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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溪小酒馆的背后,原是一个很精致的富家院子。大约民国初年的时候,这户汪姓人家突然就消失了。有人说遭遇了江湖仇杀,被灭了门。也有的说是人家举家留了洋,出了国了。好好的一个院子,眼见着蒿草比人深,就要荒废了。这时候上头提倡什么新生活运动。县政府就把这个无主的院子收归县政府所有。对外开放,变成了一个小公园。

柳溪小酒馆面前这条路栽满梧桐树,据说是起于洋务运动的时候。后来西风东渐时又益甚,越栽越多,越长越高大。渐渐的,才有了今天这样的气象。几十年后的今天,这些梧桐树枝叶交错,且树干粗肥。春夏绿油油的绿盖一条街,而秋冬时候,叶片渐黄渐金,温暖了一坐城。再往下,就是一坡以夜霍树为主、间杂柳树的树林。夜霍树是一种半水生半旱生的矮树,生命力极其顽强。“任六指”当年要开柳溪小酒馆,看好的就是这前后左右的环境。

树林的下面,就是茂盛的芦苇和水。现在这时节,绵水河正是不涨不枯、半河水的时候,几条渔船停在芦苇边。有的船上带蓬,有的船就敞敞亮亮。罗树生带的两个人,以及夏冰带的那两个人,就埋伏在夜霍树林与芦苇丛之中。

老梁不知在哪里找了根破鱼竿,正沿着河边找点撒窝子呢。夏冰抱着机枪埋伏在一个坡坎之下,他大老远就看见老梁了。知道老梁的到来,必有要事。等老梁走得近了些,低声感道:“老梁!老梁1

埋伏得还挺好,不寻声而来的话,还真不容易找着。老梁说:“老罗他们呢?”

夏冰指指水里,说:“在那里。”

老梁就拉着夏冰一起去找罗树生,三个人碰头后,老梁才把冯学海说的那些话又说了一遍。罗树生便有些凝重,说:“老梁同志,你赶快撤离吧,不用管我们。我们已经明确了任务,到时候,集中弹药轰他几分钟,成不成,我们都会按计划撤离。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王怀忠对翁定之,那是极其奉承的。这一则是因为翁定之年纪轻轻就身居军情处副处长高位,上校军衔,前途未可限量;二则是因为翁定之是邓喜后的女婿。在邓喜后面前,王怀忠一直是执弟子礼的。综合二者述,他王怀忠能不奉承翁定之吗?昨天下午翁定之刚到的时候,王怀忠就亲自安排住处,安排警卫,晚间还殷勤地在柳溪小酒馆摆酒接风。“任六指”当然作陪。酒足饭饱之后,王怀忠送翁定之回去就寝的时候,顺带送了两只刘巧手做的精致木匣子。木匣子里各装着十根金条。王怀忠说:“请给老师也带一份,感谢老师的栽培。”翁定之自然是心领神会。

三水军情会议能够在绵水召开,而不是在丽水、枕水召开,这不是个简单的问题。王怀忠又不是傻子,他能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会议结束后,翁定之说有要事要走。王怀忠高矮拉着不松手,王怀忠说:“此去省城,路上不方便打尖的。我已经在柳溪小酒馆准备了便餐,稍微吃些再上路不迟。”

午时三刻,王怀忠只邀约了翁定之,及其两个参谋助手,坐着两辆车往柳溪小酒馆而来。“任六指”也是个识相的人,早早的就站在门口恭候。此时的梧桐树那是一年中最繁茂的时节,每一片大绿叶,就像拼命展开的大手,遮挡得路上只有斑斑点点的阳光。而其面前,也是一坡拥挤的绿色,就像一碗青菜浓汤,散发着美妙的气息。“任六指”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很享受目前的拥有。

而这一切,都被夏冰看在眼里!

夏冰往罗树生隐藏之处扔了一块小石子,惊起了一只打盹的白鹭。罗树生明白,这是要动手了的信号。就从芦苇荡里慢慢往岸边移动。

一阵汽车喇叭声响,“任六指”脖子伸得老长,往来路张望。果然,两辆车已经在他的视线之中。不一会,这两辆车又驶进夏冰的视线之中。汽车停好,从第一辆车里下来好几个黑衣队,都机警地四处观望,都荷枪实弹。他们很快占领了要位,作护卫之状。眼睛如鹰,鼻子若犬。让本来轻松的气氛顿时紧张了几分。第二辆车的车门被一个黑衣队护卫打开后,鱼贯而出四个人,头一个就是身穿警察制服的王怀忠。机不可失,夏冰说声冲,低矮的夜霍树林里就响起急促的沙沙声。惊起几只飞鸟。黑衣队刚刚感到不妙,紧急收缩了护卫队形,用身体挡住王怀忠和翁定之,但是,已经来不及,夏冰的机枪已经突突突突的响了……

子弹打在树上地上“噗噗”响,子弹打在汽车上“叮当”响,子弹打在玻璃上“哗啦”响……子弹击中了人,没有听到响,只听到急促的呼吸。一时间夏冰弄不清楚那是自己的呼吸、同伴的呼吸、还是敌人的呼吸?第一轮攻击,把黑衣队打了个措手不及,几乎没有像样的抵抗。罗树生赶到时,敌人要么倒下,要么隐藏在汽车和梧桐树后面,已经看不到人影了。王怀忠死了没有?夏冰说不知道!罗树生就要往前冲,但这时候,从几棵梧桐树后面,都射来急促的子弹。子弹令梧桐树叶子掉了满地,也不断折断身旁的树枝,足见子弹之密集。柳溪小酒馆里也有人也拿着枪冲出来,尽管这些人还穿着厨子或服务生的衣服。不好,敌人已经回过神来开始反击了。按照计划,此时必须撤离,不可恋战。罗树生扔出两颗手榴弹,对夏冰喊道:“快撤1

罗树生、夏冰等就很快消失在低矮的夜霍树林里面。黑衣队冲过来,向着矮树林疯狂扫射……

“任六指”拿着一把枪从梧桐树后面闪出来,茫然地看着面前狼藉的景象。几个作护卫的黑衣队看来已经死了大半,翁定之的两个参谋助手也仰面朝天,也是死亡无疑的样子。王怀忠耳朵在流血,但他怀里却抱着已经死亡的翁定之。这突来的变故,从天而降的猎杀,让“任六指”一时半会回不过神来……

王怀忠突然咆哮起来,对受伤了、但还没死的豁牙吼道:“你他妈还不赶快去北门组织抵抗,这一帮舞龙党、游击队肯定又会从北门溜掉,逃往牧马山的,快去给老子堵篆…”

罗树生、夏冰出了东门,在一个河湾处的竹林里与陈排长汇合。廖四姐儿说:“老梁叫我们汇合后,迅速回山上。”

陈排长说:“杀了王怀忠没有?”

罗树生说:“还真不知道。”

大家的情绪便有些低落。

情绪更低落的是王怀忠。

“任六指”一方面叫人对前面这片矮树林详细搜查,一方面安排人把外面收拾干净。把死尸暂时放在后院,伤者也到后面去处理。还亲自给王怀忠的耳朵作了包扎。

王怀忠用“任六指”的电话,又调来两个小队的黑衣队护卫柳溪小酒馆。当王怀忠与“任六指”独处的时候,王怀忠的眼泪扑簌簌落下来,王怀忠说:“师兄你救我1都是在警界军界混了多年的人,谁还不知道这此中的凶险?按理说,剿匪司令部就是死一个处长,他王怀忠眼睛也不会眨一下,也不会感到恐惧和悲伤。更别说是一个副处长了。问题在于,这个副处长是邓喜后的女婿。这如何是好?该如何交代啊?

“任六指”思量了一阵,说:“此凶险确实不易化解,除非……”

王怀忠说:“哎呀,除非怎么样?师兄你就直说吧,都什么时候了。”

“任六指”说:“你得想办法把邓副司令的怒火从你身上转移到其他人身上,然后他还得同情你。”

王怀忠想了想,说:“道理是这个道理,这样的话,他想责罚我的心思就弱了。可是到底该怎么办呢?”

“任六指”笑了笑,说:“就看你有没有胆识,受不受得了罪了。”

王怀忠也不是个傻子,他能这么多年刀尖上舔血,而几乎毫发不伤,保自己狗命无恙,脑子肯定非常人可比。经“任六指”一点拨,王怀忠立即心中通透,站起来,用“任六指”的电话发出指令:“水至乡长徐耀祖通匪,立即把他给老子抓起来。”然后拔出自己的配枪,抵住自己的腹部,毫不犹豫地开了一枪。真是个狠人啊!瞬间把“任六指”都给镇住了。王怀忠压住腹部痛苦地说:“要做就做得像一点!哎哟,还真她妈的痛……”

几个黑衣队踹门跑进来,看王怀忠满身是血,痛苦不堪的样子,都把枪指着“任六指”。王怀忠说:“放下枪,都给老子放下枪,赶快给仁济医院的莫友仁大夫打电话……”

王怀忠喘气了一阵,说:“你们他妈的都给老子听着,是舞龙党、游击队伏击了老子。哎哟1

这几个黑衣队,都是军统老人了,常年跟在王怀忠身边,自然是明白的。

仁济医院的救护车开来的时候,王怀忠给“任六指”招手,对“任六指”耳语道:“师兄,你得帮我补充好证据1

“任六指”点头。

王怀忠如释重负,他竟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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