退楚军,保住铜绿山,为大周立下不世之功,太子之位谁都无法动摇。纪姜和她的尚父再得宠,也是无用的。”

季桑也凑趣道:“娘娘,如今宫中孩子少,大王难免稀罕些。但只要日后大王多纳嫔妃,广生子嗣,他们母子又能算得了什么?”

番己盯着她好一会儿,季桑直觉得心里直发毛。末了,只听到一声叹息:“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容我再思虑一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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