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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山谷本该生机盎然,可是随着应原一行的撤帐离开,这里只剩下死亡的气息荡涤不去。空气中飘荡着浓重的血腥味,暮色未降而寒鸦已至,时不时“嘎——嘎——”的叫声直入苍穹,令人不寒而栗。
“俨儿——我的俨儿呀——”一声女子凄厉的呼喊声冲破了这荒谷的寂静,太夫人应氏披头散发,一只丝履也甩掉了,不管不顾地下得辎车,疾疾奔向卧于谷底草地上的那个少年尸身而去。
“我儿——”太夫人不敢置信地用颤抖的双手抚摸着儿子已开始僵硬的尸身,声声泣血:“我的俨儿啊,早上出门来好好的呀——你说这回要立个大功,让为娘今后再也不用为你操心的呀——是谁,谁害了我儿呀——”
忽地,她在儿子紧攥的掌心里发现了一样物事,黄灿灿的,闪着光。公子俨攥得非常紧,她费了好大力气才一个个掰开他的手指,将那东西取了出来。原是一柄小小的黄铜羹匙,用来调拌用的,上头还沾着些许酱料。应氏将那羹匙翻转过来,分明刻着一个醒目的“原”字。
她忽地想起年前为表示对应原这位娘家远侄的宠信,特意吩咐宫坊为他专铸一批铜制器皿,每一样都刻有一个“原”字,以示专宠。难道------想到此,她的心不由震颤起来。这意味着什么?应原,他可是应氏之族人,自己在番国最重要的倚靠哇!怎么可能?
正在她悲恸万分又惶惑无比之时,身旁躺着的老仆应伯微微呻吟了一下,那声音十分微弱,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应氏放下儿子,急步走到应伯跟前,俯下身轻声问道:“应伯,我知你已处弥留之际,说不出话来。我且问你,是你便眨眨眼,如何?”
应伯喉管里发出咕噜一声,艰难地眨了眨眼。
应氏将那柄黄铜羹匙举到了应伯眼前,一字一句地问道:“这是藏于公子手掌中的物件,你告诉我,是不是应原------是不是他害死的我儿?”
应伯直直地看着那个羹匙,应氏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要停止了。在这令人窒息的短暂停顿之后,应伯眨了眨眼,又用尽最后一把子力气点了点头。
“为什么?为什么是他?”应氏霍然站起,仰天质问上天:“他可是我应氏族人,为什么要害我儿?为什么------”极度的震惊令她身颤栗,软软瘫倒在地。
她想问应伯,可惜这位喉管已断,鲜血流尽的忠仆已咽下最后一口气,再也无法回答她。她只能问苍天,问大地,问山谷里游荡着的上百亡魂------
小树林中,一女一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这母子俩还是没见到最后一面,其情可悯哪!”老者言道。
女子声音清冷:“番轸还是小看了应太夫人,以为杀了公子俨她就是一只死鸟了,可这个女人不简单,番国灭亡就在眼前了。师父说过,只有让鄂国顺利击败吞并整个番国,才能逼迫周王室起用成周八师对付鄂驭方。看来,师父的计划进展颇顺哪!”
没有治丧,没有殡殓,应氏在草草下葬儿子之后,在番宫自己的寝殿中整整坐了一夜。她在思忖着事情的前因后果,她在思量未来如何为儿子复仇,这已经成了她在今后的岁月里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须发皆白的老宫医在侍女风灯的导引下夤夜悄入,跪在太夫人面前回话:“禀太夫人,那只黄铜羹匙果然有毒!”
“何种毒?”太夫人的声音已变得沙哑,在暗夜中听来更觉心惊。
“钩吻草。老奴去验过其余侍卫的尸身,亦都中了同种毒,否则以上百禁护之身手,公子如何能着了道?”
“知道了,你下去吧。”
“诺!”
侍女举着风灯回来时,无声地走到太夫人帘外,轻声道:“禀太夫人,君上不在宫里,昨日日暮时分带着转胡姬与方阿满去了桃水行宫。他们行事颇密,奴婢多方打探方才得知确实消息。”
“哼!”帘后太夫人的声音如同被沙石砺过一般,令人不忍卒听:“果然是早有准备,怕本宫发疯复仇,便早早搬去桃水,仗着有应原的大军撑腰,本宫便奈何不得他们!哼!做梦。”
“夫人做何打算?”
“你打点行装车马,派人通知城中应氏族人壮士,天明随我出城前往应国。”
“夫人要去应国搬兵?”
“应国是我娘家,应侯乃我女婿兼侄儿,我女身为应侯正夫人,如何能坐看亲弟惨死?”
“夫人三思啊。”侍女跪下劝道:“如此一来,岂不正中鄂侯下怀?番国必将无存矣。”
“天若亡番,夫复何言哉!”
曙色初上,番太夫人应氏木然坐于帘后,却看见了掀帘进来的侍女那惊恐无比的眼神。正要发作,应氏却骤然愣怔了——侍女身后的六尺铜镜中,一颗须发霜雪的白头正直愣愣地睁着双眼!
她是谁?是自己?
倏地,应氏心头轰然一声头疼欲裂,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清晨,番城街市刚刚开铺,披散着一头雪白长发的番太夫人与身后一片缟素的数百马队,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我番国的百姓们,”番太夫人爬上辎车顶,一头白发迎风飘舞:“我应姬嫁入番国二十余年,侍奉先王,生儿育女,继而扶为嫡夫人,自问无愧于国,无愧于君。可是我儿番俨,却被番轸那厮暗算,以女色收买吃里扒外的奸贼应原,毒杀我儿,意在拱卫番轸之君位。”
百姓们乍闻此事,十分心惊,都在面面相觑。
“那个番轸,荒淫无耻,日日与那转胡妖妇和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厮混于床榻之间,如此尤嫌不足,竟然虐杀鄂侯之女,好为那妖妇腾出正夫人之位。这才引来了鄂侯倾国来讨,诸位遭受灭国之危。如今应原与那番轸沆瀣一气,奸臣当道,淫妇成了国母,亡国之祸,岂可免哉?不如诛杀那个昏君,挽国于危亡,可也?”
有胆大的振臂而呼:“愿追随夫人而去,诛杀昏君妖妇,还我番国一片朗朗乾坤!”
“好,”太夫人豪气干云:“愿追随本宫的,右袒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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