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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草药从背篓里拿出两截山药,交给罗花生。罗花生满脸堆笑,说着感谢的话,又顺便抓了些花生包着,硬塞给他。范草药拿着花生高高兴兴回家去。沿途看到刘跛子在柜台上打瞌睡,柜台下、街沿边的石板缝隙里大概抛撒了些米粒,一只公鸡带着三只母鸡偏着脑袋啄食;“曾记裁缝店”门开着,曾大头不在,学徒常守业拿个掸子在掸灰。范草药便有些惋惜“常剪刀”,多好的手艺,可惜了。廖代招(理发匠)摊前无人,一条狗坐在旁边不远处望着他。那是廖代招家的黄狗,它总是跟廖代招一起出摊,一起收摊。“周记布庄”的伙计拿把很孝但很精致的扫把在扫地。乡公所的厨子柳聋子提着篮子进了杂货店。二赖子又开始满街找寻他的疯老婆……绕过前面这两棵大香樟树,一条幽深的巷子尽头,就是范草药的家。范草药家的院子很宽大,前院是个坝,后院里,长着几根核桃树,和一小片竹林。范草药在前院里搭了几个木架子,架子上放着几个篾簸萁,簸萁里面晒着各种草药。

范草药刚把背篓里的新鲜草药拿出来,院子里头就走来一个人,是乡公所的团栋徐腰子”徐水清。范草药略懂医术,一些轻微的头痛脑热、牙痛拉息妇女手足冰凉等毛病,找他的话,还是管用的。徐水清大概今天休班,没穿黑皮,也没端枪,看上去就没有往日的可怕。范草药说:“徐兵爷,你哪里不舒服?我给你抓些草药,回去煎水喝,总有些用的。”徐水清一个健步跨到范草药的面前,卡着范草药的脖子,把他拖到偏僻的后院,那里除了竹木长的茂盛,还有一大堆柴火,竹木棍棒破家什,杂乱不堪。徐水清压低声音说:“老子哪里都好,就是手里缺钱,找你医治呢1

“莫非大白天公开抢劫?这我可医治不了。徐兵爷,你可是乡公所兵爷,吃公家饭的,不要乱来啊1乡公所现在有四个团丁,个个推牌九,吃烂酒,敲诈勒索,偷鸡摸狗。都是在混成旅混过的兵痞,或是在绵水县城警察局里应过公差的混世魔王。

徐水清恶狠狠地说:“少给老子装蒜。你这个臭共产党。”

范草药大声喊冤:“徐兵爷啊,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说哈!我哪里就是共产党了?我一个臭扯草药的,共产党哪里看得上我呀?”

徐水清吐泡口水:“我呸,共产党还就喜欢你们这种老穷鬼。我都看到了,你还给老子狡辩,今天你跟高良山在三圣庙后面干啥?老子看得清清楚楚,不要说没有哈。”

范草药说:“哪个高良山?我不认识啊1

徐水清看范草药还嘴硬,猛地煽他一个耳光,范草药痛的嘴歪。徐水清说:“你以为老子吃素的?告诉你,老子在绵水县城当警察的时候,有一次跟王小七押一个共产党去杀人坝陪杀常我们王怀忠局长想吓吓他,再审的时候说不定什么就都说了。哪知道这小子过紫来桥的时候突然跳进河里,我和王小七就往河里拼命开枪……”

范草药就说:“又是那么深的水,又开枪放炮的,那个人哪还有活路?”

徐水清说:“老子他们才没有活路呢,要不是托熟人使了些钱,老子早被枪毙了。结果我和王小七都被开除,被发配到你们这个破地方来了。”

徐水清咬呀切齿道:“所以那个高良山,他化成灰老子都认识。哼,想不到他还真是命大。”

范草药愁苦地说:“徐兵爷,我又不知道他是那个高什么山啊,他说要买点草药,我可跟共产党没关系埃”

徐水清大概是累了,把范草药推倒在那堆柴火上,自己靠墙站着,徐水清说:“范草药,老子明人不说暗话,老子现在也不管你是共产党国民党。老子手里缺钱,老子给你一天时间,给老子弄五十块大洋来。要不然,老子把你抓了送给徐耀祖乡长,或送给县城的王怀忠局长……记住,明天还是这个时候,老子来拿钱,不要想跟老子耍什么花招。”

徐水清转身要走,范草药眉眼一紧,瞬间起了杀心,操起身边一根竹竿——这根竹竿是范草药往屋檐下挂草药篓用的叉杆,头部有两个尖刺,十分锋利,相当于标枪。范草药就用根竹竿,猛地向他戳去,徐水清扑倒在地,扭过头痛苦地说:“范草药,老子低估你了。”

范草药常年翻山越岭挖草药,身手甚为矫健,他没等徐水清再说下去,一跃而起,扑上去压住他,一刀割断了徐水清的喉咙。徐水清就这样一命呜呼。徐水清到死也想不到,他竟然会死于一个采药的老人。

罗花生居住在后街三圣庙附近的清水巷,斜对面就是三圣庙,三圣庙后面就是清水河。罗花生是个谨慎的人,他没有从三圣庙大门直入。张纸火的家与三圣庙南墙一墙之隔,那里有一个豁口。从豁口处望过去,可以全部看清已经废弃多年的木码头。张胜利真的藏身一棵大柳树后四处张望。罗花生正要翻墙而入,却突然发现一根锚桩那里猫着一个人,才是团丁王小七。罗花生急急往回走,要把这种变故赶快告诉啄木鸟。

青衫客看罗花生神色慌乱,问:“出什么事了?”

罗花生说:“行动三队派来接头的人被盯上了。”

青衫客说:“多少人?”

落花生说:“一个人,乡公所的团丁王小七。奇怪1

青衫客说:“只有一个人?还真是奇怪哈。”

罗花生突然想到:“糟糕,范草药肯定也被监视了1

罗花生着急道:“为保险起见,啄木鸟同志你们还是先撤离吧1

夏冰走过来说:“我去先把那人干掉再撤不迟。”

青衫客想了想,说:“那就这么干。”

罗花生说:“这太危险了1

青衫客说:“不杀可能更危险。这个时候你不先干掉他,那个接头的人咋脱身?你们又咋接头?再说水至不就四个团丁吗?你怕他们干啥?只要马跪寺不来人,你怕啥子?”

也是这个理。罗花生和夏冰一起出门时,无比轻松,就像去散步一样。青衫客说:“等等我,我也去三圣庙。我去拜佛,你们去除魔。”

这是一座荒废了的庙子,神像上布满蛛网,有的倒伏,有的缺胳膊少腿。中国民间的三圣庙供奉很奇怪,有的供奉阿弥陀佛、观音菩萨、大势至菩萨西方三圣;有的供奉魔礼青、魔礼海、魔礼红除魔三圣;甚至还有供奉刘关张,桃源三结义。这座庙虽破,但依稀看得清楚三尊主神是神农氏,轩辕氏,和仓颍这也是民间大多数三圣庙供奉的主神。

大约一袋烟的功夫,夏冰慢悠悠走过来,夏冰说:“办好了1

青衫客只轻微点点头,问夏冰:“知道这三圣庙供奉的是哪三尊大神?”夏冰笑说:“这我哪里知道?”

青衫客正色道:“你应该知道,他是我们的始祖神农氏、轩辕氏、和仓颉造字的那个仓颍”夏冰便神色庄严,双手合十,敬了个礼。

范草药家住在两棵树巷子尽头,巷子口就是陆油条卖油条的摊子,从前街拐个弯就到了。但罗花生这次不能从那里走,他怕那里有监视、有埋伏。他要先走出场去,从柳树湾绕到范草药的屋子背后。当罗花生和张胜利从后墙翻进范草药的院子时,范草药正在挖地,罗花生以为范草药是要种菜或是种什么草药,松了一口气,说:“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被监视了呢,哪知道你还这么悠闲。”

范草药说:“跟我来。”

范草药挪开些柴火,赫然露出一个死人,仔细看才是徐水清。罗花生大为惊诧:“这怎么可能?你杀的?”

范草药淡泊地说:“没办法,我不杀他,我们都有麻烦。”范草药指一指张胜利,说:“他在三圣庙就认出他了,然后一路跟踪我。”

范草药继续挖地,这个时候,罗花生才明白范草药挖地干什么用。范草药问张胜利:“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名字?”

张胜利很奇怪:“你怎么知道?”

范草药说:“那个死人说三年前你从他手里跳河逃走了,了不起1

张胜利说:“竟是那两个警察,真是孽缘1

找了把锄头,帮范草药挖坑。

罗花生说:“喉咙有点发痒,是哪种草药?”

范草药从坑里跳出来抓了些麦冬、金银花、桔梗什么的塞给他,说:“少吃点炒花生,燥火。”

罗花生从巷子里径直走了。

水至场似乎还是往日那般祥和,空气里传来“得月楼”头牌“红香玉”赵红云吊嗓子的声音:“海岛冰轮初转轮,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

范草药一边把土踩实,一边看天,今晚上不知道有没有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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