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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萧大鹏有了消息,萧布衣唯有错愕,他没想到裴茗翠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只是为了萧大鹏。

对于萧大鹏,萧布衣实在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个不是他亲人,胜似亲人的爹现在不知在哪里?

萧布衣其实是个善解人意的人,无论对方做什么事情,他最少采用尊重的态度,就算对萧大鹏也是如此。

他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滋味,更知道喜欢一个人不能相见的滋味。萧大鹏对萧皇后的态度、萧皇后对杨广的态度,别人或许不能理解,但是萧布衣却深深的理解。杨广死了,最悲哀的不是臣子儿子,而是那个和他相濡以沫数十年的萧皇后1萧布衣因为理解,所以让萧大鹏自己处理,可他从未想到过萧大鹏突然蒸发的无影无踪,就算他倾尽全力都是无法寻觅。

听到裴茗翠说及萧大鹏的时候,萧布衣忍不住问道:“我爹……在哪里?”

张镇周一旁道:“西梁王,老臣还有他事,先行告退。”张镇周是老臣子,当然知道很多事情他不需要参与,身为人臣,最重要的就是安守本分。

张镇周退下,徐世绩却还是坐在原处,想走一时间又有些犹豫。萧布衣笑道:“世绩留下吧。”

裴茗翠喝着茶水,目光却落在桌面的地图上,微笑道:“萧兄,要攻打徐圆朗了?”

萧布衣不能不佩服裴茗翠的聪明,地图上的焦点是在琅邪、东平两地,裴茗翠一眼就看穿他的意图,颇有见识。

实际上,萧布衣明白,裴茗翠这人才识丝毫不让旁人,只是她心思不在此处而已。

“有这个打算,却还没有行动。”萧布衣道。

裴茗翠不再讨论徐圆朗的事情,径直道:“蓓儿当初到了江都,曾经找过我。”

“她说你已经竭尽心力,可家父失踪的过于突然。”萧布衣感激道:“没想到裴小姐这些曰子,还是一直没有忘记。”

“你先不要急着感谢我。”裴茗翠道:“我只是发现了令尊的行踪,可他现在去了哪里,我也不清楚。”

徐世绩忍不住问,“在哪里发现的行踪?”

裴茗翠落寞的笑笑,“萧兄,你这个爹爹不简单呀。”

萧布衣半晌才道:“如何个不简单法?”

“能让家父、我、来护儿还有西梁王你都找不到行踪的人,怎么能用个简单来形容呢?”裴茗翠淡淡道,萧布衣沉默下来。

裴茗翠一语道破玄机,萧布衣竟然有了同样的感觉,他也觉得这个爹并不简单,最少他这个爹当个山贼有模有样,就算他这个儿子都是发现不了破绽。萧布衣才到这个时代后,一直以为这个爹不过是山贼的爹,可过了一段时间,发现他是个逃兵。这个逃兵最高的职位不过是个偏将,这个逃兵说,不堪忍受杨广三征辽东,这才落草为寇。可很快,萧布衣又发现,原来这个爹是西梁后人,竟然能和萧皇后扯上关系,而且对萧皇后颇为内疚。在萧布衣的眼中,这个爹是个痴情的西梁老男人,并非所有的男人都要做大事,萧大鹏只想陪伴萧皇后渡过余生,这点让人同情,也让萧布衣理解。本来以为萧大鹏的身份到此明朗,没想到草原一行后才发现,这个爹原来还和北周的公主有过瓜葛,这就让萧布衣大为错愕,而且他记得,萧大鹏当初在龙舟上,竟然向他询问过李渊!萧大鹏怎么会认识李渊?但是他竟然还能忍住不问,因为他尊重这个爹,知道这个爹无论如何,都还明白事理,不会对他这个儿子怎么样。但是等他终于想问的时候,却发现这个爹不知道去向。

能让裴茗翠都感叹的人,怎么能用个逃兵来形容?

他一直不明白,因为他不是萧大鹏的儿子,但就算是萧大鹏的儿子,是否明白父亲的一切呢?

“当初圣上自尽……”裴茗翠说的很慢,似乎有些深意,“我虽是伤心,可想到萧皇后和令尊都处身险地,所以不等蓓儿来找,我就派人去见萧皇后,毕竟萧皇后待我不薄。哪里想到过,我去的虽快,但是还找不到二人。我于是想到了有三方势力可能会插手此事,一方势力当然就是萧兄,我知道萧兄现在的地盘或许没有一统,但是势力却已经分布在黄河两岸,大江南北。可蓓儿来找我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萧兄并没有插手,萧兄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耍心思,所以我想萧皇后失踪,可能是两股势力斗争的结果。这两股势力当然是来护儿和家父。”

萧布衣道:“我当时也这么认为。”

“可后来我发现自己又错了,为了萧皇后,我亲自去找了家父,和他一番交谈后。我认为……家父没有劫持萧皇后和令尊。”

“裴小姐说没有,那基本就是没有。”萧布衣毫不犹豫道:“裴小姐也实在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骗我。”

二人相视一笑,暖意融融。徐世绩一旁看到,心中暖暖。眼前这两人可以说是大隋的异数,难得是默契在心,并无敌意。

“当时我就想,如果家父没有动手,那动手的难道是来护儿?可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因为萧皇后是太子杨暕生母,来护儿拥护杨暕,正要倚仗萧皇后,怎么会把她藏起来?虽然这么想,可我还是暗中查看,发现来护儿也是焦急的四处寻找,基本可以肯定,他也不知道萧皇后的下落,因为他同样没有必要在这件事上做作。可这就陷入了死结,我实在搞不懂还有谁会关心萧皇后呢?”见到萧布衣欲言又止,裴茗翠笑道:“萧兄当然猜出来了,关心萧皇后的当然还有一人,只是这人一直被我们忽略不计。”

萧布衣无奈的笑,“不错,关心萧皇后的还有一人,那就是我爹!”

“是呀,”裴茗翠叹息道:“这的确是个误区,因为令尊实在卑微,卑微的让人都以为他是个受害者。却没有人留意,原来他留在萧皇后身边,真的一直想要保护萧皇后!而且,他也有能力保护萧皇后!”

萧布衣双眉一竖,“他有什么能力呢?”

裴茗翠狡黠的笑,“难道你这个做儿子的还不知道?”

萧布衣摇头,“裴小姐,实不相瞒,我真的不知道。”

裴茗翠双眸一霎不霎,盯着萧布衣的双眸,幽幽一叹,“我一直都以为,如果你知道前因后果的话,那萧兄实在是天底下最负心机之人,可现在看来,萧兄真的是不知情。这么说,令尊有很多事情,根本没有对你说及,他瞒着你,或许有不得已的苦衷。可萧兄能发展到今曰,想必亦是令尊不能想象,不然……当初萧兄也不会狼狈的被人追杀。”

她说的很有深意,萧布衣目露沉思,徐世绩听的云山雾罩,只能默默的喝茶。他想插话,可发现他根本不知道两人说什么!

“家父有什么苦衷?”萧布衣问道。

裴茗翠笑道:“你都不知道,我这个外人如何知晓?其实我怀疑到令尊身上的时候,当下再次去了宫中,既然有了这个疑团,想找疑点就容易了很多。从蛛丝马迹上,我得出了个结论,那就是萧皇后走的并不匆忙,令尊离开的也不匆忙,二人离开,显然早就准备。”

“可萧皇后她……”萧布衣欲言又止。

“萧皇后对圣上一往情深,按理说圣上才崩,不会走的如此决然,可我想……萧皇后亦是怕你父亲危险,所以这才离开皇宫吧。令尊不顾危险留在萧皇后身边,萧皇后又怎么能让令尊以身犯险?毕竟真正想念一个人,在心中即可,不用总守在墓前。”裴茗翠说到这里的时候,扭头向厅外望去。徐世绩在她扭头的那一刻,却发现了她眼角的晶莹。

萧布衣却是起身为裴茗翠又去倒了杯茶,他当然明白裴茗翠有感而发。思念看起来非但没有随着时光而黯淡,却如水滴石穿般滴滴嗒嗒,时间越久,刻痕越是明显。

等觉得裴茗翠情绪平复后,萧布衣这才问,“那后来呢?”

“后来我当然就去找。”裴茗翠回头的时候,已经露出笑容,“我一再惨败,难免不服……”

“其实裴小姐是为了蓓儿的请求吧。”萧布衣感激道。原来裴蓓、薛布仁到了江都,当下就去找了裴茗翠。裴蓓心急,当然会求裴茗翠。突然想到了薛布仁,听说他还在江都,萧布衣皱起了眉头,萧大鹏的事情,自己不知,难道薛布仁这个从小的兄弟也不知道吗?

“你不要把我想的那么伟大,我做事情,只凭喜恶,没有什么情义可言。”裴茗翠道:“我当下着重两路去找,一路向北,一路向西。我当时想的是,令尊带着萧皇后,最应该的就是去找你,现在西梁王中原无人不知,他找到了你,才能安定下来。”

萧布衣摇头,“他没有找我,到现在,我从未见过他。”

“是呀,”裴茗翠又叹,“我很快就发现,原来我又错了。令尊显然也考虑到这点,这才反其道而行之,让来护儿、我还有裴蓓带的人都扑了个空。他找萧兄是正道,可谁都想不到,他竟然取道向东。”

萧布衣霍然站起,“东面入海,他去哪里做什么?”

徐世绩却问,“没有回转襄阳和东都,并不意味着去了东方,还有南方。再说裴小姐找不到,也不意味着萧伯父一定是去了别的方向。”

“萧兄请坐下说话,徐将军,我当然还有根据。”裴茗翠道。

萧布衣无奈坐下,这个爹,行事实在太让人出乎意料,也只有裴茗翠这种人,才能孜孜不倦的寻找。

“我一直没有找到令尊的行踪,已经意识到可能出了问题,这才加派了向东、向南的人手。但是所获甚少,其实我已经绝望,我发现令尊做事小心的让人难以想象,他不想让人找到他,那这世上,能找到他的真的不多。”

萧布衣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喃喃道:“我说当初他为何要执意留在姑母身边,原来……他早有打算。”

“不错,是早有打算。”裴茗翠微笑道:“本来我都已经绝望,知道恐怕完成不了蓓儿的心愿,但是山穷水尽之处,却是突现端倪。萧兄,你可认得真由纪子这个人?”

萧布衣有些耳熟,稍作沉思就答道:“这好像是个大和女子,裴小姐为何提及这个人?”

徐世绩不能不叹息,萧布衣真的好像没有不知道的事情,这点他是远远不如。他并不知道,萧布衣是在江都认识的真由纪子。那时候为取宝藏,萧布衣开始搅乱扬州城,金佛被虬髯客所盗,真由纪子等人心急如焚,萧布衣做个顺水人情,又帮助他们找到了金佛,是以让他们感恩戴德,没想到多年后,裴茗翠竟然提起这人。

“令尊行踪诡秘,要不是真由纪子这个人,我还真的无法发现令尊的行踪。”裴茗翠道:“和真由纪子一起的还有她哥哥真由信雄、慧隐和广齐。”

萧布衣点点头,这几个人他都认识,可见裴茗翠所言不虚,“他们四个人都是信仰大隋文化,难道又来中原取经来了?可真由纪子和我爹,又有什么关系?”

裴茗翠道:“大和和中原相隔海域,交通隔断,信息更是不畅。他们并不知道圣上已逝,所以仍乘船前来朝拜,哪里想到过此时非彼时,不但陆路满是海盗,就算水上也是一样。他们还不等到了中原,途经一海岛,就遇到了一伙海盗。海盗凶恶,将他们劫持,一船之人几乎被尽数斩杀。”

萧布衣暗自心惊,“那后来呢,他们如何逃脱海盗的追杀?”他已隐约猜到了什么,却还是难以置信。裴茗翠笑笑,“这时候海上来了一舟,舟上有两人,有一人出手,凭一己之力,将近百海盗杀的一干二净,这才救下了真由纪子等人。之后那两人飘然而去,再没有了下落。”

萧布衣心头狂跳,还能镇定问道:“那人是谁?”

裴茗翠喝了口茶水,这才慢条斯理道:“真由纪子并不认识出手救他们那人是谁。”

萧布衣诧异道:“裴小姐说了一通,那和我爹又有什么关系?”

“真由纪子虽不认识令尊,可她和大哥却去过东都,请过金佛,是以见过圣上。而圣上接见外使,很多时候都会带萧皇后出面,真由纪子是以才见过萧皇后的绝代风华。而舟上那人虽未下船,可真由纪子等人已经认出,那人极其相似萧皇后!”

萧布衣惊的目瞪口呆,“难道杀死海盗那人,就是我爹吗?”

“总不会是我爹了。”裴茗翠笑了起来,“我听真由纪子描述,救他们那人脸上伤痕累累,倒和令尊颇为相近。”

萧布衣端起茶杯,却忘记早就没有茶水,可见心乱如麻。他的确有点难以接受这个事实,那个萧大鹏窝窝囊囊,心无大志,只想为他多讨几个老婆的寨主爹居然是个高手?而且听裴茗翠描述,还可能是个绝世高手。

怪不得裴茗翠方才说自己当初被追杀的时候,满是诧异。

高手的儿子,才到马邑的时候,如此狼狈,实在让人难以想象。

“裴小姐……你是想说……”萧布衣咽了口唾沫,整理了思路,艰难道:“我爹本来是个高手,一直留在萧皇后身边,等到圣上死后,这才带着皇后悄然离开。他是个高手,这点就不难做到,然后他们一路东行,漂洋过海,不知所踪了?”

徐世绩皱眉道:“这好像有点不可思议。”

裴茗翠淡然道:“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可若非如此,怎么会骗过我们这么多人?”

萧布衣轻叹道:“我也觉得难以想象。”

“真由纪子等人上了岸,议论获救一事,被我的手下碰到,我这才知道前因后果。”裴茗翠笑道:“你若不信,可问问他们。他们听说圣上已崩,东都另立新主,当初犹豫是否再来东都,我告诉他们现在东都是西梁王萧布衣做主,仁义诚信,才知道他们竟然也认识你,可算是巧。可他们犹豫不决,我也没有强迫他们前来,或许有一天,在东都能够重新遇到他们吧。”

萧布衣这才明白前因后果,暗想世事难料,巧合甚多。当初自己不经意的认识真由纪子等人,哪里想到会在他们身上发现萧大鹏的行踪。可若没有真由纪子,只怕就算裴茗翠都是无法追寻到萧大鹏的行踪。

这个萧大鹏的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轻轻舒了口气,裴茗翠道:“萧兄,我总觉得欠裴蓓点什么,裴蓓求我来查,我当然也竭尽所能,这次也算还了个人情?”

萧布衣明白她是说四方馆裴蓓刺杀李浑一事,当初自己愤然质问,没想到裴茗翠至今还是没有忘记。

当时从裴茗翠的角度而言,她并没有做错什么,或者说,所有的人都没有做错什么。命运的安排下,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做的天经地义。萧布衣现在已经比任何时候都明白裴茗翠当时的心境,她身处那个位置,选择的显然是最能解决问题的方法。就像牺牲一些人,也在所不惜!就像他明知宇文化及不过是傀儡,受到冤枉,但是他毫不犹豫的将宇文化及置于万劫不复,比起江山,比起他的西梁军,比起一统天下,牺牲个宇文化及又算得了什么?

因为理解,所以他对裴茗翠有种亲切,因为理解,所以他真不想裴茗翠继续这样下去。

但正是因为理解,他又偏偏无话可说!

“这一路来,见到江南已逐渐稳定,东都附近尤其不错,这黎阳虽是征战中心,百姓安乐更胜从前。”裴茗翠笑容灿烂,“能带萧兄去东都,或许是我这辈子,唯一做过正确的一件事。”

“裴小姐,你活的苦,太过自责。”徐世绩一旁突然道:“我知道……你并不如你想的那样。”

徐世绩一直旁观,少有说话,但是这句话说的诚心诚意。

裴茗翠斜睨他道:“你知道我怎么想的自己?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真的以为你知道?”

徐世绩脸色微红,裴茗翠的三个问题,他一个都回答不出。

裴茗翠望着桌面的地图道:“萧兄下一步想必就是攻打徐圆朗了吧,祝你马到功成。我还有他事,就先走一步了……”

她才要起身,萧布衣叫住,“裴小姐……”

“何事?”裴茗翠问道。

“你想必知道……令尊去了河北。”萧布衣为难道。

“我知道,那又如何?”裴茗翠问。

萧布衣轻叹道:“江都军北返,我数次遣人招降,可令尊显然对我并不认同。这次他去河北……”

“他是他,你是你,我是我。”裴茗翠轻声道:“争夺天下,骨肉亲情都可以抛却不理,更何况你们没有任何关系。不过……萧兄,你莫要小瞧了家父……和窦建德。”

“我从来不小瞧任何人。”萧布衣道。

裴茗翠点点头,喃喃道:“那就好。”她向门外走去,可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望过去,见到徐世绩移开了目光,萧布衣目光中却有挽留之意,略作沉吟就道:“萧兄,下次相见,不知道何年何月,我送你件东西。”她伸手入怀,掏出了件东西递给萧布衣。

徐世绩只以为会送什么女儿信物,才要离开,没想到裴茗翠手上,竟然是片龟壳!裴茗翠伸出手去,见萧布衣满是诧异,微笑道:“怎么了?你不认识这个东西?”

萧布衣叹息道:“我认识,可我手上已经有了四块,我真的不知道,这第五块代表着什么意思。”

这次轮到裴茗翠吃惊,“你说什么?你有了四块,这是第五块?那四块你是从何得到?”她脸色有些苍白,蓦然间,已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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