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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月的云雾愈渐厚浓,敛起最后一丝清辉,卷席而去。
月黑风高夜,倒是跑路的好时机。
只是他们这行队伍,几十名轻装骑兵相随,又驱赶着一辆四平八稳的安车,在漆黑的原野间奔走,亦不免得要点上几支火炬,反而惹起眼来。
行出两里地,许长歌一曳缰绳,将马勒停,转头对李功道:“长史,这样下去不行,请允巽带十五人殿后。”
他单薄的眼睑微微低垂,似为疲倦所压坠,鬓角些许松乱,几缕碎发虚遮眼前,一手紧攥着缰绳,一手紧握着剑身。他神色平静依旧,只是双拳皆握得指节泛起了淡淡青白色。
李功突然有点担忧起许长歌来:“侍中好意,我已晓得,可你已许久未曾合眼,身子还撑得住么”
“无事,”许长歌摇头,“长史不也奔波一日了——更何况,那伙流军显然是有目的而来的,我们带着公主,脚程本就慢了一些,必须得有人去拖延阻拦。”
“我也明白,也正有此意,”李功调转马头,朝许长歌扬了扬脸,“还请许公子守候公主左右,功将亲自带人阻截叛军。”
许长歌拦在他马前:“不可。”他的声音隐隐有一丝虚浮,却仍十分坚定,身侧火炬中的橙红焰火在他漆黑的瞳仁间映出一点璀璨的光,与他有些恹恹的容色相比,格外分明,“殿后凶险,还是交由巽这样才从战场上下来的人做吧。更何况,长史对公主而言,比我,重要得多。”
李功一愣。
许长歌握拳掩唇咳嗽了两声:“……巽受公主再造之恩,当三世以报,却几次三番连累公主身入险境,以致公主怨怼,请允巽竭力偿还一二罢。”说罢一夹马肚,调转向后而去。
李功突然明白他所言怨怼是什么。
半年以来,杳无回音的千里传书,让许长歌在等待之中渐渐失意,以为永清因先前的事情怨恨他。
李功欲言又止,最终将解释的话咽了回去。
要是许鸿当年并未身殒,槐里许氏门庭依旧,他与公主到底也是一段良缘佳话。
但如今。
李功只目送着那一列轻骑渐渐消失在漆黑夜幕之中。
他摇了摇头,亦调转马头向东,向车夫吩咐道:“略略加快些速度,如今愈发耽搁不得了。”李功又回头看了一眼早已经消失无踪的背影,“莫让许侍中,为难太久。”
车夫应声,牛皮马鞭“啪”地一声响破寂夜,马车又重新奔驰起来。
车轮碌碌转动,被一路携带的胡鹤坐在马车后缘的横木上,紧紧地扒着凭栏,在寒风之中瑟瑟发抖。
临走的时候,李功本想牵一匹马给他,被他摇头谢绝,表示自己不会骑马。
前者的眼神就有一些微妙,想来定在想他一个云游四方,时常给绿林草莽看病的人,怎么连匹马都不会骑。他又不能和那几位女子同乘一车,最终只得十分有眼里地规矩坐在马车后头。
那两名男子的对话,毫无遗漏地,都被东风灌进了胡鹤耳朵里。
什么公主,什么侍中,什么长史
这群人到底什么来头
他四肢手脚都一片冰凉,要不是这在荒郊野岭,前有豺狼,后有追兵,胡鹤早就跳下去了,远离这个是非漩涡。
队伍又渐渐拐进一段山路,倒也不是什么十分挺拔高耸的山峰,只是狭长谷地两旁起伏着曲线温柔的山峦丘陵,时近天明,深黑的夜幕下隐隐透出了微微的红色,两旁山林不时传来布谷鸟的鸣叫。
胡鹤在胆战心惊之中,渐渐靠着栏杆睡了过去。
马车的颠簸只让胡鹤一颗脑袋搭在上头不停地晃动,他只觉得牙齿都要被颠掉了。半梦半醒之间,突然听见一阵嘶鸣,好似群马受惊了一般,都在狂躁不安地叫。
“咚”地一声,胡鹤的脑袋撞在停下的马车车厢上。
他“嘶”了一声,捂住仍在嗡嗡震荡的额头,刚想开口骂娘,突然想起自己是寄人篱下,还在非常危险的地方,生生忍了回来,悄悄贴着车厢向前探出半边脸,偷觑着前头的情形。
和他一样惊疑的还有李功,他问向一名从队伍前头骑马疾驰回来的士卒:“前头怎么了”
连夜赶路,即便是行伍出身的武人也一脸困倦,那人眼神有一丝迷茫:“属下也不知,只是前头探路的人回来说,有一伙匪盗埋伏,似是想劫道,但一般而言,这些土匪只敢抢劫富商,是不敢动官家人的,长史只要和他们亮明身份即可。”
但他们从泉亭驿出来,也借打的是玄鸟旗,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土匪还不识抬举,速速撤离,难道是天色昏暗,不长眼
李功倒未有疑,他是晓得这些江湖规矩的,刚想将自己大将军府的名刺递上去,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疾呼:“李公请慢!”
他一回头,便见胡鹤跌跌撞撞地从马车后头跳下来,差些崴了脚,身上还挎着他的药箱叮叮当当地响。
胡鹤似被夜风吹冻一晚上,面色青灰青灰的,嘴唇也发白:“李公,这群绿林好汉,在下认识,他们并非寻常土匪只挑软弱可欺的富户劫道,寻常官员亲眷他们也是敢的!不然也不会被官府时不时地通缉清缴,没个固定的寨子,到处流窜。”
李公皱眉:“这些人竟这般嚣张他们大致每回出动有多少人”
“每回大抵有五六十人,二十几匹马的样子,皆使着兵器。”胡鹤道,“我曾也被劫到他们寨子里为当家的治病,他们奇怪,倒也不十分偏离江湖规矩,对巫医术士仍是客气的,也会时常将金银分济周遭穷苦百姓,只是不知怎的,不似平常绿林一般敬畏官府,反而似有什么仇怨一般,格外喜欢和官家针锋相对。”
李功倒不大在意后头半句,他只在想,既不按寻常规矩来,那只能杀出去,给他们一通教训了。只是先前许长歌领走了十五名精兵轻骑殿后,如今李功手头只剩下三十五个人,虽然各个也是正规军训练出来的,必然不会输给草莽流匪,但人数占了劣势,又一日奔波,更要护卫着车厢里的永清公主不受一点颠簸,倒是一件难事。
胡鹤看出他有几分为难,不知是不是睡过了头,竟壮起胆子想做个和事佬起来,对李功道:“李公莫忧,我也算同他们有两三分的交情,不如由胡某牵头,您再赔上些金银,好叫他们早些放行——毕竟令爱的伤情耽搁不得。”
李功倒对胡鹤刮目相看,觉得他颇会做人,点头应允,谢道:“如此多劳胡先生费心了。”转头唤出苏苏取来七八锭金子,装在托盘上递与胡鹤。
胡鹤肃容以拜,说了一句“愿不辱命”,便一溜小跑到了前头。
过了一会儿,李功听见前头有士兵大喊:“胡医师被人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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