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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李远书,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教书先生。
同时,我也是个种地的农民,偶尔还会做些木匠的活儿赚取外快。
我祖上早些年都是儒雅的书生,家里断断续续出过几任状元。家里的珍贵书籍收藏甚多,还有一些帝王亲赐的古早字画,这些一直都和族谱收藏在一起。
只是近些年家里逐渐没落,因为战争和饥荒,就算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文人也不得不为了生存弯下骄傲的脊梁。
在饥年人们四处奔逃,到了我父母那一辈,整个祖宅已经被掏空。我们没了生活来源,也随着逃亡的大部队东走西逛,饿了就啃啃树皮,吃吃路边的野菜或者挖一些树根果腹。
为了逃避那年突然爆发的战争,我们一家三口,只带了两个包裹,在野外找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慢慢安顿了下来。
这里十分偏远,可以说是与世隔绝,但也时不时有人和我们一样逃到这边避难,久而久之人也多了。慢慢的,这里形成了一个新的村落。
除了穷了点,偏了些,这里也没有什么不好。
我的父亲在大山周围开垦出了一片土地,在上面种满了粮食。我爹杂书读的多,尤其喜欢一些乡土文学,自己会一些种植的手艺,同时也教给了同村人一些务农的技巧。几年过去了,我们村子里的人已经基本实现了粮食自由。
在这个人人自危的年代里,我们反而过得最为幸福。
唯一令我难过的,便是我那命苦的母亲了。
我娘是典型的大家闺秀、江南美人,年幼时倍受宠爱,嫁给我爹之前没有受过任何苦难。但是,有一些苦难,在某个时间点,都是要一次性还回去的。
因为经年不停的战乱,我娘在逃亡的过程中不慎重重摔了一跤,彼时的心情又郁郁寡欢,身体上的伤害加上心灵上的疲惫,一个没撑住,就这样早早的去了。
我爹常常坐在田埂边,抽着一杆烟,吞云吐雾,应该是在怀念我娘。
他最常跟我说的一句话就是,“书儿,你一定要好好读书。”
尽管我们家已经被战火无情销毁,所有的书籍都焚烧一空,但我爹还是希望我有一天能够重整门庭,起码不要让好端端的书香门第毁在自己的手里。
在我爹的耳濡目染之下,我在种田养家之余,也在努力攻读文学,提升自己的认知。
村子建成之后,孩子也多了起来。我和我爹是整个村子里为数不多会识字的人,就这样,我成了整个村子唯一的教书先生。
能与亲爱的文学打交道,又能够赚钱买必需品,这样的日子十分充实,我对我目前的生活越发满意。
我爹已经老了,背部开始佝偻,新发的白发亮的刺眼。大半辈子的逃亡夺走了他的全部精力,我娘的离去又抽走了他对新生活的期冀与盼望,只是因为我当时还小的缘故,一直强撑着这个家。
后来,很平常的某一天,他也走了。
从那以后,整个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村里的人关心我,一直张罗着要帮我娶媳妇。也许是某种命定的缘分,一个叫花花的姑娘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闯进了我的生命。
我发现我很爱她,就像我的父亲那样,至死都爱着我的母亲。
我们很快就结婚了,重新组建了一个新的家庭,彼此都过得十分幸福。白天我去上课,等学生放学了就捯饬捯饬田里的粮食,她就在家里为我织衣服,洗衣煮饭,为整个家里忙上忙下。
有好几次我去学生家家访,到了半夜才回来,会看见她在桌子上为我留的煤灯,橙色的光晕打在墙上,氤氲出一片暖光,是我梦寐以求的属于家的温暖。
有时我回来的早一些,但天也暗了下来,她就提着一盏灯,站在大门口对我挥手,脸上是甜甜的笑意,看得我心口滚烫。
然后我们有了孩子,是一对双胞胎,都是男娃。
他们很调皮,经常跑到别人家的田地里胡闹,溅了一身泥回来。花花也不介意,经常不嫌麻烦的将他们的小花脸擦拭干净。
这样的日子过得安稳,也过的很快。
可能是老天也嫉妒我吧。在我拥有了一切之后,我也迎来了属于我自己的噩梦。
有一回,我在田地里收割麦子,金黄的穗子划过我的掌心、手臂,我感觉到微微发痒,却也不太在意。
像往常一样,我捆了一堆麦子,一撂一撂往车上扔,有几捆麦子我还没用力,直接就飞到了车上,我还有些错愕。
应该是错觉吧。现在的我也在想,要是当时只是个错觉……就好了。
我又试着扔了几次,好几次都是没用力,麦子就自己往上跑,有两三捆我甚至还没接触到,只是用手做了个抛物线,就自己在我面前飞了上去!
我惊呆了,也害怕极了。
我在想……我怎么了?
教书十几年,我深知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神,更别提一些胡编乱造的灵异事件。
但是,有些事情,不是我不愿相信,它就永远不存在的。
我发现,以后的每一天,我都可以控制一些植株,只要是地里长出来的,我就可以支配它们。我挥挥手,禾苗就会自动下抛。我甩甩臂,所有的杂草就会自动拔起。
就连伫立在村门口的一棵百年大树,我也能轻易掌握它的躯干与生命力,只需要动动手指,我就可以让这株大树一夜枯黄败落。
我可以让枯蔓成为我的武器,让土地成为我的保护层。
我兢兢业业地藏着这个荒谬的秘密,连我最爱的妻子花花也没告诉。
万一她认为我是个怪物呢?
万一她不接受要与我绝交呢?
要是真的那样,我又该怎么办?我已经不能失去她了,她就是我的全部。
这样一藏,又是好多年。
后来,我们这个与世隔绝的村子被外人发现了,政府官员也渐渐注意到了我们。
因为逃过了战争,挨过了饥荒,村子里的人都被保护的很好。但有一点不好,就是我们村子太落后了!
也不知道这几十年外面发生了什么变化,所有高科技的东西层出不穷,不像村子里的人,连一把能用的手机都没有。
还有,当外面的人发现这个村子时,我更加害怕了。
只要有人一不小心瞥到我,我就会疑神疑鬼,总觉得所有人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怪物。
但我还来不及适应这些突如其来的变化,临近中年的我,突然被征兵了。
为什么被征兵?怎么突然被征兵?这些都不清楚。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
明明我已经人到中年,两个孩子一前一后都成年了,但我就是被征兵了。
村里里所有像我一样的中年男人没有一个能幸免。
政府说能给每家每户一个月500的补贴,所以大家都挺高兴的。
临走前,花花拉住我的手,仔仔细细地叮嘱,包裹里藏着一堆也许我根本用不上的东西,到最后,她抱着我,直接哭了出来。
人家都说,人到中年,再深的感情也该淡了。但我和花花,却是年年如一日,至死都是年少时一眼万年般的炽烈。
我擦干了她的眼泪,两个孩子都大了,他们一个喜欢田地就务农,一个喜欢读书就教书,两个大伙站我旁边,也抽泣着,“阿爹,记得早些回来啊,我们和娘都等着你呢1
我递给花花一个木雕,雕了三个多月,期间扔了无数个报废品。木雕是花花十八岁的样子,扎着两根麻花辫,眼里都是欢喜的笑意。
然后我就这样走了。
这一走,就再也找不到家了。
和我一起离开的几十个男人,他们在壮年时期还怀着报国的理想,家里都有孩子和妻子在等着。但是,他们都死了。
只有我。
在现实与虚幻的交织里,在谎言与爆炸的混响里,在火光与无穷无尽的恨意里,扭曲又坚强的——
活了下来。
毕竟,我还要回家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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