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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允亲王有礼,我等是客,自当客随主便。”凌沺下马,回了一礼,微笑道。
这华服老者查客仑,乃是当代阿穆那大帝,也是国师梵忧的叔父,便是在整个梵山,也是地位最尊崇几人之一。
凌沺是真的没想到,接待的规格,整的这么高。
当然,说受宠若惊也不至于。
他好歹也是朔北叶护,一方之主,倒也不至于大惊小怪。
“凌侯请。”查客仑也是回以微笑,挥挥手,示意千喀邪自行入宫面见大帝,亲自在前引路,与凌沺同行,将之带去驿馆歇息。
途中且行且看,老亲王也是个很健谈的人,沿途为凌沺介绍着梵山的风土人情,以及城内处处。
竟陵郡王、罗燕途等人身旁,也有梵山这边的官员陪同。
双方也算其乐融融,看起来和睦友好非常,与此前在曦虹原一带边关之地,天壤之别,任谁在这里,也不会认为两方人不久之前,还在杀个你死我活,战死将士之数,都多达数万人。
经过交谈,凌沺也对梵山,阿穆那帝国,有了更多的了解。
他们的官员构成,其实相较大璟更加简单一些,并不是三省六部制,除去君王所掌大差不差,有国师再上,多了一层更高的掌管者之外,军政划分清晰明了,简单直接。
军方来说,分为常备军、各部亲军两种。
梵山常备军,皆是帝都直辖,直接任免将领。
除去阿穆那大帝自己隐藏八方那些外,也就两支,一支就是边军,共有四部,千喀邪率领的就是其中一部,四部加起来共有五十万人左右。
在此之外,则是帝都亲军,负责拱卫帝都,听令征战,以及城内及辐射周围各地治安肃纪之事。有兵八部,各五万兵力,共计四十万,相当于大璟长兴骁果军、十六卫合一的存在。
而各部亲军,从亲王、大公这些大贵族,到各类大小侯爵,都有自己部中的亲军。
亲王、大公,相当于叶护、特勤,不是出身皇族,就是一方大部落的首领。
而各色大小侯爵,其实也就是中小部落的首领,哪怕只是百户辖民,也可称侯,代表着贵族身份,也代表着其有自主权益。
这个自主权益里,包含信仰、也包括组建军队等一应所有事务,在各自部中,有着近乎全部的自主权。
当然,在其上,是有着神权辖制,无论信仰佛门那一宗别教义,都是神权至上。
这也就是那个近乎,不然就真的是全部。
对于各部亲军的数量,是完全没有荼岚那样明确的规定的,只要各贵族承担的起,那你有百万军也无妨。
而政务体系,除了国师、大帝之外,梵山还有一位国相,辅助大帝处理政事。
其余各亲王、大公,分管一摊,形成类似大璟六部的存在,不过梵山的数量是有八个。
至于什么郡守、县令的,梵山一样没有。
即便是帝都直属,也是分封一个个部落的形势,由该部贵族自行处理,或者自行分任官员或者亲信管理各种事务,而后统归到国相那里,由其和属官分门别类,交由阿穆那大帝,再由大帝分指批示给八部的大贵族处理。
看似会都集中在几个人身上,政务极其繁忙,但实际上并不然,相反还要轻松不少,大多数的事情,基本各部都能自行处理,有难以仲裁的事情,也有各地佛门可以见证、裁断,真正上呈到中枢的并不多。
而昭允亲王查客仑,若是类比的话,就算是阿穆那帝国的礼部尚书,因为他所学极多,对境内各部以及其他诸国的文化,都有相对精深的了解。
……
“梵光!”
“梵光出现了!”
“佛圣临世!”……
突然间,诸如此类的欢呼声,此起彼伏的响彻在阿穆那帝都内。
凌沺转头四顾,发现顷刻间,跪了满地的人,包括查客仑在内,在此地的梵山人,都跪拜了下去,虔诚之极。
唯有他们一行人,突兀的站在那里,皆是四下望去的样子,不少人脸上都带着错愕和不解,然后是极度的惊讶和震撼。
因为他们举目看去,那莲池金顶上,正散射这漫天的金光,并不刺眼,但极为的醒目,那似人盘坐的大山,这一刻真的向一尊神圣的神佛,那金光便是其脑后的光轮,宛若又一轮温煦的太阳般。
下一刻,以梵山寺为首,众僧人汇聚盘坐,诵念经文,梵山山脉千山万寺僧人皆同,整片梵山地域瞬间尽是梵音,传荡不息。
而无论百姓还是贵族,无论在街上的在家里的,此刻也都走到露天处,沐浴着那金灿灿的‘梵光’,向着那金顶朝拜,默默祷告。
足足两个时辰,梵山众人的祷告、朝拜,才算是结束。
而凌沺他们也就跟这愣是站了两个时辰,倒不是他们不想动,是压根没地方给他们下脚挪动。
那些梵山人全都浑然物外的样子,对其他事全然不闻不见,看的凌沺都蠢蠢欲动了。
只不过不是跟着祷告、朝拜的心思,而是觉得,这时候要给他二十万大军,够他把这里干下来的了。
那家伙,一动不动的,他都怀疑这时候是不是砍了他们,他们都还是全然不在乎呢。
可是他不知道,若他真的这么做了,或者说真的在这时候乱动,甚至破坏这些梵山人的朝拜祷告,他会迎来这些人最疯狂的攻击,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忘死和杀意。
不过凌沺倒是忽然知道了,梵山为什么愿意跟他扯皮、厮杀、试探这么长时间,恰到此时才逼出双方底线,邀他们来此了。而且查客仑又是给他介绍这,又是介绍那的,一路上简直有问必答,毫不避讳,然后走的死慢死慢,一个多时辰过去,还离着驿馆十万八千里的了。
这特么其实就是个最好的下马威,直接震慑人心的下马威,若是心志不坚都能给他们弄皈依了。
他回头看去,跟罗燕途交换了个眼色,一直装死的竟陵郡王,也向着他们俩微微点头,眼神不再散乱。
“让贵使一行久等,万分歉意。”金光散去,查客仑起身,仍旧之前的神态,对着凌沺致歉道。
“无妨。此情此景,世所罕见,我等得幸观之,也是甚为震撼,开了眼界。”凌沺同样敛下所有心思,微笑回道。
“今后七日,便是我阿穆那四年一度的梵光圣节,也称圣耀节,是我阿穆那最隆重和重要的节日。贵使一行,若是有兴趣,不妨到处看看,也热闹热闹。”查客仑继续引路,边走边说道。
“那就烦请亲王派人指点一二,我等初至,对一应习俗、忌讳皆不尽所知,免得有所冲撞。”凌沺顺着说道。
“自然自然。”查客仑笑着点头。
这次他们行路的速度就快多了,闲聊虽然继续,但不会处处停下,又过了半个时辰,终于是到了给他们准备的使馆。
“贵使众人,远行而来,还请早些歇息,明日大帝接见之后,会有欢迎贵使的盛宴,皆是再叙,今日查客仑便不多叨扰了。有任何事,贵使等,皆可与馆驿上下人等吩咐,他们皆会大璟语言,通晓大璟礼仪。”将凌沺等人,送至使馆,查客仑便出言告辞。
“有劳昭允亲王。”凌沺客气还礼,送至门口。
接下来,凌沺等人又忙活了小一个时辰,将使馆内的布防、轮值等事安排好,给众人叮嘱些注意事项,这才都来到凌沺的房间。
“有点儿不好办了。”罗燕途当即苦着脸道。
“唉!谁知道是这么个情况。”凌沺也是叹气一声,脸上尽是苦笑。
他们所有的准备和打算,在到这之后,在看到那一幕之后,尽皆化作乌有,全部成了白费。
“有这座山在,即便大璟能打下这里的地域,也统治不了这里的人。而摧毁这座山,摧毁他们的信仰,不说能不能做到,仅是其中的难度,和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无可想象的存在。”竟陵郡王也不再装死,郑重非常。
这话倒不是说他们就真的有多想把这里打下来,还是一个主动被动,上风下风的问题。
现在梵山就是给他们看这个事实,你们对这里无可奈何的事实。
而反过来,如果是他们攻去大璟,反而要简单的多,这个破山太过奇异,再加上那天地间缭绕的梵音,真的能折服太多太多人。
他们一路进到这里的所见,那些梵山人脸上的恬淡笑意,无不在告诉他们,这里就是他们的乐土,就是他们的圣地!
他们的笑意不是伪装,幸福也不是伪装,而是发自内心的觉得,生活在这里,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这样的环境,这样的人,哪怕凌沺心头也有不忍去破坏的念头。
更遑论是祖祖辈辈自幼就生长在这里,沐浴在这一切之中的这些人。
不用想他们也知道,谁想要破坏这里,改变这里,会迎来怎样的反击。
有了此地,哪怕其他各地不是如这里一样的坚决、虔诚,梵山也稳稳占据着上风。
他们才是有恃无恐的一方。
这一记下马威,他们挨得是瓷瓷实实。
“何止这里,其他地方也是一样,与曦虹原一带,截然不同。”凌沺接言道,连连摇头。
此前所有欣喜,现在都烟消云散,他这时候知道了,什么才叫给你看的,才是你看见的。
整个此前的战事,包括天门关、白帝关的不断游骑交锋,大战小战,都只是给他们看的而已,当然也起到练兵和阻拦的作用,这个不提。
曦虹原那一带,都没有百姓,即便有也习惯了彼此的互相厮杀,都将之当做常事。
在那里,他们其实并没有体会到梵山人的信仰,带给梵山人的那种力量和凝聚力。
他们仍在以为,不过和他们一样,也有着争斗,也有着矛盾,也有着人心强弱,声名利禄罢了。
包括北虹七部,给他们的感觉也是如此。
他们不知道,北虹七部和虹宗,在梵山其实也是异类,他们的教义和这里,和梵山其他各处,都格格不入,这才是他们而今也没有与梵山其他各部结成一体的原因。
或许这也是梵忧,将他们当做弃子的原因。
难以改变和融合,那便不如舍弃、毁灭。
他们自然也可以这样做,但梵忧面对的不同只是一个北虹部,而他们面对的是整个、完整的阿穆那帝国。
难易之差,何止万倍。
“钵罕那情况与梵山大同小异,我们为难的,有没有可能,也是梵山而今所正在为难的?”罗燕途道。
“不会。”回答他的是竟陵郡王,只听其再道“此地虽被天下佛门引为圣地、祖庭,但梵山寺正统,起始却是在钵罕那,只不过当时他们两种道统争锋,佛门败退,这才北行,来到阿穆那之地,取代、融合了阿穆那以往的信仰,形成了现在独特的梵山万宗佛门。
其实就是各弟子流散四方,各有自己的思想,结合佛门初始的教义,以及阿穆那当地的神话和传说,而分别形成的各种流派。
其中,而今的梵山寺始祖,也就是当时的佛门祖庭弟子,发现了此山,将之引为佛圣在人间的化身,本就是正宗,再有这异相,自然成了绝对的中心。
引得包括仍旧留在钵罕那的佛门弟子,都拜为祖庭。
长久以来,钵罕那之地,信仰佛门者,也并不在少数,而且因为佛门的北迁,他们语言文字也有相通之处,彼此也更加认同。”
他其实和查客仑差不多,只不过他所习更多的,还是各国历史典故,包括神话传说,对人文了解倒是稍弱。
隆彰帝和殷王对这次出使,都算重视,多派一人前来,岂会真的随意。
“也就是说,对他们来说,无非就是换个信仰的事,而且本就有从众或者说有基础、有认同,对吧。”凌沺挑眉道。
“正是如此。他们的战斗,不止是两国之间的战争,还是一场信仰之间的、神权之间的相互碰撞,准确的说,我更愿意将之称为一场,由神权争夺引发和构建起来的战争。其实如果你们有观察仔细的话,就会发现,钵罕那坚定信仰古教的人,差不多都死干净了,或者如当年佛门一样,流散向了四方。甚至可以将之当做两个道统之间争锋的延续,现在是一胜一负而已。”竟陵郡王再道。
“也是。他们要是没有信心拿下来,也不会轻易发动灭国之战。”罗燕途闻言点头道。
“且不管他们。今天这一切,就是给我们看的,不管他们是想要动摇我们也好,让我们看到他们安宁喜乐也好,都不去管。传达下去,我们心中要坚定一点,只要对方是对大璟有所图的,那就是杀干净这片土地所有人,也在所不惜!这句话,不管是谁,一天给我念他一千遍。谁都可以动摇,我们到了这里的人,一个都不准动摇。”凌沺有些烦的摆摆手,而后瞪着一双虎目道。
虽然他也犯愁发难,但是他更知道,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他们不能有一丝动摇和弱势的表现,必须强硬到底。
至于梵山上下全都恬淡喜乐,或许真的如此,可中原的百姓也是一样,荼岚的百姓同样如此,没灾没难的,日子过得去,谁家没事苦大仇深的,有病啊!
你们的地方不容挑衅,谁家的能咋的?
别说特么没有敌意的事儿,真没有敌意,跑别人家门口晃荡啥,上人家家里捣啥乱?
大家心思都是明摆着的,别特么扯别的犊子。
不好改变,那就杀,别管能不能做到,别管影响会多大,更别管现不现实,起码得先这么想,坚定的一遍遍的去想,让之深入骨髓,消去此前影响再说。
“那怎么谈?什么地步为止?”竟陵郡王问道。
“不谈!他们不是圣节,圣会么,让大伙儿尽情的去玩,玩儿乐呵再说。先前他们不急,现在咱们也不急,反正也没啥好办法,咱们就在这拖,拖到对方先把所求说出来,见招拆招,能应的应,不能的让他滚蛋,接着扯皮,大不了在这儿扯个一年半载的,我就不信了,现在谈不妥,他们就敢再出兵?”凌沺哼哼道。
他很烦,他其实不喜欢这种扯皮的事儿,可现在不得不扯,至于杀光这里的人,谁都知道是个笑话,上千万人呢,怎么杀?大璟都能被拖垮个屁的。
“那就随你。我可就不管了,真去潇洒了。再纳几房美妾回去,倒也是美事。”竟陵郡王笑笑,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你别玩儿现了,不说在这儿长待,就是让大家都出去玩,你不怕真被影响一些人啊!”罗燕途没好气的瞪着俩人。
刚才他都发现一些人神色异样了,还放出去?
“不怕。现在影响的越深,等咱们占了上风,他们倒回来的越快。”凌沺不在意的摆摆手。
终究不是天长日久在这儿的,哪有那么容易变得虔诚起来,纵然现在有些想法有些影响,等到他们发现,诶?这般神迹下的人,还是没咱大璟的厉害,他还有影响个屁!
“但愿如此吧。”罗燕途无奈的耸了耸肩。
他不知道凌沺哪来的底气,不过这家伙好像一直也都是如此,自信也好自负也罢,反正他也拗不过他,随便吧。
他也出去逍遥快活去!
“大爷的!”凌沺心里恨骂一声。
别说其他人,他们仨何尝没有被影响,真若没有,现在根本无需在这里议论什么,担忧什么。
郁闷、气恼的同时,他也在想着,该去做些什么,去尽快的消弭这些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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