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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似乎很久没见到你了。”

“我们上一次见面是在半个月前。”

“半个月前……对,我的一位眷者从神弃之地历练归来,受了一些精神上的创伤。”

“经过这段时间的愈疗,他已经能自如展露神话生物形态了。”

“好的,多谢。”

不同于与阿蒙和真实造物主对话时的随意诙谐,透特和亚当说话时总有股公事公办的味道,在把正经事说完后,祂便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了——虽然亚当个性温和且办事可靠,按常理说是是不难相处的,但祂的双眼过于澄澈和平静,就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泉水,不论是多么激烈的感情都无法在其中荡出涟漪,于是那些含有主观色彩和个人情绪的话语便下意识地咽回了肚子里。

或许我该跟祂告别了。透特有些尴尬地想,然后继续去找那家烤牡蛎做得一绝的小餐馆。

“你恐怕什么都找不到了。”亚当从细微处洞察到了祂的想法,“所罗门打算在这里呆上很长一段时间,为了更好地探知圣意,占得先机,廷臣们都忙不迭地在附近建立自己的住宅,属于平民的东西早已变得面目全非。”

“我知道。”透特叹了口气,祂怎么可能不了解这些贵族的尿性,“不过是想碰碰运气罢了。”

“你们已经来得很晚了,不用做些准备吗?”

“怎么?”阿蒙笑道,“你是希望我们去换套衣服还是做个发型?”

“没什么大事。”空想的天使的身形渐渐淡去,直至和空气不分彼此,“祝你们在宴席上过得愉快。”

透特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祂越是这么说,我越是觉得有大事发生……最近有什么值得被编排成戏剧的人和事吗?”

这时透特还没意识到,这句话在某种程度上竟是预言。半个多小时后,看腻了准备迁走的平民和堆砌着沙石砖瓦的施工现场的两位天使转悠到了黑曜石宫——这宫殿和远在霍纳奇斯山脉源头的王宫相比少了冷酷和森严,多了繁复与华丽,那些精巧细刻的花叶,藤蔓,天使等事物在华灯的照耀下令人心神迷醉,来宾们也比在王都时少了几分拘谨,多了几分活跃,透特远远听到欢悦的笑声,心情也不由得放松下来——但在真正踏入那由数个古典女性人像形成的拱门时,祂意识到这欢快的气氛不过是刻意维持的假象。

几道隐蔽的视线从暗处传来,又在透特的窥秘之眼看过来前重新没入各种繁复装饰构成的洪流中,消失速度之快,简直就像幻觉一场——但作为一个以“窥探”为特色的途径的顶端,透特从不怀疑自己在这方面的感知。

“我们敬爱的皇帝陛下似乎在酝酿什么啊。”阿蒙用饶有兴致的语气说。

被说中想法的透特笑了笑,“我期待着。”

祂自认为没做什么需要心虚的事情,而且先前的神战中祂可是切切实实地出了力,饶是律师途径的嘴皮子再伶俐,这帽子也不是这么好扣的——要遭殃的八成是别人。

在一派融洽的欢声笑语中,黑皇帝登场了,或许是因为氛围的问题,祂今天看起来也没那么令人畏惧,在象征性地讲了几句话后,舞曲便奏响了——在看到所罗门也走下舞池的那一刻,成双成对的男男女女都倒抽了一口凉气,透特也不例外。

“什么情况?”通过心灵链接,搂着新欢的梅迪奇隔着半个舞池在祂脑子里啧啧称奇。

“不清楚,但有句老话是这么说的。”透特脸色复杂,“事出反常必有妖。”

被所罗门挑中的舞伴是一位年轻的猎人少女,作为索伦家八竿子打不着的旁支,她的家族底蕴并不丰厚,和同在场的天使家族的嫡系千金根本没法比,以至于在所罗门对她伸出手的时候露出了一种喝醉酒般的迷茫,但高高在上的皇帝却宽仁地原谅了她的失礼,动作温和地环住祂的腰背,带她滑入了舞池。那些原本在跳舞的人心思都不在自己的舞伴身上了,瞄向皇帝陛下的眼神渐渐由难以置信的惊恐变成惊叹和艳羡——没人知道祂跳舞也能跳得这么好,祂的舞步铿锵有力,就像战场上令人心潮澎湃的鼓点。

在这支舞结束后,全场掌声雷动,透特一边礼貌性地拍着巴掌,一边想起律师途径有个技能叫“魅惑”——通过给予实际或者象征意义上的“贿赂”让目标产生强烈好感。

贿赂……透特在心中琢磨,人们在这和皇帝名号相连的宫殿中享受到的一切,不就是一种贿赂吗?

给予这种贿赂的机会有很多,只是以往所罗门并不屑于收获这种来的太过容易的爱戴,而是无所顾忌地散发自己作为真神的威严,使朝臣和他们的家眷都把头埋得低低的,只敢去看祂随着踱步在红毯上慢慢滑过的大麾,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饱含崇敬地直视祂的面孔——黑皇帝扭曲了自身的规则,以至于序列不高的非凡者也能瞻仰祂。

气氛越来越热烈,除了经常和皇帝打交道的天使家族的大公爵们,许多并不算显赫的贵族也都壮起胆子,去向黑皇帝祝酒,虔诚地亲吻祂手指上的黑曜石戒指——这君臣和谐的画卷延续了很长,直到一个头发半白的侯爵带着长子前来,透特觉得那年轻人有点眼熟,这时亚伯拉罕公爵恰巧走了过来,语气冷淡地说:“他本可以成为我们家族的一份子。”

透特脑子转了个弯儿,才想起来这人和伯特利很宠爱的一个后裔非常要好,热恋中的情人总是形影不离,透特之前还撞到他们在花园里手挽着手——可奇怪的是,今天这么盛大的场合,那个和伯特利有着相似蓝眼睛的小姑娘却连影子都没瞧见。

听这语气是分手了?透特心想,因为家境差距吗?但在祂的印象里,伯特利对“门当户对”这一条件的要求和其他贵族比起来非常宽松……虽然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祂对自己的家族有足够的自信,认为并不需要通过联姻之类的手段来壮大实力,也不觉得族人和身份卑微的人结婚就会让家族的荣耀蒙尘。

所以是因为性格不合才分开的吗?透特一边揣测着,一边留意着所罗门那边的动静,所罗门问那位侯爵,自己手上那枚黑曜石的戒指如何,听到了意料之中的赞美后,所罗门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又感叹道:“如果把它换成能艾哲红石,想必会更加光彩夺目吧。”

气氛在一瞬间凝滞了,那个侯爵和祂的长子的笑容变得像冷凝的蜡一样僵硬,灯光带来的暖意被秩序的阴影驱散——它们从桌子下,裙摆下,人体雕塑的脚边,从每一个人眼不会过多注意的地方蔓延出来,而在这片令人畏惧的黑暗中,一张张寒光凛冽的金属面具浮现出来。

透特明白了踏入宫殿时那目光的来源——它们来自于一支直属于皇帝,从头发丝到生命都由皇帝支配的队伍,队伍里的每个人都带着金属面具,而在面具之下,他们可能是端盘子的侍女,可能是修枝子的花匠,可能是戴老花镜的裁缝,许多人毫无察觉地与他们擦肩而过,又在不经意间被他们抓住把柄,不够分量的贵族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存在,而有所察觉的贵族用“影子”一词代称他们。

利刃噌的出鞘,肉体落地发出闷响,女人的尖叫声在没有灯光的黑暗里炸开,紧接着又变成了仿佛被捏住脖子的呜咽,等到灯光再次亮起的时候,一片血洼蔓延开来,而所罗门面前的侯爵和他的长子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两块发着幽光的非凡特性。

乐声依旧在厅堂中缓缓流淌,可人群却不再笑闹,保持着死一般的寂静,仆役们鱼贯而入,卖力地擦洗着地上的血迹,像丢垃圾一样把一个个仍睁着眼的头颅丢进大麻袋。亚伯拉罕一脸淡漠地转了转拇指上的蓝欧泊戒指,透特顿时明白祂对此早有预料。

尽管出于对学徒天性的尊重,亚伯拉罕公爵在挑选伴侣的事宜上通常给予后代充分的自由,但这份自由的前提是不给家族沾一身腥——而那位和被处决者有着深厚羁绊的亚伯拉罕之所以没有出席今天的场合,恐怕也是祂的授意。

至于所罗门刚刚说的艾哲红石……

想到这儿,透特无声地叹了口气,先前的神战看似大获全胜,但其实暴露了很多问题,比如六神在普通群众中扎根很深,以至于神明们在天上战斗时,地上的暴乱也被同时引动,如果得不到及时的镇压,黑皇帝的锚点便会被动摇;再比如神秘学资源的外泄,给帝国西部边境造成重创的青铜骑士的核心中被发现了大量艾哲红石——比起做抬高身价的饰品,这种色泽瑰丽的矿物更重要的作用是制造增幅装置。

如果不是烈阳信徒自个儿发现了一条矿脉,那就是帝国里有人吃里扒外了。

而自神战结束后,一直盛行的“皇帝陛下战无不胜”,“帝国永世不衰”这种看似自大狂妄的舆论,实际上也是让那些心虚的家伙放松警惕,好让“影子”们将他们的罪证一个个地搜集出来。

皇帝则等待着,等待着……等到欢庆的气氛达到顶点,人人都在酒精和舞曲中迷醉时,再将他们拖入死亡和绝望的深渊。

“不就是想搞人心态么。”

这是透特对此的唯一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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