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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如何是好?
番轸见他沉吟半晌不吱声,心中一凉:「难道君侯也没办法了吗?如此,轸便无救了吗?」
「世子不必忧心,还有一人可搭救世子于此绝境。」
「谁?」番轸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召公虎,您的妹夫。」鄂驭方讲得很慢。
「子穆?」番轸目中一闪,旋即又黯淡下去:「不行啊,因为我的鲁莽传书,致妹子心衰而亡,子穆他恨我尚来不及。且令箭一事我观天子似有不悦之意,此事已拖累了他,如何还肯伸出援手?」
鄂驭方发出微微一声哂笑:「世子可就太不了解您这位妹夫了。召公者,凛然大义,以天下为重也。他素来主张以《周礼》治理天下,如何岂会容得番国发生废长立幼之事?再说,他在己夫人临终时,已答应了要照拂世子。于公于私,此事他都不会置之不理的。」
番轸略一思忖,一拍案霍然而起:「死马且当活马医吧,我这便动身赶往镐京,求见召相。」
这些日子门庭冷落,荣夷莫名地有些惆怅起来。自从那日离开行宫,一连十余天了,周厉王姬胡真的再没有召见过他。难道真的是自己太过于急功近利了,叫精明的天子看出了什么端倪?
十多年了,他辗转于列国权贵之间,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探出了一条通往权力顶端的荆棘之路。而今「行百步而半九十」,曙光在前,怎么自己就这样沉不住气了呢?说到底,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支撑他这么艰难走下去的究竟是父仇还是隐藏的功业之心?
「先生,大王召见。」
荣夷蓦地转身,对着恭敬的官署吏点头一笑,正了正衣冠,向早已停候在门口的辎车走去。
「先生请入座。」宽大的王书房内,姬胡一指身边座案:「燎炉太小,先生不用宽衣。」
「大王终是年轻硬朗,偌大书房仅一只燎炉。」荣夷入座,油然感喟。
「冷醒人,热昏人。」姬胡一笑:「祁仲,给先生新煮酽茶。」
不知哪个位置答应了一声,总归是姬胡话音落点,祁仲已经到了案前,对着荣夷轻轻一笑:「堪堪煮好先生便到了,又烫又酽请先生暖和暖和。」面前大茶盅热气腾起,荣夷还未及说一声好,祁仲身影已经没了。
「先生的茶可不是白喝的。」姬胡一指面前的一卷竹简:「有难题来了。」
荣夷展开略略一看,眉头渐渐皱紧了,姬胡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此为番国君臣***,言及番君已病重,旦夕不存。为国事及孝道计,伏请世子速速归国,以备不时之需。到底关系父子人伦大道,孤没有理由驳回。可以番国如今的形势,表兄若贸然归国,生死则是难料之事,因此,想讨问先生的主意。」
岂料荣夷却没有丝毫的犹疑,「啪——」的一声合上竹简:「此事本不该由大王来决断的,臣不明白我王为何要烦忧?」
「先生此话何意?」姬胡微微皱眉问道。
「大王尚未亲政,此等政务本该由召公子穆来处置的。大王忘了吗?」
「先生之意是将此书简送往镐京相府,听任少父的处置吗?」
「不,非也。」荣夷摆摆手:「臣请大王下书相府,请召公子穆前往洛邑参赞启耕及春季朝会大典。」
「这是为何?」姬胡有些急了,因为年纪太小,每年的启耕大典都是由召伯虎代行主持的,这回借着巡幸东都的机会,自己才有机会主持这一重要典礼。也可借此机会在天下臣民前亮相,为将来亲政做铺垫和准备。若是将召伯虎请来,那自己还有这亮相的机会吗?
「大王稍安。」荣夷不紧不慢:「臣之意,是启耕大典依旧由大王在洛邑主持举行,
让东都及中原百姓皆能目睹我王之风采。但大王毕竟尚未亲政,大朝会还是将由召公来决事方为妥当。如此,自可两便。」
「哦,原来如此。」姬胡长舒一口气:「便依先生所言吧。唉,孤今日方知少父处事之难也------令箭之事,休得再提起。」
「诺!」
「你说什么?番轸跑了?」姬胡惊而坐起,瞪视着眼前的荣夷:「他是回番国探父去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不拜辞而走还是情有可原的。
「非也。」荣夷禀奏道:「据报,他是出洛邑西门且望西而去,当是要去往镐京,去找------召相国才是!」他边说边瞟了一眼姬胡的脸色。
「哼,果然聪慧,知道去找手握实权的人。」姬胡嘴角现出一抹自嘲的冷笑,眼中颇有怫然之色。
「大王,臣尚有一事容禀。」
「讲!」
「近日,臣探察得知,番世子在枣阳峪被截杀之时,并非凭他自己一己之力而逃脱。乃是有人相助于他。」
「哦?是谁?」姬胡身体略前倾,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是------鄂侯驭方。」荣夷抬眼又瞟了一下姬胡的脸色,从容答道。
「什么?是他?」姬胡怫然而起,微愠道:「怎么番轸从未向孤提起?他为何要刻意隐瞒于孤?」
「大王与鄂侯不和乃是天下皆知之事,番世子刻意隐瞒也是怕大王迁怒于他,而不肯相告,亦是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情有可原-------每个人都情有可原,只有孤才是活该!」姬胡突然暴怒,拂袖将案上的玉卮横扫于地,发出一声脆响,碎片四溅。左右侍奉之人及荣夷都赶紧下拜,口称:「请大王暂息雷霆之怒。」
初春的清风徐徐吹进大殿,姬胡体内怒意的熔炉感受到了一缕难得的清凉,他冷静了下来,淡然道:「也罢,既然他要去镐京,就让他去好了!这个难题,还是由少父去解决为好。孤还是专心准备启耕大典的事吧!」
「我王英明!」荣夷第一个随声高喝道。
闻说今年的启耕大典将由十七岁的少年天子亲自主持,朝野国人振奋不已,之后还将举行新春朝会,中原庶民的激奋之心顿时提到了顶点。
二月初十,洛邑周人倾城出动。
拥过横跨滚滚清波的白石桥,在大河南岸的祭天台四周,万千周人观看了盛大的启耕大典。姬胡四更即起,沐浴冠带,红日初升之时便在内侍的簇拥之下登上华贵的青铜王车,缓缓驰入通往大典祭台的道口。
朦胧河雾中,看到第一个守候祭台前的乃是今晨才匆匆赶来的召公子穆,双目微红,明显是一夜未眠的样子,心中涌上一阵说不清楚的酸意。召子穆一见姬胡便拜伏在地:「臣凌晨方至,未及先行谒见我王,请大王恕罪。」
姬胡赶紧扶起他来:「少父操荣国事,奔忙不休,何罪之有?今日大典后请少父抓紧时间休息,明日大朝会还有赖少父主持。」
召伯虎疲惫的眼中泛起一抹感慰的泪光:「大王长大了,臣心甚慰。」
姬胡向着他微微一躬,诸般礼仪开始了。祭天地祈年,宣读祭文,扶犁启耕,犒赏耕牛,巡视百户耕耘,授爵先年勤作善耕的有功农户-------十七岁的姬胡马不停蹄地奔波到春日西斜夕阳晚照,才结束了这最是劳人的大典。
张着巨大青铜伞盖的王车辚辚归城,周厉王姬胡坐正身躯向道边国人肃然三拱,行拜托万民之大礼时,欢腾之声骤然弥漫四野。他禁不住热泪盈眶。
次日清晨,接着便是新春朝会。
朝会者,聚国中大臣共同议决国事也。依着传统,这种朝会一年多则两
三次,至少一次。这一次是启耕大典之后的新春朝会。自周夷王薨逝后,因继位的厉王姬胡年幼,这种大朝会一年也办不了一回。这一次远召中原及江汉诸侯,近聚成周百官而举行新春朝会,实在是振奋朝野的非常之举。洛邑已多少年没有过这般盛景了。
清晨卯时之前,所有有资格参加朝会的官员及四方诸侯都冠带整齐志候在了正殿外的两座偏殿大厅内。相熟交好者低声议论几句,问得最多的话是:「足下以为今日朝会当首决何事?」
答得最多的话是:「先决成周八师帅印归属,再决番国君位归属。」
嗡嗡低语中卯时三声钟鸣,正殿大门隆隆打开。官员诸侯们依着爵次络绎出厅,踩着厚厚的红地毡踏上了三十六级蓝田玉砌成的宽大台阶,鱼贯进入了久违的大殿。
瞬息之间,大钟轰鸣九响,宏大祥和的乐声顿时弥漫了高阔雄峻的殿堂。乐声之中,周厉王姬胡正从一道横阔三丈六尺的白玉屏后大步走出——天平冠,大朝服,冠带整肃,步履从容,虽少年之稚气尚未脱尽,然壮伟之象却已初现。
天子落座,司仪大臣一声长呼:「相国入座——」召伯虎迈着沉稳的步子,登临王阶之下,向着王案后的姬胡深深一躬,便于王阶下那张宽大的相案后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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