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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时期的耶律隆绪,对韩德让其实是很依赖的。

毕竟是年幼丧父,他这个皇帝的位置又并不稳当,他和母后都是依靠韩德让才坐稳了江山,对他来说,对韩德让的感情可以说是极为复杂的。

原本历史上,萧燕燕死后耶律隆绪虽然不再承认韩德让是自己的后爹,却也赐了韩德让皇姓,强行把他一个汉人抬进他们老耶律家的家谱,口称皇兄。

强行把后爹变成了亲哥了属于是,相比之下,这套手段却是至少比顺治对待多尔衮的时候要有人味得多。

因此此时听闻所谓的君主立宪之后,耶律隆绪的心情也是极为复杂,忍不住问萧燕燕都:“母后,阿父会背叛我们么?”

萧燕燕笑着道:“应该是不会,辽国的情况毕竟比周朝要复杂得多,韩德让他有他的政治立场,我们也有我们的政治立场,至少目前来看,这一切并不冲突,不管怎么说,打好眼前的这一仗才是关键啊。”

耶律隆绪不解地问道:“母后,其实儿臣还是没想明白咱们为什么要打这一仗。只因为今年的雪灾么?我们的动员规模又是不是太大了一点?我们……能赢么?”

萧燕燕则淡定地道:“不知道能不能赢呢,也许能,也许不能,但想来至少不会大败吧,南朝内部的矛盾可是很尖锐的。”

“皇儿长大了,也要慢慢学着像帝王一样去思考了,如果这一仗我们打不赢,那么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发动这场战争?”

耶律隆绪低头想了想道:“如母后您刚才所说的,南朝内部现在矛盾尖锐,所以我们这一仗其实是立于不败之地的,就算是无法攻下太原或瓦桥关功亏一篑,甚至真的被打得大败亏输,南朝也绝不可能挥师北上,收复燕云,所以如果将这看做一场赌局的话,我们在以小博大,所以应该去赌。”

萧燕燕笑着道:“不错,事实上也正因为如此,这次南下才会如此胜利,那些契丹的贵族们才会给我鼎力的支持。不过这只是最浅的一层,你还能想到什么?”

“这……孩儿愚钝,猜不出来了。”

“其实很简单,就是进一步的增加汉人的政治,甚至军事地位罢了,这也是韩德让的意思。”

“之所以全民动员,其实关键是为了要将汉人都动员起来,契丹人有什么好动员的?咱们契丹人都是马背上的民族,打仗就跟打猎一样。”

“汉人就不同了,一直以来,历代辽皇对汉人都是既用且防,虽经历过了数次改革,如韩德让这般汉人官员已经越来越多,甚至我大辽大半的文官系统用的都是汉人,但是自始至终,一直也没放松过他们身上的枷锁,一直都对他们抱以警惕,尤其是军事方面更是如此。”

“此次全民动员,南院汉人无不是积极响应,如此一来,至少他们会铸造兵器,建立合法武装,不管是胜了还是败了,人家拿在手里的兵器,肯定是不可能放下了。”

“再者这场战争肯定是要在南院打响的,这么大的后勤压力,也都是汉人在承接,然而义务从来都与权力对等,有韩德让在,整个南院的汉人官员以动员战争为名义都攫取了部分实权,这实权抓在手里,自然就不会轻易放弃了,同时也能让咱们契丹人意识到,汉人和燕云十六州对咱们大辽国的重要性,当然,汉人的实权上升了,韩德让的地位也就更加稳固了,那么自然,咱们娘俩的位置也就更加稳固了。”

“可是母后,咱们毕竟都是契丹人,文官系统上重用汉人也就罢了,为何还要用他们为武事?难道我契丹男儿不能骁勇善战么?阿父在朝中地位已经是无人能出其右了,纵览国史,莫说是汉人,就连辽人也从没有过他那么大的权力,为何还要继续扩大他的权力?如此,岂不是太阿倒持?”

萧燕燕想了想道:“大辽是我们契丹人和汉人共同的大辽,不管是汉人还是契丹,都是辽人,汉辽实属一家,不应该分彼此。”

“母后,这里又没有外人,这种政治口号就没必要说了吧。”

“哈哈哈,我儿真的是长大了,已经分得清什么是政治口号,什么是政治利益了。”

摸了摸他的头,萧燕燕严肃地道:“皇儿以为,你我孤儿寡母的利益,乃至咱们大辽皇室的利益,到底在何处?为什么自太祖建辽之后,汉人的地位始终在越来越高?从最开始的奴隶,几乎都快要翻身做这大辽的主人了。”

“还请母后为儿臣解惑。”

“自古以来,中原的汉人王朝只要建立了,度过最开始的混乱时期之后,历代的皇权在新老交替之际,总是能够以一个相对比较平稳的姿态过渡的。即使混乱如唐朝,绝大多数情况下也都是亲兄弟之间的残杀,没有外人参与。”

“可咱们草原民族却不同了,即使是建立了政权,其实也极少出现父死子继的,往往随着政权的更迭,经常性的出现大规模的战争,在这方面,咱们大辽已经毫无疑问是做得最好的草原政权了,但即便如此,比之中原王朝也是远远不如的,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耶律隆绪想了想:“是因为,汉人深受儒家思想的熏陶,讲礼仪和忠义么?”

“有这一方面的原因,但这个原因绝不是决定性的。我认为,这其实主要还是生存方式的问题。”

“生存方式?”

“是的,因为草原民族是以放牧为主要的生存方式的,一方面我们的抗灾能力远远弱于汉人的农耕文明,这样一来,一旦草原上出现天灾,甚至哪怕是风调雨顺不出天灾,也无法让大家安居乐业。”

“为了生存,草原民族就必须野蛮,就必须去抢别人,当一个足够强大的头领出现的时候,就会团结起来南下去抢汉人,也即是可汗,包括最早的太祖在内,都属于这种头领。”

“但当一个首领不够强悍,或者说是没有一个实力上力压群雄的首领的时候,草原民族就只能互相抢掠,一盘散沙。你应该也知道,太祖是杀了多少同族才坐稳了位置,太祖死后咱们契丹内部又乱了多久,杀了多少人。”

“游牧的生存方式决定了草原的王朝是没有能力建立中央财政的,没有中央财政,各部首领能统一部落的唯一理由就是威望,而威望这种东西是无法继承的,只能靠杀戮去证明,相反中原的王朝之所以能够父死子继,很大程度上就在于他们可以建立完善的中央财政。”

耶律隆绪闻言皱眉道:“咱们辽国的中央财政……就是燕云十六州吧。”

“对,如果按照草原民族的传统,咱们孤儿寡母是无论如何也做不了这个皇帝的,先帝早丧,按照正常的情况来说宗亲们一定会为了这个皇位而大打出手,其他的贵族也一定会趁机出手,甚至就连一些小部落也会趁机四处掳掠发展壮大自己,直到打到这个国家元气大伤,决出新的,足以压制住所有其他贵族的皇帝出现。”

“这自然也是我不惜嫁给韩德让的原因了,韩德让代表的是辽国境内的汉人,有了汉人的支持,我们就能继续从南院收来赋税,有赋税,我们才能收买皮室军和其他的贵族,大家都活的下去。”

“汉人的支持对我们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一旦汉人这个时候对我们娘俩有所不满,又要像以前一样闹独立,只要这财税稍微断阻一点点,你我恐怕就要成为契丹贵族们的刀下亡魂了,所以你说,契丹贵族和汉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

“可是……为什么还要武装他们呢?他们手里有了武器,有了军事力量,按理来说岂不是更难收他们的税赋了么?这些汉人有了武装,要是再去闹独立,又该如何是好?”

“闹独立?他们为何要闹独立?如果咱们契丹人是在奴役汉人,也一直是在吸血,那么他们确实有可能会闹独立,但现在契丹人和汉人已经亲如一家了,整个大辽,既是咱们契丹人的也是他们汉人的,他们为什么要闹独立?闹了独立,他们是能挡得住我契丹铁骑,还是能挡得住南朝兵锋?”

“再者,我虽然给了他们军事动员的能力,也就是让他们拥有了武器,但实际上汉人依然是没有全职军人的,这个军权,说白了是放给汉人中那些大地主的,整个大辽只有咱们手中,用汉地税赋养的皮室军才是唯一的职业军人,非职业的军人在没有大规模动员令的时候怎么可能造得了反?”

“相比之下,皮室军远比汉人对咱们的威胁大得多,所以咱们必须得进一步的得到汉人的支持,有了汉人的税赋才能给皮室军开得出军饷,如果那些契丹贵族想换掉咱们母子,那么汉人就会断他们的饷,但如果汉人完全没有一丁点的武装力量,断饷又威胁得了谁呢?他们还不会抢么?相反,只有将汉人稍微武装起来,这样的话皮室军就只能为了军饷,而支持被汉人认可的咱们娘俩,而韩德让,就是咱们与汉人之间建立信任的桥梁。”

“当然,这其实也是韩德让的意思,为政之事,最怕的就是人亡政息,汉人没有武装,他们自己也会没有安全感,咱们既然是依靠韩德让才坐稳的位置,就不得不考虑他的意见,而如此一来,若是此事能作为常例代代相传,则未来咱们的子孙后代,一定也能够代代父死子继,皮室军也能够越来越壮大,以此来挤压那些契丹的旧贵族,让他们越来越沦为边缘,这样,我大辽基业,才能够千秋万代。”

“哦~,原来是这样,母后您的智慧,当真是犹如海一样的深,您比南朝那个什么武则天要厉害多了。”

萧燕燕闻言笑着摸了摸头道:“傻孩子,武则天那个娘们可不是什么好人,我啊,做得一切都是为了将来你能安安稳稳的当一个好皇帝啊,我也好,韩德让也好,一定都是会先你而去的。”

说罢,萧燕燕又拿起了手中的《义论》。

“只是我没想到的是,南朝居然出了这样的一位奇人,韩德让那个死鬼一直在看这个书,显然是被书中的许多思想给影响到了,站在他的立场上来说,汉人仅仅是拥有一定的军权恐怕还不够,君主立宪,对他来说恐怕还真就符合他的政治利益和政治野心。”

“娘,韩德让做大之后将来会欺负咱们么?”

“这你可以放心,至少我活着,就还压得住他,我若是死了,按说你也该长大了,他一个汉人做到今天这个地步已经是极限了,他也没有再进一步的野心,汉人就算是有了兵权也万万不是咱们契丹铁骑的对手。”

“你也大可以放心,所谓君主立宪,目前来看还只是妄谈,真想做到这一步,恐怕还远得很呢,韩德让应该也只是有了点念想而已。”

“再说就算是君主立宪,到底怎么做,如何做,也还不知道,若是能跟我商量着做,对你,对大辽,也未必就是坏事,说不定真的是能保佑咱们千秋万代这法也不一定。”

“说到底,还是怪这个书,写得不尽不详,南朝的国情与我大辽也完全不同,终究是只有一点借鉴意义的,那位南朝的奇人,毕竟不是我大辽的子民,想来,他也就是想想吧。”

说罢忍不住叹气:“此人还真的是个奇才,南朝之地,果然是人杰地灵啊。”

正这么说着,侍者将前线最新的战报递了上来,萧燕燕这才放下书,拿过战报看了起来,却是突然蹭得一下站了起来。

“母后,怎么了?”

“他来了。”

“谁?谁来了?”

萧燕燕一指桌上的《义论》:“他。”

说罢,萧燕燕深吸了一口气,道:“来人,传朕的命令,朕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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