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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燕京城中天气晴朗,一片盛世祥和。

皇城升龙殿内,在京文武百官一片哀嚎,皇帝陛下朝会的头等大事就是带头为湖东郡五十万流民捐款十万两白银,引得满朝文武一阵拍龙屁。

当然,这些银子是皇帝陛下的私人财务总管,相国大人家里拿的,都是贪官污吏孝敬的白花花的银子,那些妄图靠孝敬相国大人谋求升迁的,大多屁股都没坐热就被刑部拉出午门斩首了,皇帝陛下也不心疼,坐在龙椅上尽情享受着来自文武百官们的赞誉之声,舒坦!

享受完一番龙屁过后,皇帝陛下拍板说,“朕身体力行带头捐十万两银子,诸位爱卿吃皇粮拿俸禄也得意思意思吧,家里有钱的捐钱,没钱的派人到湖东郡帮忙赈灾也行。”

说罢,皇帝陛下优哉游哉靠在龙椅上大手一招,当值的大内总管沈老太监就拿着记账的小本本进来了。

升龙殿上,这帮只想吃不想吐的朝廷大员们一个个脸比锅底还黑,除了心疼那点还算过得去的俸禄外,捐钱也是一门学问,捐多了怕惹来贪污的嫌疑,捐少了又怕同僚瞧不起丢了名声,再说皇帝陛下还在殿上看着呢,他们想商量多少合适也没有机会。

文武百官挤眉弄眼间,老阴阳人沈公公手里的小本本就递到面前,“……大人,意思意思写个数,签个字,咱家也好向陛下交差埃”

这些被迫签字自愿捐款的大臣们在心里纷纷怒骂,哪个狗东西出的馊主意,而那些好面子出手阔绰的大人们,暗地里自然也被御史台盯上了。

当然,伍菱的薅羊毛之策还不止于此,上至皇宫之内,下至地方府衙都设置了功德处,百姓只要为湖东郡捐款超过白银十两的,都能喜提官府颁发盖有大印的“皇朝热心肠”证书一张,不超过十两的也会口头感谢,在朝堂建造的赈灾功德碑留下姓名。

作为始作俑者的伍菱大少爷自然也是代相国大人花贪官的银子为民捐款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两白银,只比龙椅上那位少一两银子,回到小院他喷嚏连连,只道是昨天睡多了晚上没睡好着了凉。

伍大公子吃过早点,闲来无事找了本《徐公游记》读了一上午,对巨龙皇朝的风土人情算是略知了一点皮毛,尤其是那句“江湖熟,天下足”深深吸引了他的目光。

江湖是巨龙皇朝江南江北,湖东湖西四郡的统称,是皇朝重要的大米种植地区,四郡的粮食生产事关皇朝安定,这也是为什么湖东一地闹饥荒,身为皇帝陛下手里第一能臣的相国大人就要亲自坐镇湖东郡,没有能人坐镇皇帝陛下睡不着觉埃

“酒水产业若是建在江湖四郡其中之一,能省下一大笔银子吧。”伍菱捧着书开始勾勒自己的商业蓝图,那位崂山德高望重的跛脚牛鼻子老天师就来了。

老天师满面红光,面露嘚瑟,听说少爷正常了,相府官家伍四儿承诺老天师临走前封一个一千两银子的大红包聊表感谢,相府上上下下也都客客气气尊他一声老天师,这每天好吃好喝招待着,渴了有丫鬟倒茶,热了有丫鬟摇扇,他活了大半辈子都没有享受过这般优待,老道虽然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高人模样,心里却乐开了花。

老天师照例穿着道袍,背着把柄包红绳金钱大宝剑,笑吟吟地来给五菱瞧面相,毕竟鬼魂这东西相府里上上下下只有这位老天师最有发言权,就连五菱自己说好了都不算。

老道士行礼说道:“老道见过伍公子,伍公子今日气色好多了,老道先为公子看看面相。”

五菱一见这牛鼻子老道就觉得胃里一阵翻腾,那些被灌黑狗血、童子尿的日子至今是他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他强忍住胃里翻江倒海,挤出一抹僵硬的微笑,回首对身旁静候着的侍女阿秀说道:“秀儿,赐茶。”

秀儿本名甄清秀,是伍修早年从江南郡买回来的婢女,古代饥荒年里穷人家吃了上顿没下顿,卖儿卖女换点银子活下去还是挺常见的,伍修见她年纪小就给安排在伍菱旁边做些端茶倒水的活,伍菱觉得下人们叫她阿秀太土气,就给起了一个雅号,秀儿。

当然,府里上上下下都叫阿秀习惯了,就连阿秀本秀也称呼自己阿秀,只有书呆子伍菱一个另类特立独行文绉绉地叫上一声秀儿。

秀儿手法娴熟地倒去苦涩的头茶,再往紫砂壶中倒上热水,伍菱目光在老道士身上打量一圈,没见黑狗血、童子尿之类的东西,才缓了一口气,毕恭毕敬说道:“劳烦老天师了。”

“公子言重了。”

老道士走向伍菱,装模作样在他脸上打量了一番,先是瞧瞧印堂,很红润,再是看看眼睛,很清澈,最后拿出八卦镜一照,没反应,满意地点点头,笑道:“贫道恭喜公子,贺喜公子,公子面色红润,双眼清澈,纠缠公子的脏东西已经灰飞烟灭,公子您……痊愈了1

“真的?”伍菱如释重负。

“千真万确,老道以人格担保。”牛鼻子老道信誓旦旦捋着山羊胡子说道。

还在斟茶的秀儿眼里含着泪花,水灵的大眼多了一抹红晕,斟茶的速度更快了,座上的大管家伍四儿如释重负,大手放在胸前长舒一口气,少爷终于是好了。

秀儿斟好茶,少爷一杯,老天师一杯,管家一杯,随后恭敬退到少爷身后看着完全康复的少爷嘴角扬起一条优美的弧线,伍菱看着桌上的秀儿斟好的茶水,客客气气伸出右手示意用茶,“老天师,上好的明前湖西龙井,请用。”

老道士有模有样端起桌上的清白相间高山流水的青瓷茶杯,嗅着幽幽茶香,抿了一口,顿时神清气爽,内心颇为感慨,这大户人家可真会享受埃

“好茶,好茶。”老道士感叹道。

伍菱饮了一口,茶香浓郁幽香,为上品。

他放下茶杯,目光再次回到老道士身上,前世今生印象里却不见一位道爷如此世俗,这糟老头子喝起茶来有模有样,在府里养了半月有余,人都圆润一圈了,哪还有世外高人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风道骨,分明是那油腔滑调骗吃骗喝骗钱的江湖骗子。

被老道士“治疗”的半个多月,伍大公子已经记不清喝了多少奇奇怪怪的“驱邪药液”,多少回吐到天昏地暗,往事种种不堪回首便是恶上心头,若这老道真有本事岂会看不出他这异乡异客异世人!

听到老道士那句“痊愈了”,又有管家伍四儿和丫鬟秀儿为证,他终于是松了口气,大可不必再担忧老道士跑到便宜老爹面前说上一句“公子身上还有脏东西”。

前世伍菱对和他同样出身的平民老百姓很好,但骨子里却是一个有仇不留隔夜睚眦必报的人,而痊愈的第一件事便要报这牛鼻子老道半月灌血尿之仇,用书呆子伍菱那文绉绉的一句话就是“子不语怪力乱神,如此妖言惑众,该打。”

前世伍菱对道家文化颇有兴趣,想必这方世界的道宗也有异曲同工之妙,不由心生一计,像那学生谦卑向夫子讨教一般,问道:“小生听闻道宗有算命卜卦一术,能洞悉天地万物之气运吉凶,老天师道术高深莫测,又是崂山道宗正统名门,想必对这算卦之术有所涉猎吧?”

“确有此道术,不过晦涩难懂,贫道也只是略懂些许皮毛。”老道士牛皮吹得不大,但也不校

崂山之上确有看生辰八字以观气运,用甲骨铜钱预测吉凶的道术,也确如老道士所言晦涩难懂,但他却不是略懂,而是学不懂,他这一条跛脚便是几十年前下山历练红尘之时,以三寸不烂之舌替人算命时踢到铁板被人打断的,自此之后他在山上一躲就是几十年,熬死了师傅和师兄师弟,活成了崂山之上辈分最高的天师。

本应在山上苦修骨子里却难舍那黄白身外之物的老道士,在来伍府路上就听人说伍家公子满腹经纶却是只会读书不懂人情世故的书呆子,是对玄之又玄的玄学颇有兴趣。

若能投其所好,兴许能侥幸博得这位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书生公子那句脍炙人口的“该赏,这是门高深学问”,指不定就是几百几千两银子打赏出去。

想当初,伍家公子没有为了清名投湖自尽的时候,也曾是燕京城中的名人,多少上门敬献诗词文章古籍的落魄才子得到他的阔绰赏赐。

最高记录是一位落魄江南才子远赴千里来燕京赶考在路上丢了盘缠,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到当铺当掉祖上传下来视若命根的东坡先生的折扇,凑够吃穿住店的银子,这事经一赶考的才子传到了在后院与文人墨客煮茶论诗的伍大公子耳中,顾不得支会管家一声,随手拿了账房为皇帝陛下第五次下江南准备的那摞五十万两银票,快马加鞭到当铺赔了十倍违约金买回了东坡先生的墨宝折扇。

当天掌管相府财政大权的大管家伍四儿为追查盗贼把府里弄得鸡飞狗跳,才在一个扫地丫鬟口中听闻伍大公子早上去过账房,火急火燎来到小院彻查真相的大管家刚开口,就被伍菱文绉绉的一句“读书人拿自家银子不算偷”给怼了回去。

得知消息的相国大人婆娘成群,可就这么一根独苗,再怎么荒唐一掷万金,他也就训斥了两句,这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老道士也就是听人说了伍菱人傻钱多好学问的奇葩往事,才敢在面前卖弄算命之术。

当然,老道士能在崂山之上熬成辈分最高的天师也不全靠活得久,道宗历史上活得比他久却摸不到天师门槛的道士大有人在,但靠嘴遁上位博得崂山道士一片崇敬的,他是头一人。

可今个儿本应见好就收拿钱跑路的牛鼻子老道还不知道自己摊上大事了,眼前的伍菱可不是那个空有一身才气人傻钱多的书呆子伍菱,而是同样能满嘴跑火车,一手搅动湖城商界的伍大老板。

他可没有书呆子伍公子那般仁慈善良,尤其是老道士手里已经没有他的把柄之后,更不会轻易放过这个灌了他半个月黑狗血、童子尿的罪魁祸首。

伍菱瞧老道士优哉游哉品着茶,一副吃定了他的欠揍模样,便知道鱼儿上钩了,他那张白净的脸上露出那般人畜无害的笑容,看得对面还在盘算着帮伍菱省点学问钱的伍大管家心里一惊,这般笑面虎吃人不吐骨头的感觉,他只在相国大人晚上将孝敬他的贪官污吏的名字记在小本本上的时候领教过。

难道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神情还可以遗传?

伍四儿端起茶杯停在半空中,一向自诩对少主子知根知底的他忽然觉得有些看不清眼前这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了。

伍菱兴奋地击掌三声,适才那张白净的脸忽然变得阴沉,他起身走向老道士,没有之前的和颜悦色,指着老道士那条没有跛掉的老腿冰冷冷地问道:“老天师自诩略懂算命之术,不妨算算自己这条腿今天会不会被打断。”

他话音刚落,院外就冲进来八个看家护院人高马大的家丁,直接将面前的老道士摁在座位上,更有一人一把拉直他那条正常的老腿悬在半空,一人将早就准备好的铁木圆棒递到伍菱手上。

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少见世面的秀儿花容失色站在原地大气不敢喘一声,大管家伍四儿放下了茶杯,脸色有些不好看,作为亲自到崂山请人导致伍菱被灌血、尿的最大帮凶的他,在少主子开始算账后就扑通跪倒在地上,识趣地低下光头等待发落。

这般察言观色秒认错的态度连伍菱都惊讶三分,不愧能和相国大人同桌共饮,一手掌管伍家大小事务的男人,果然识时务。

而那上一秒还在优哉游哉品着明前湖西龙井的老道士吓得张大嘴巴,露出那口只剩下零零散散只剩十几颗的大黄牙,手里的青瓷茶杯捧不稳摔碎在两腿之间,淡黄色的液体顺着裤子流到地上。

他挣扎着老胳膊老腿,惊惶叫道:“伍公子,贫道可是您的救命恩人,您就是这般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的?”

“噗嗤。”

这话把伍菱都逗笑了,真是死到临头嘴硬的老鸭子,废掉自己半条命还有脸自诩救命恩人,特么不要老脸了。

伍菱犯不着为这老道动怒,举起手中的铁木圆棍在老道士腿上左右比划一番,露出那一口大白牙笑嘻嘻说道:“那就请救命恩人用你那高深的道术好好算算,本公子会不会打断你这条老腿。”

“伍公子,你……不能这样。”老道士哀嚎道。

“给我算,不然我现在就打断你的狗腿1五菱举起木棍怒目而视,恶狠狠说道。

老道士被眼前翻脸不认人的伍大公子吓尿了,他打死也不会想到一介书生竟会如此凶狠,碍于伍大公子的淫威,他只能闭上眼,嘴里念叨着谁也听不懂的法诀,掐起五指装模作样演算起来。

伍四儿默默跪在地上腿都麻了,老道士还没有睁开眼,嘴里念叨的法诀却变成了那句人人都能听懂的“祖师爷保佑”,豆大的汗珠布满他苍白褶皱的脸颊,生怕一睁开眼伍菱手中的木棍就会狠狠落下。

几十年前他的另一条腿就是给人算命被打断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他至今记忆犹新,现在这一条腿又因为算命被人架在木棍下,他都快哭了,贪什么相府的千两白银,老老实实呆在山上过清贫日子,受徒子徒孙敬仰,不好吗?何苦来这遭罪!

“老天师,算了那么久,可算出结果?”

伍菱平静的声音听在老道士耳中如同催命的丧钟,他祈祷完那句心虚的“祖师爷保佑”,战战兢兢睁开朦胧的眼眸,垂头吞吞吐吐说道:“算……算好了。”

“那麻烦老天师说说,本公子这铁木棒子是打?还是不打?”

“不打,不……不……打,打。”老道士浑身发抖半天说不清一个字。

“说大声点,本公子听不见。”伍菱举起棍子对准老道士的脸怒斥道。

老道士惊出一身冷汗,想了老久,豁出去了,他押上天师的声誉赌伍菱一介书生不会残忍到殴打他一个糟老头子。

“打。”

他嘴里一个“打”字喊得响亮,话音未落紧紧闭上双眼,瑟瑟发抖,完全没了前一秒的狠劲。

靠,唬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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