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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奴的印记是拿刀绞出一个伤口,然后将墨汁刺进肉里印上的,墨汁入肉入骨,极难消除,看得出来雪祭也十分厌恶这个印记——印记上满满的都是小刀划出的痕迹。
他想把这一块肉都剐下来,从而让印记消失,但这地方却正好是出血最厉害的地方,所以他不能这么做,便只好一刀一刀浅浅的刮在印记表面。
只可惜,墨汁入骨,用刀刮印记,当时血肉模糊定然便看不出,但伤口一好,印记还会重新长出来。
雪祭的印记上新伤加旧伤层层累积,看来他刮过很多次,做过家奴,确实没有哪个公子能忍的,雪祭这行为褚念卿倒也理解,只是还是不敢相信,雪祭居然做过家奴。
虽说大胤上奉公子只在意公子的才华和能力,不看家世也不在意是否奴籍,但自古以来没有那个奴籍之人居然能战胜所有科考人员脱颖而出成为公子的,更何况是公子之首,褚念卿真是佩服至极,心里却也想起些别的事。
雪祭的身份,莫非是傅荼苏家的家奴?若是傅家人倒也说得通——他伺候过傅荼苏,傅家是御医世家,地位虽不高但也绝不缺什么钱财和名利,傅家子女拥有良好的教育,雪祭因勤奋好学而做了傅荼苏的书童,从而得以接受到好的教育,但因内心桀骜不驯,他飞黄腾达之后就和傅荼苏反目成仇?这么一想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褚念卿皱着眉头,许久之后长呼一口气,面上的神情才稍稍舒解了些——她在这里凭着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证据”胡乱猜测并无意义,有这心思倒不如想想办法怎么混进傅府去看看……
褚念卿最后瞥了雪祭一眼,他如玫瑰般骄傲,如红梅般坚韧,却未曾想过竟有这样的过往,但很快,褚念卿就为自己这莫名其妙的想法感到十分无用。
瞧不起?佩服?好像都没有什么必要。
这天下谁人不是别人的奴才?谁能真正的成为主人?雪祭给人家做过家奴,自己又何尝不是褚皇的奴?各位看似风光的兄长,权力在手的王爷,谁不是褚皇的奴?犯错跪拜,或是只是因为褚皇心情不好便肆意惩罚跪拜,一跪便是整日整日的,那时候谁还记得什么皇子地位高贵不必跪拜?还有,谁还没干过脏活累活?还不就是自己的主子一句话,不得违抗的便去边疆吹冷风、去烂泥塘挖泥?华美贵气的后宫娘娘们,看似高贵了,说的好听了是什么一宫之主,瞧瞧郭容华,还不是主子说打就打说降就降?和奴才有什么区别。甚至褚皇,他就能是真正的主子了?不也是先皇的奴才,硬生生把先皇熬死了才能做点儿主,可就算如此也不能完全的自由,言行做事多多少少还要看大臣们的眼色。
说得难听了,大家多多少少都是奴才,便也不会再有什么谁瞧不起谁的了,能熬出头的才是真英雄。
褚念卿俯下身去把雪祭的手也塞进被子里便出了偏殿去,回到自己的寝宫,忘却方才所有的惊讶与恐惧,她只有寂静。
小莺备了热水,冒着层层热气的浴桶置在帷帘之后,褚念卿望着那些白气有些出神,许久,才回过神儿来,宽了衣袍,进了浴桶,热水接触到冰冷的身体,身上顿时泛起一层红,渐渐的还感到酥麻之感,褚念卿手指撩拨几下,扶起热水浇过肩头,脖颈,让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放松了些。
让自己被雪祭公子那一“碰瓷”惊吓的心好好放松一下,压压惊。
只是对明日的忧心,褚念卿不敢压下,也根本压不下,她看不清前路了。
压倒五皇兄,压倒倚华宫,她做到了,然后呢?还能怎样帮到阿兄?她曾经想过的一切都不知道如何执行才好,想要打压诸位皇兄,也得有切实的机会才行,但现在朝堂安宁,还能做什么?
褚念卿向后靠到浴桶边,左思右想,唯一涌进脑子里的思路也就只有去招惹雪祭了,只得默默叹一口气,且想着看怎么混进傅府才好……
月生星海,姣姣升辉。
次日里头一大早小莺便急急忙忙的来找她,说是雪祭走了,行色匆忙,还捂着手臂,像是做了贼一般心虚,小莺快步赶上去请他用了早膳请医师看了再走,他却只是拒绝,还难得的客气礼貌,直说:“替我谢过你家公主好意,家中有事,臣且告退。”
“臣”?褚念卿琢磨这字好久,最终认定是他急得慌了,竟一顺嘴说差了,对她一个微不足道的公主,何以叫他称臣,这事也就当个笑话听过也就罢了。
这时候还早,天还蒙蒙亮,只是起都起了,再睡回去也睡不着了,小莺拿来一件温红色的袄子,褚念卿起了换上,便去洗漱点妆,今日探亲的宫人大多都回来了,所以梳妆的这些活也轻松了些,褚念卿只需坐在铜镜前,所有的一切自有宫人为她做全。
虽然还有些不太圆满的:有些个宫人暗暗抱怨,公主怎就起得这么早,连带着害他们也得早早起来伺候,不过褚念卿一向温柔大度,这些事情从不与他们计较。
方才梳妆完毕,见天色还早,褚念卿莫名的便多出几丝兴奋来,刚想着多读两本书,再想想怎的多离傅荼苏近些打听消息,不速之客却到来。
是内侍监。
墙头草,没什么本事还尽会欺负人,虽然如今他算是偏在自己这边,总体算是恭敬,褚念卿却还是不想见到他,恶心的慌。
内侍监是看不出褚念卿心底的厌恶的,只像往常一般躬身屈膝往地下一跪,念一句“公主万安”。
“免礼。”褚念卿抬头望他一眼,很快又低下去,手指按在桌上的两本书卷看得入神。
内侍监是褚皇身边的人,他大多来清崖宫是代表着褚皇的意思,但自己又没惹出什么麻烦,阿兄也是安静了好一段,褚皇还能有什么大事找她?定然又是一些年节宴会,宴请家族的小事,这也就代表了褚念卿无需对眼前这奴才多分恭敬。
内侍监起身,又是拱手,“公主殿下,陛下请您去尊庭,说是有件小事需要公主您知晓呢。”
“这么早?”褚念卿有些诧异的抬了头来。
若说是褚皇昨日哪个时辰随口说了的事,内侍监起得早,趁褚皇没起之前过来告知一声倒也无甚惊奇,但若是褚皇来叫便有些奇怪了。
这还不到卯时吧?褚皇昨个夜里还召幸了夏良妃,这么早就起了?还在尊庭,这是还处理了些事情了?
褚念卿方才坐得端正了些,“父皇怎的起的这般早,平日里都是卯时过半才起身,辰时才上朝,是出了什么事吗?”褚念卿每一个字都念得小心翼翼,不知为何,心里竟升起一股子不安来。
内侍监伸手捻着他鼻下的一撮胡须,略略扎眼的笑了笑,“公主殿下,奴才怎敢揣摩陛下的意思?真是不知啊,公主不如即刻起身自己去看看来得痛快……”
他很得意?
褚念卿暗道不好,怕是真出了什么事端,没工夫管教内侍监的贱脾气,连忙叫了小莺拿了件暗白的狐裘,披上便立刻前往尊庭。
身后按规矩跟了十四名宫人,在这冰天雪地里竟显出一种浩浩荡荡的威严,褚念卿踏雪走到大道里去,早有一个明晃晃的暖轿等在路口,她心里有些发怵,因为这轿辇显然不是她自己的,金黄压顶,明黄伴侧,这是褚皇的。
除了皇帝自己,任谁也不敢坐这轿辇,何况这暖轿前的都是褚皇身边最亲近的几位内侍,甚至中贵人梁远道也在其中,褚念卿哪敢让这些人伺候自己?
褚念卿反应极快,在那群人尚未来得及呼唤时便已经跪地叩头。
“儿臣不敢坐这龙辇,请父皇收回成命。”
只听上头一阵笑,随后便是中贵人梁远道柔和敦厚的声音:“公主殿下,陛下心疼公主,不想叫公主在这冷天里多待一阵儿,早早便令臣等守在这里迎接公主,陛下还早说过公主一定不敢,特叫臣等告诉公主一句话。”
“什么话?”
“到底是父女,不过一个轿子,有什么高低之分?公主也不必担心是否劳烦臣等,臣等这轿子已经抬过来了,无论公主坐不坐,臣等都还要把这轿子抬回去,公主还不如上座实在。”
怎还莫名有一种慈爱之感?褚念卿柳叶似的眉毛都要挤到一起去了都觉不出个缘由来,难不成是因为照顾五皇兄有功?亦或是阿兄又做了什么好事?
不管怎的,褚念卿终还是在迟疑中缓缓地扶着梁远道起身,立刻又有浓绿衣裳的宫人两两上前,给褚念卿搬脚踏,扶褚念卿上龙辇,为褚念卿抬身后拖尾的衣裙,每一样细致入微。
龙辇前行,众人噤声,褚念卿却依旧不得安宁,冥冥中,好似有一双无形的手将她捂得喘不上气来,心疼的要跳出体外,褚念卿将手伏在胸口,这疼痛也没缩减几分。
尊庭,只怕是又出了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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