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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萍和锦机等人起初也是似许长歌那般以为她本不是花粉过敏。

毕竟她们看着永清长大,十几年里,她也与寻常女孩子一般爱花爱粉,身子又极其康健,长秋宫中除却蘧皇后读经理事时也不怎么烧燃香料,无论四时寒暑,皆在形形色色的花樽瓶觚里供着时令花草,永清对这些尽态极妍各自为芳的花朵一点反应也没有。

可等到了晚上,一个从燕阙跟过来的小宫娥捧着一束才折下的紫色玉兰,放进永清身旁的豆青釉刻划莲花瓷瓶里,便招致了她一串接二连三的喷嚏。

“公主,您是不是伤寒啦”小瓜手足无措,下意识地往殿里放着的好几个暖炉望去。散落于四角的暖炉里头的银丝炭

“拿走……”几声啊啾以后,永清终于停了一霎,捂住口鼻,“放外边去。”

旁边正端来永清睡前汤药的青萍察觉不对劲,连忙又将前头的女医传唤进来。

两位女医这些日子已司空见惯了,这位青萍姑姑向来对永清公主的身子最紧张不过了,稍有风吹草动,永清公主半夜有时多翻了几回身都要把她们喊进来问几句。

虽然这回确实有了明显的症候,但女医仍觉得并没有什么大碍,两指搭在永清右脉上须臾,又细细问了永清的感觉,检查了一下小瓜捧进来的玉兰花,最后下了结论:“公主无事,只是此际春日花粉浮尘较多,公主对此敏感罢了。”

青萍立刻反驳:“可公主从小到大都不曾如此过。”

女医犹豫了一下,又说:“兴许是从前不曾见过此类花木,单独只对一种特殊的花卉过敏也是有的。”

“我看还是去把太医令请来吧,”青萍开始怀疑起女医的医术,“这栀子栽在园子里多少年了,玉兰也是宫里俯拾皆是的。”

女医对视了一眼,按理说不会的,若以前从未过敏,怎么如今突然就强烈起来了

虽这不是什么大事,但她们也拿不稳,怕真出问题担了责,遂委婉道:“公主身份贵重,确实需要仔细一些。”

于是明明次日告了休沐准备在家里含饴弄孙的太医令又被一张诏叫了起来,火急火燎地穿上官服挎上药箱针匣就往长秋宫里跑。

太医院发来的急递,只道有大事需要太医令定夺,但谁不知如今阖宫上下最紧要的就是长秋宫里的永清公主

太医令当即便感到危机四伏,沉重地进了永清公主的寝殿,但他最后也和两个陪在旁边的女医一样,皱着眉头。

青萍小心翼翼问:“可是有什么大碍”

太医令犹豫了一下,道:“一般而言,这种症候都是先天胎中不足,自然而缺的,打小就会显现,鲜少有人成年了才渐渐对某物敏感不耐。许是近来公主身子太虚了,才会为此困扰,如今好生调理身子回来才是正道。”

“真的”青萍脱口而出,但也不敢怀疑太医令,马上问,“可要吃些药对身子可有什么损伤”

“是药三分毒,公主也并非因此失调得患,”太医令耐心道,“吃药便不必了,但若想要缓解症状,最好莫要再接近盛开时节的花草树木了。”

永清看出来了,她如今在长秋宫里坐牢,整个太医署也陪着她不得松泛,在青萍提出另一个疑问之前,她抢先一步附和太医令:“裴公说得真是让我豁然开朗,相必不出门就会好上许多吧。”

不料太医令却认真地想了想她这句话:“倒也不是,毕竟如今刮着东风,满是浪蕊浮花,即便在宫室之中亦有可能闻到。”

“这倒是好办。”青萍如释重负,拍了拍自己胸脯,“一会儿我便报与皇后殿下,传令下去将所有开花的树都伐了。”

永清听得大骇,立马扯住青萍:“这怎么能行。”她蹙了眉头,严厉道,“姑姑是好心,可这实在是大费周章,又暴殄天物,更别提许多花树都是百岁年头了,动了岂不可惜,更何况,现今朝京宫中也不单只有长秋宫一处住着人。”

青萍关心则乱,被永清这么一点,倏然也悟了过来。

皇帝移驾回宫,正在和蘧皇后暗自较劲,这大动土木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无论如何都够皇帝拿出来给蘧皇后添堵了。

太医令来往长秋宫十几年,也晓得如今情势,从善如流道:“不这么麻烦也是可以的,只要公主日常起居和外出时戴一副面纱即可。”

于是当许长歌来到长秋宫时,便见他的小公主坐在满墙书简之前。

长秋宫的宫室极多,以前宫娥只将他引至前殿相见,如今却转过偏殿前的影壁,沿着曲水回廊兜转两周,到了一处屋宇较为低矮的院中,庭院里并不载花,惟青松古柏而已,房间里依旧从的是长秋宫简单清雅的陈设,只是似间书斋,门旁放着一双茜色软锦履,敞开的绢底隔窗里显露出皆为书架的四壁,密密匝匝堆放的书简直到横梁。如此倒显得中间空空如也,只放着两三方书案与前头的水波纹竹簟,书案被抛磨得在日光下微微发亮,不染纤尘。

永清并未坐在席中,反是随意地跪坐在身前,绛色软罗裙散垂作了一朵石榴花,露出一双雪白绢袜。

听到动静,她偏过头,微微拂动的面纱遮住了她大半张脸,仿佛云遮明月,皎美而朦胧:“长歌。”

许长歌心中一动,仿佛那一角白纱轻轻掠过心尖。

他在离她最近的竹簟上落座,目光如昨日的吻一般叫人心痒,蜻蜓点水,若有意无意地从她头顶云鬟一路抚至她雪袜微露的脚尖:“公主在看什么”

“怎么,昔日的春秋博士,半年未曾摸得书本,便只识得军书文牍,”她将手中的一卷书在他眼前一晃,笑意漾然的眸子微微弯起,“连《邓析子》也不认得了。”

摆明是故意揶揄他,她背对着他攥着那卷书,一行字也不曾让他认到。

许长歌顺着她的得意,如抚摸着难得撒娇的猫儿的毛一般:“我们永清公主说得是——如今臣已是目不识丁,眼见满屋藏书汗牛充栋,已是汗流下襟,自愧弗如公主才慧了。”

有的吹捧的话,要是吹过了便显得有一点讽刺。

永清被他这么一说,反而不大乐意,哼了一声,将手中书简抛给他:“忘性这么大”

“是,”许长歌左手一把接住,深以为然地点头,“如今臣心中只记得公主一人了。”

“你……”永清庆幸现在她脸上还蒙着一层面纱,不然叫他窥去满颊云霞,岂不得意,又哼声啐道,“你到底在北边吃了多少沙子如今说话也这般土里土气。”

许长歌望见那薄纱之下隐隐霞红,唇角愈发上扬:“不多不多。恰让公主满意而已。”

“……”永清反手把另一卷《邓析子》也扔了过去,“再说我要赶你走了!”

有的话不再拐弯抹角,借着隐晦的诗文典故抒意,反复地旁敲侧击,你来我往。

仿佛从战场上冲来的流火箭矢,横冲直撞,过则心火蔓野,又叫她惊羞,又叫她欢喜。

许长歌晓得她对着他脸皮薄得紧,不敢再继续逗下去,生怕破了她的极限,马上便要尝到两爪子的疼。

他低头看了看握在手中的古卷,不动声色地转了话头:“公主怎么看起了《邓析子》”

“李长史再过两日就要走了。”提及此书,放在膝头的那双柔荑倏然握紧,永清眼神倏然一暗,微微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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