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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乔……乔……乔爷?!

翼州。

从大燕通往鸣凤的官道上,绿荫成凉,花团锦簇,好一番春末夏初的艳丽光景。

透过枝桠的缝隙投入地面的斑驳阳光,细碎细碎的明媚,被马车轱辘吱呀碾过,在宽敞的道路上留下两行长长的车辙。这是一个车队,前方两辆马车,后面是由大红绸缎包裹着的货车,高竖着一面让人望而生畏的旗帜——燕。

“驾车的慢些,小心些,可别把寿礼给颠了。”

“是,三长老放心。”

这掀开车帘子对着外面软呵呵发出吩咐的胖子,弥勒佛一样的,可不就是玄云宗的胖三长老?他又探着大脑袋朝前面的马车望了望,确保一切无虞了,这才钻回车厢里:“我这劳碌命啊,老是怕生乱子。”

坐在对面的林笑了起来:“您就是想的多,如今可不是当年了,咱们玄云宗给凤太后的贺礼,谁敢来抢?”

“可不是么,老转不过弯儿来,总觉得还是十几二十年前,那个人人可欺的玄云宗。”

“咱们宗主都上任十六年了呢。”

十六年……

这一晃眼,连乔文武都担当了十六年的宗主。

整个马车里一下子静了下来,胖三长老和一直没说话的二长老林寻对视一眼,想了想,双双自嘲地笑了起来:“还真是!这日子过的快啊,感觉还是昨天呢,如今凤太后都一百五十岁的大寿了,宗主上任了整整十六个年头,皇上他们……哎……也走了八年咯。”

提起这个,人人叹息。

就连先前一直笑话这俩人的林,都暗淡下了眉眼,下意识地往前头的马车看了一眼:“宗主他……还在拼命修炼呢?”

林寻竖起手指,嘘了一声,一副不可说的模样:“能有个执念也好。”

这说的,便是乔文武了。

那最前方第一辆马车里面的,正是他们玄云宗的宗主。恰逢鸣凤老太后大寿,这路上颠簸了一个多月的时间,那人竟是一个月把自己关在了马车里。其实何止这个把月呢,整整八年下来,那个玄云宗不成器的小弟子,那个乔家的纨绔大公子,那个曾经提起来人人皱眉的人,几乎是改头换面重新做人!日日夜夜的修炼,几乎把命都给拼上的执念……

只让每一个看见的人,都忍不住皱一下眉,摇着头劝上一劝。

当然,这还只是开始。

渐渐地,除了一句叹息满目叹服之外,便什么也说不出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啊!”胖三长老摇着大脑袋唏嘘不已:“想去东大陆,除了再等百年开启传送阵,就只有晋升到神阶之后的某个遥不可及的境界,撕裂空间方可啊!”可是翼州大陆,一旦到了神阶,就再也不能晋升了:“而且去了又有什么用,那样的地方,是非多,不好混。天大地大的想找一个人,难上加难啊……”

“他自己也该明白,拼了命的想过去,其实还不如等无紫姑娘回来。”

“回来?”

胖三长老一愣,苦笑道:“哪有那么容易,你至今见过几个从东大陆回来的?要不能到那等咱们想都不敢想的境界,怎么回来呢。”

林寻一噎,他本也不过是随口说说,闻言笑骂道:“你个胖子,还不容许人想想了,说不定咱乔爷英明神武咻的一下子还就到了那境界呢!”

“切,你寻思这是蹦高呢,还咻的一下?”胖三长老没好气儿地翻个白眼儿,咂着嘴吧怀念不已:“啧啧,不过说起来,这大陆上太平了这么些年,没有那尊佛爷隔三差五地闹出点儿惊天动地来,还真是不习惯啊……哈哈,哈哈哈……”

他笑着,忽然就笑不出了。

咣当一下子!

整个车队一个急刹车,里头外头顿时哎呦声一片,胖三长老一头栽到车板子上,脸都给砸平了:“怎么搞的,外边儿怎么了?”

“回三长老,前头,前头……”

外面传来小弟子结结巴巴的禀报声,他揉着大胖脸七荤八素地爬起来:“说!看见什么了,还能有鬼不成?”

“三长老,是鬼啊,真是鬼!从天而降的,凭空就出现了,好几个人,一下子堵在了前面!”

“呵。”

胖三长老冷笑一声:“鬼?我看是装神弄鬼!”

所以说,语言的艺术是多么的博大精深,那小弟子口口声声从天而降凭空出现,胖三长老怎么也不会想到,还真就是个字面意思!下意识的,马车里的人已经将外头的当成了狗胆包天来抢贺礼的,一张张的脸,顿时就被冷意给蔓延了下来:“格老子的,就几个人也敢来抢我玄云宗?老子说说也就罢了,还真当咱们十六年前人人可欺不成?”

“废话什么!”向来笨嘴拙舌的林寻,还是遵循了一贯的简洁风:“抄家伙,上!”

于是乎。

刚刚撕裂完空间,着陆在这鸟不拉屎的官道上的乔青等人,拱起手来正准备笑吟吟地朝车夫问个路,就见后头一辆马车里一个胖子率先弹了出来!真的是弹,手持一把锋利无匹的兵器招呼都不打风驰电掣般朝这边儿来了!

乔青被这架势吓的一哆嗦:“我靠,这胖子有点儿面熟。”

凤无绝剑眉微皱:“这兵器也面熟。”

可不是面熟么,铸造中品,不正是当年在地宫藏兵山里乔青送出去的?她眨巴着眼睛看着冲上来的这头奇葩,轻轻一招手,那凶猛无匹气势刚劲的胖三长老也正奇怪声音真耳熟呢,只觉自己周身的玄气被人轻描淡写给破了开,随即便不能自已地迎上了一股大力!

这是一股吸力。

一股让他全无反手之力的吸力!

胖三长老大惊失色,在这一股吸力之下,他堂堂玄云宗三长老就如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婴孩儿,而对面那一群人,轻描淡写的那么一下,却仿佛不可逾越的一座座泰山仰止!

半空之中,他无可抑制地被吸向了那一群人,紧随他从马车里飞出的林寻和林都是目眦欲裂:“三长老!”

这一幕,简直要刺瞎他们的眼睛!

然而下一秒,被吸到了那群人堆儿里的胖三长老发出的一声破了音的尖叫,真的把他们耳朵给戳聋了:“乔……乔……乔爷?!”*

第四十七章,翼州的变化。

你能想象这两个字的威力么?

饶是林寻这见过大世面的,都在这俩字之后一秒钟急刹车,生生刹住了两条腿扎根在了土地里。更不用说跟着的林了,直接被雷劈了一样傻眼在原地,好好一姑娘瞪着眼张着嘴跟一人形雕像似的。再后头,那些正准备冲上来援救三长老的弟子们,绵延开去一排排一列列姿势各异的兵马俑,只有眼珠子在那转悠着——乔乔乔、乔爷?是他们想的那个乔爷不?

乔青十分之悲痛地看着这一群:“是我,爷回来了。”

众人也十分悲痛地看着她——果然是您啊,一出现就得惊天动地的。

乔青哈哈大笑,只觉得翼州的空气都比那边儿新鲜了几万倍。仰天先使劲儿呼吸了几口,才神清气爽地把手里提溜着的胖雕像给戳到地上,拍拍这傻眼的胖子的肩头:“三长老,好久不见!”

胖三长老十分佩服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冷不丁来这一下子,他竟然还反应过来很淡定地回了话:“乔爷啊,真是千算万算算不到是您回来了,刚才还在马车里谈起你们呢!”他以一种扭曲的淡定环视一周,这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只让他惊吓非常也惊喜非常:“都……都回来了?乔爷,太子爷,皇上,沈公子,囚公子,万俟公子,还有……对了!无紫姑娘!你回来可太好了,咱们宗主他……”

他话音没落。

无紫已经红了眼眶。

她怔怔望着前方第一辆马车,眼珠一错不错地看着那走出来的男人,不是闻声而出的乔文武又是谁?

看着老了一些,也成熟了一些,下巴上带着乌青色的胡渣,再没有了印象中那等二世祖的模样。那车帘刚刚被他掀开,目中还盛着少许愠怒之色,却在看见遥遥前方那梦中影子的一刻,整个人僵住了……

就像是做了整整八年的梦,一下子梦境成为了现实出现在眼前,下意识地,反倒分不清了这到底是真是假。乔文武整个人僵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一动也不敢动,那紧紧抿成一条线的嘴唇像是微微蠕动了两下,却没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

这两人就这么远远地对望着。

天地间,仿佛也容不下了别人。

乔青笑眯眯地靠上凤无绝的肩头,双眼发酸,忍不住推了无紫一把:“傻戳着干嘛呢,过来一个或者过去一个,这么等黄花菜都凉了。”

这一声,打破了这官道上的沉寂,也打破了僵直在原地双腿发麻的两人,乔文武下意识地就想往这冲,无紫已经先他一步一个箭步蹿了上去,熊扑进了那人怀里。眼见那边儿抱的死紧死紧,乔青的眼睛都弯成月牙了:“唔,真好。”

凤无绝在她额头上印了一下:“是,真好。”

没有什么,比这一幕更好。

众人含笑望着那紧紧相拥的一对儿,各自心头发软,不可抑制地弯起了嘴角。非杏笑着笑着眼泪朦胧,为这终于找到了归宿的好姐妹,乔青一把把这丫头给搂过来:“哭什么,哭的爷心都碎了,走走走,咱们上后头去,让她们俩甜蜜会儿。”

这刚一撕裂空间过来,她可累的够呛。

在一片雕塑的围观中一头扎进了马车第二辆马车里,后面众人也跟着钻了进来,好在这马车够大,统共十几个人呢,也没显得拥挤。看着乔文武揽着无紫笑的跟个傻子似的,一男一女俩傻子各自旁若无人地钻进了第一辆马车里,乔青这才放下了车帘:“怎么样怎么样,快说说,二伯好不,奶奶好不,鸣凤和大燕都好不……还有你们这是往哪儿去呢?”

这一系列的问题急慌慌地砸下来,砸的胖三长老双眼发晕。

他赶忙止住乔大爷的连珠炮,在心里理了一理,软呵呵地笑了起来:“乔爷放心,翼州的一切都好,除了咱们宗主因为思念无紫姑娘修炼心切之外,旁的都无需担心……”

一路在马车上晃悠着,听着他对如今翼州的大概介绍。

八年时间,不长不短。

翼州的变化,也是不大不小。

从乔青最为关切的乔家说起,如今乔家的当家人乃是那二小姐乔心蓉。没想到的是,乔伯岚当初收下了那旁系子弟乔邱为徒,这些年下来,那两人竟是看对了眼儿,再结连理,第二年就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如今夫妻同心一齐管理着乔家,可让乔伯岚了却了一桩心事,安安心心退居幕后钻研起了医术来。

而二伯呢,则更清闲的多,也豁达的多。没事儿遛个鸟,种个花,还在后院儿里开了一片儿荒地,撸袖子卷裤腿儿亲自上阵,到了秋天一片黄橙橙的麦苗别提多喜人了。至于地位?开玩笑,乔爷的亲二伯,谁不当祖宗一样供起来!就连乔心蓉夫妻都会早晚前去请安,平日里让自家的娃送过去陪着,以免他思念过度心情不顺。

听到这里,她安心地点了点头:“那奶奶呢?”

胖三长老指指后头那一列列的货车:“您哪,是回来的早不如回来的巧,这不,正好凤太后一百五的高寿,咱们正是去贺寿呢。”

他说着,下意识地就往乔青的腿边儿瞄,那里凤小十正拉着纳兰诗意的小手,排排坐,看风景呢。纳兰诗意就不说了,小姑娘长的是水灵灵的,凤小十呢,那张小脸儿一看就是凤无绝的翻版,眼珠子滴溜溜地滚那机灵劲儿更是乔青附身。胖三长老看的是眉开眼笑越看越喜欢:“乔爷,这是您家的……老太太见着,还不得乐坏了。”

乔青应了声:“嗯,我儿子,儿媳妇。”

俩小朋友一起仰头:“见过三长老。”

胖三长老的心理承受能力果然很强,在刚才初见乔青的时候,能淡定成那个样,这会儿听见了什么儿媳妇也只是嘴角一抽就过去了。他笑吟吟地点点头,连说了几句好听的,只把这一对儿金童玉女夸到天上去,这才接着前头的又说回来:“您不知道,现在的鸣凤啊,当家人已经换成了大公主。”

凤无绝剑眉一挑:“我姐?”

“是呢,如今可不是大公主了,得改口叫皇上了。”胖三长老笑着解释道:“这一开始的时候,大陆初定,自然还得凤老太后出马主持大局。”老太太老当益壮,鸣凤大燕一把抓,连带着玄苦丢下的小和尚宗门也得照顾着:“整个翼州啊,可说是凤太后一人,挑起了这根儿大梁!”

别以为当初三圣门被乔青灭了,就没别的什么事儿了。

要说起来,方方经历了硝烟和战火的翼州,若乔青还在,那确实不值一提。可巧的就是,乔青、凤无绝、沈天衣、邪中天、玄苦,包括柳宗老祖宗,这一系列的高手全部在同一时间离开了。这样的情况,不免有不少不上不下的大小势力,动起了重洗大陆势力的歪脑筋。而这一些,都在凤太后站出来接过了翼州大梁后,渐渐给压了下来,彻底掐灭了那些小心思小苗头。

渐渐地,两年下来,翼州安定平和一日比一日好,几乎到了夜不闭户的程度,老太太,自是功成身退,把一切都交给了凤翔帝。接手不过两年,凤翔帝又一挥手,直接卸任给了凤无双和卫十六,自己乐呵呵地当起了太上皇……

可想而知的,忙着继承大统的这一对夫妻,再也没时间完成老太太交代的任务,继九岁多的“小念青”之后,别说“小念绝”了,连个蛋都没再生一个。

乔青顿时悟了:“那卫十六……”

胖三长老一摊手:“所以咯,鸣凤皇宫里近几年是鸡飞狗跳,时不时就有建筑要重新修葺。这不赶紧趁着老太太一百五十的高寿,给大办一个,哄老太太高兴高兴。您这次啊,回来的的确是巧,走一遭鸣凤皇宫,故交基本能见个遍!”

乔青和凤无绝对视一眼,双双为可怜的姐夫捏了把汗。

他们可没忘了当年玄云宗的建筑,在老太太的不爽之下,轰轰轰毁了多少座。两人幸灾乐祸地开始期待卫十六的囧包子脸,大喇喇往后一靠,听着胖三长老继续絮絮叨叨着大陆上的其他事儿。诸如柳依依接掌了柳宗啦,兰萧入赘万俟宗门和万俟灵一起接管了万俟宗门啦,等等一系列听下来,心中升起了一个疑问。

这疑问她先前还憋着没提。

待到马车驶出了官道,进入了鸣凤地界内的第一座城池的时候,乔青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好家伙,怎么翼州的头子,都变成女人了?”

乔心蓉、凤无双、柳依依、万俟灵,这四个分别代表了四个国家的最高势力的话事人,竟全部变成了女人,男人就站在一旁扮演起了贤内助一样的角色。她这么一提,众人纷纷透过车帘往外看,城镇上不少酒楼布庄的买卖,竟也有一半是女人在抛头露面挑大梁!

“咦?”

“怪事儿怪事儿。”

就连胖三长老都咂吧了咂吧嘴:“嘿,您要是不说,我还真没发现!”

遥想当初,这翼州可是男人的天堂!

女子的地位因为玄气的存在,虽不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也是作为男人的附庸属性存在的。就如乔心蓉,不就是乔家为了攀附宫玉的一个纽带么,那乔家一大家子女儿,全部都只在乔延荣眼中等同筹码罢了。再比如身份高贵如唐嫣,唐门小公主,还不是作为联姻的工具最初要许配给姑苏让。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翼州的女子,真正可以以当家作主的地位站在世人眼前,不必躲在男人的身后,不必攀附不必附庸不必小鸟依人,也能一手执掌起一个生意,一个家族,一个宗门,甚至于……一个国家?

不由自主的,一道道视线集体朝着某人瞄了过去。

乔青指着自己鼻子:“唔,你们不是想说,这也跟我有关吧?”

绝对有关!

还是必然的直接的联系!

若没有这货一只手在翼州搞风搞雨且翻云覆雨,又哪里会让人觉得,女子,也是不输男人的?或者从没有一刻,有那么一个人将这句话说出来,然而在无形之中,“性别未知雌雄莫辩”的乔爷,已经给每个人的心里都栽下了那么一个种子。这种子破土发芽生长缓慢,润物细无声的在众人意识中抽条舒展,终于,在他们发现的时候,已茁壮占据了每个人心中的一席之地!

这一双双“就是你别想狡辩了”的笃定目光,齐刷刷就朝着乔青射过来了。

她眨巴眨巴眼,摸摸下巴,得得瑟瑟地应了:“唔,那老子也算是没白走这一趟。”

这样的感慨,除了凤无绝和沈天衣,旁人是不明白的。胖三长老也不多问,只满目唏嘘地小心观察着这八年未见的传奇人物!其实直到现在,他都还不敢相信这人竟是个女子!天下间女子何其多,能达到她这样高度的,唯有这独独一份儿了!且不用说,之前还跟林寻感慨呢,去了东洲,还能回来,且只有短短八年,不必多加揣测,也能大概想象出在那个人才辈出的东大陆,这个女子,又是达到了一种怎样的高度,站在了一个怎样的巅峰处……

他正感慨的出神。

就听乔青忽然问道:“咦,那边儿是干嘛的?”

她这会儿是看什么都新鲜,这翼州的变化不小不大,却有很多新奇的改变。就比如现在指着的那个,像是青楼楚馆一样的地方,可门口搭了个台子,不少男男女女的百姓都围在下方,像是等着看什么表演。

胖三长老也抻着脖子往外看,这次却卖起了关子:“嘿嘿,这个嘛……我看时候也不早了,咱们不如在这城里住一宿,到了晚上啊,乔爷你再出来看,就知道那是干什么的了。”

这次来翼州,并非一时三刻的事儿,再加上知道凤太后他们一切都好,也不必非要赶着早一日早两日见面。想了想,众人齐齐点头:“我看成,先在这儿休息一晚上,光是穿梭那个空间,也累的咱们够呛。”

撕裂空间是乔青干的,可穿梭在那等空间之内,几乎和缩地成寸无异了,四面八方都是空间之中的压力,也让众人都抽空了力气。再加上翼州的玄气浓度,适应了东洲之后再回到这边,身体上的疲惫根本来不及修复,只能依靠足够的睡眠来减轻疲乏感了。

临街的一间客栈,门口就是闹市,里头穿过大堂却另有巷子里的小院,安静怡人。

众人尽都满意的很,纷纷推开个房间倒头大睡去了。

乔青却睡不着,沐浴过后,和凤无绝头挨着头躺在枕上:“想什么呢?”

凤无绝拉过她的手,缓缓游移到心脏的位置,那下方有力的跳动通过指尖在她四肢百骸内传递着,她歪过头,听他薄唇一勾,笑道:“近乡情怯。”

乔青笑嘻嘻地靠上去,把耳朵贴在他胸膛上:“幸亏是先见奶奶,要是见二伯,我估计也得害怕。”

这害怕中,有着漂泊在外的孩子对家中老人的愧疚。父母在,不远游,可他们这俩熊孩子一走就是八年,哪怕奶奶和二伯没有一个人会阻拦他们,哪怕这两个老人尽都含笑看着他们去闯荡更高更远的天空,可在他们心头,到底是有愧的……

乔青把自己埋进凤无绝的肩颈里:“哎,咱们这一群熊孩子组合,你别看那几个看着淡定的不行,说不定这会儿都尿裤子了。”

凤无绝把她拉起来:“走,睡不着就出去转转。”

乔青笑眯眯吊着他脖子,无尾熊一样:“你背老子。”

凤无绝翻眼睛:“喳。”

&o!”

一出门,傻眼了。

那号称累的够呛要呼呼大睡的,竟然同时打开门顶着熊猫眼走了出来,不同的房间门口,同样的表情——近乡情怯,失眠了。几人从错愕到明了到面面相觑,再到同时大笑出声:“既然都睡不着……那得了,走起吧。”

就这么着。

原本的二人世界,再一次变成了团体小行动。

宫琳琅、万俟风、囚狼、沈天衣,就连一直在修罗斩里的忘尘,都安顿好了老祖跟着走了出来。再带上小跟班儿洛四项七和非杏,这十人小团体男的帅女的靓走在大街上自是无比的吸人眼球!可到底跟他们打过交道的少,这一个边塞小城,哪怕有见过几人一次两次的,这八年过去,也忘的差不多了。

于是一路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他们则是大摇大摆,拉风之极。

待到走到了之前那青楼楚馆的外面,这会儿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那搭建起的高台下更是人满为患。囚狼顺手拉住一个看热闹的哥们儿:“诶,兄弟,这是干什么的?”

那青年莫名其妙看了他好一会儿:“兄弟刚从山里出来吧?”

囚狼摸鼻子:“是,是,我们家族规矩严,不到弱冠及笄不得离开家族一步。”

别看这一群里头,就连乔青都三十出头了,可武者本就永葆青春,再到如今这个境界,实际上她的模样比起当初那十五六岁的少年,还真是没变上多点儿。凤无绝他们就更是了,刻意收敛气势之下,打眼一瞧,就是一群二十来岁的帅小伙儿。是以这年轻人还真没多想,紧跟着就兴致勃勃地解释了起来:“那你们家族可够严的啊,怪不得了,这比赛只要常在大陆上走动,很容易就在各个城镇上碰上了。”

“比赛?”

“也不算吧,就是一些青楼啊,酒楼啊,弄出来的噱头。”

“他们愿意弄,你们也愿意跟着看么?”

“嘿,这可是咱全翼州的偶像,谁不愿意看?大陆上好多城镇都有这样的活动,要是搁凰城那样的地方,更是每年每度汇聚了各国各地的人去参加,有些夺冠的都能被请到皇宫里去表演呢。”

这么一说,众人的兴致都被吊了起来。

乔青赶紧问:“到底是什么样的活动?”

这年轻人还没回答,一阵掌声喝彩声响起来,众人的注意力全部被那高台上出现的一个男子给吸引了去。不说那男子的长相如何,只那一身的装扮,走路的姿态,用眼尾瞄人的懒洋洋,嘴角那似笑非笑,简直就跟某人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遮住脸不说,乔青就像在照镜子:“难道是……”

紧跟着台上那红衣男子,轻笑着退下,再一个走上台的,竟是一个女子!赤红色的简单长裙,一直曳地而行,步履缓慢而笃定,一步步就如脚下生了莲,众人不由都想到了当初七煌城里乔青的女装扮相。

这下子,也不用那年轻人解释了。

——模仿大赛呗。

——还是可男可女的模仿大赛!

直到现在,乔爷的性别还只是极少数人知晓的秘密,对于大陆上的普通武者来说,这个男男女女的猜测依旧在乐此不疲地进行着。八年的时间下来,非但没有因为时间的推移而淡化,反倒愈演愈烈,形成了如今这么一个全民探讨的话题,而这一系列的模仿大赛,也就因此而衍生出来,变成了众人竞相围观的一个乐子。

一声声掌声和叫好声就响在耳畔。

那一句句的乔爷,就好像那个人根本也没离开这大陆八年。

这些武者们看的乐呵,凤无绝他们更是兴致盎然,闲来还挑着眉毛抿着嘴角议论上一二,颇为新奇的模样。一系列的参赛者有男有女,也代表了对乔青性别的两种猜测,闹哄哄地在台子上走上一遭,收获崇拜者的呐喊和目光若干,再心满意足地换上下一个人……

直到——

最后一个人一上场。

凤无绝差点儿没咬着舌头!

他怔怔盯着台上的那道身影,竟没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家媳妇早就悄默声地没了影儿,摇身一变,成为了乔爷的“模仿者”出现在高台上——且还是女装的!*

第四十八章,大寿。

天地无声,万籁俱寂。

这最后一个人的出场,只让一整个边塞小镇都跟着窒息了下来,紧紧盯住了那台上的一道人影。之前的模仿者,或言谈随性,或气质妖异,或举止邪肆,却总是在模仿一家之长。而这个人呢,那赤红色的女装扮相一亮相,就让所有人在心中浮现了这么一个想法:

——如果乔爷是个女人,就该是这样的。

目如夜,肤胜雪。

发泼墨,唇如莲。

红衣似火,气质若妖。

纵有眼前灯红酒绿姹紫嫣红,不及她眼波流转盈盈一挑。

这一声一声倒抽冷气的声音,伴着她一歪头,一眯眼,笑吟吟朝着台下一黑衣男子走去,而更加的此起彼伏了起来。那背后微微晃动的发丝,就好像晃到了谁的心里去,一根一根抓挠的人浑身痒痒!且还不是特意的在魅惑着谁,那步履缓慢却并不小,那笑容俏皮却并不娇,那举手投足的风情自然天成到找不出一丝作伪的痕迹,甚至连眼角,都没有往四下里瞥上一眼。

可就是这样,依旧让四下里捂裆的一大片。

沈天衣抚上砰砰狂跳的心口处,苦笑着摇了摇头,幸亏一早就想明白了,不然得酸死!

囚狼一把摸上自己发热的鼻子,还好还好,没流鼻血,否则这变态得笑话上他一辈子!

宫琳琅直接扭头不往她身上看,他娘的,明知道老子风流又好色,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万俟风还是第一次看她穿女装,心说幸好见识过她的腹黑阴损,要不保准一头栽进去!

忘尘那就不用说了,自家妹子穿什么都好看,男的风流,女的妖媚,天下无双妥妥的!

反正不管是什么样的心思,乔青是终于穿着女装晃悠到凤无绝的面前了,她站的位置比他多出一人高来,就那么微低着头俯视着他,从他的角度,正好平视着她白皙的脚踝,和右脚踝上一串贝壳样的链子,在夜风中荡出勾人心魄的响动。

凤无绝盯着这一只脚踝,余光里满满的眼珠子黏在他媳妇身上,带起他从肺不爽到了天灵盖。

围观群众中不知是谁不确定地喊了一声:“是……是乔爷么?”

紧跟着:“真的假的?乔爷回来了?!”

“老天,那个男人也像太子爷!”

“我见着活的了?”

有一就有二,不管确定不确定的,有人叫了起来就都跟着叽叽喳喳地喊了起来。这一声声此起彼伏激动不已,沈天衣暗道一声不好,就见凤无绝一手扶上了乔青的脚踝,一个倒栽葱扛到了肩膀上,咻的一下,凌空消失不见……

那天幕上一眨眼就飞快没了影儿,唯留下满地惊诧和乔青越来越远的大笑声。

沈天衣眨了眨眼,笑骂一句:“跑的倒快。”

囚狼四下里看看:“那俩不仗义的已经走了,咱们呢?”

万俟风一摊手,勾上他的肩头:“走吧兄弟,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就这样,这十人小团体,就在乔青的临时起意中解散回家。至于后面,那一方高台周围的人却是久久未散,还在不可置信地呢喃着什么,或惋惜惊走了佳人,或沉浸在方才的惊鸿一瞥,或猜测那神秘的乔爷回来了翼州……

这种种,全都不关乔青的事儿了。

始作俑者乔大爷正伏在自家男人的背上,被他倒栽葱一样扛着一路大笑,凤无绝一巴掌拍在她屁股上,乔青也不恼,把自己从他背上正了过来,勾住他的脖子被背着落下了地面。入眼所见,一片不算大的浅滩绵延而去,在银辉下清凌凌的好看。

乔青吹一声口哨,蹦了下来:“这是什么地儿?”

凤无绝笑着跟上她:“不知道,翼州我们没走过的地方,还多着呢。”

这倒是真的,这一片大陆的边边角角他们都去过,北到北塔尔雪山,东到死亡之海,那些人迹罕至的险地他们共同闯荡,却极少携手走过隐匿在城郊村镇的别致风光。乔青拉起他的手,踩着小碎步在滩前点水:“那咱们在这儿多呆一阵子,一直呆到五年过去,顺便溜溜达达走过翼州的每一片儿地方,也找一找九天玉。”

九天玉,如今她的手上,已有了七个。

而剩下的两个,一个在姬寒的手里,是她天元拍卖的时候“送”出去的,另一个,则该在这两片大陆的某一个地方。如果说九天玉是随机掉落的,那么东洲已经出现了五个,翼州却只有三个,另外一个,会不会就在这里呢?

这样的月色,这样的二人世界,两人不愿去想那些心烦的东西。这些想法只在脑中一过,便被下意识地挥开了去,他低头望着她一浮一浮的裙角,薄唇一勾,应道:“好。”

脑中不期然的浮现出七煌城里那一次女装。

凤无绝一把拉过她,搂在怀里,掐着这不盈一握的小腰咬牙切齿:“让你耍的好苦。”

乔青笑趴在他肩头:“智商苦逼还怨社会。”

他一巴掌拍上她屁股。

她就仰着头哈哈大笑。

月色之下,波光之上,这一对黑红交映的身影缠绵成一条长长的影子,斜斜荡漾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笑声和脚上贝壳相映成趣,带起夏夜绵绵,清脆如珠。

……

回到客栈的时候,已是翌日清早。

天色蒙蒙亮,一路避开了少许晨起的百姓,两人擦着黑钻回了房间里。沐浴,洗漱,倒头大睡,相拥而眠,等到一觉睡到自然醒,又是当日的晚上了。乔青摸着咕噜咕噜叫的肚子,还没从起床懵里回过来,凤无绝已经适时地推门送进了晚膳,香气扑鼻,先一步把她叫了清醒。

乔青嗅了嗅,饿虎扑羊一样扑到桌子上:“什么这么香!”

哪有什么好东西,普通的清粥小菜配糕点罢了,饿惨了什么都好吃。也不等他回答,乔青已经西里呼噜干了一碗粥:“你吃了没。”

凤无绝坐下来:“我醒的早,吃过了。”

“唔,发现没有,回了翼州特别容易饿,也特别容易累,睡了一整天还半死不活的。”

这倒是真的。

这里的玄气浓度实在太低,修为低的时候,尚且不觉得,只一到东洲的一刻感觉如置天堂!可当修为双双晋升到了神尊,再回到这里来,便深切觉得此处的玄气不够用了,除了稀薄外,也不纯粹,杂质多到不足以在体内转化为神力。而修炼一道,不进则退,住上几年或者可以,可一旦时日久了,恐怕辛辛苦苦修炼上去的境界,真的会一点一点在这里流失……

“靠!老子还骗你不成。”

这一声,从窗户外面传进来,吓的乔青差点儿把碗给吞了。

牙齿和碗沿儿嘎嘣一下碰在一块儿,她牙酸地倒抽冷气,一扭头,果然看见那窗户上壁虎一样贴着个玫红色的妖孽男!乔青顾不上一肚子的骂娘,惊喜之下,一个箭步蹿过去,拉开窗子,把这神龙见首不见尾地放进来:“我靠,小神龙啊你!”

“客气客气。”邪中天一个乳燕投林,帅的不行地翻了进来,一屁股坐在她刚才坐的地方,也不跟她多说,顺起桌子上的糕点就开吃。后头玄苦紧跟着翻进来,落地的一瞬脚尖一挑,那糕点飞到半空中,被大师一爪子拍进嘴里,狼吞虎咽:“善哉善哉。”

乔青翻了翻眼睛,一看这俩就是刚撕裂了空间过来,累的跟两条癞皮狗一样:“还没说呢,你们俩怎么来了,还是整个知族一块儿……”

“这倒没有。”邪中天气的去拿第二块儿糕点。

“就我们俩。”玄苦一招釜底抽薪,连糕点带盘子一块儿给他抽走了。

邪中天不信邪,一股力道推过去,那糕点凌空飞向窗口,玄苦低低骂了一声,一道白影咻的一下冲在了他前头,一爪子把这酥软的糕点给拍成了渣子,糕点渣子满天飞,那白影就跟吃了耗子药似的满天接。只见眼花缭乱一大片影子晃来晃去之后,白影化为一只吃饱喝足的肥猫轻飘飘踩在了窗台上,嘴角的白毛还沾着几块儿可疑的粉末,肥爪一挥,尾巴一翘,踩着猫步消失了……

邪中天欲哭无泪地望着空荡荡的盘子。

玄苦欲哭无泪地望着扭腰摆臀的肥猫。

乔青就欲哭无泪地望着这三只:“不就他娘的一块儿糕么,你们这上蹿下跳为哪般。”

“老子撕裂个空间容易么,累个半死,饿个半死,还困个半死。”说完也不管自家徒弟一脸苦逼相,一脚踹在她屁股上,直接扫地出门,咣当一下子,关门,拉栓,霸占了她的房间。只听里头抢床的声音又是一顿好打,稀里哗啦老半天,终于被两道悠长的呼吸所取代,想是累极,凑合着睡了。

这没师徒爱的老家伙!

乔青在外头磨了一会儿牙,终于还是心情很美地笑了起来:“他这一次来,应该就不准备再离开了吧?”

凤无绝搂过她往一旁走:“应该是,比起那知族的地下,这里总归还是能见到的。”

她仰头:“唔,这老家伙是想老子了,才来的吧?”

凤无绝摁住她得意的脸:“说不定想奶奶了呢。”

啧,这是个问题。

当年这俩人都跟老太太有过一……咳,那么一段,如今凤无绝的爷爷去了,这俩人却是风采依然,发展发展第二春也不是不可能嘛。就是貌似……僧多肉少啊。乔青带着十足的八卦小心思,无比纠结地被凤无绝领去了另一间空房,摁倒,美滋滋地八卦着睡了。

凤无绝无奈扶额,把她细细的腰揽过来,搂着也睡了。

这一场回笼觉醒了的时候,正好就变成了早晨的时间,大家集体吃饱喝足睡了个痛快,再一次启程上路。

马车里,乔青没忘了问邪中天:“话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这货一句话哈欠连天:“你还不知道呢,这附近都传开了,说是女的乔爷回来了。”

这话说的,就跟还有个男的乔爷一样。乔青望了会儿天,无视掉这些,皱着眉头问:“传遍了?我没想大张旗鼓,还准备悄么声地看看大家,再悄么声地离开呢。”

“呦,这可不像你作风。”

“爷一向低调。”其实只是怕麻烦而已。

一边儿胖三长老摆摆手,无所谓道:“这一点么,乔爷倒是可以放心。”

“怎么说?”

“您这八年不在,自是不知道这样的传闻隔三差五地就来一波,真真假假的也没个谱。一开始啊,不管是大燕乔家还是鸣凤老太后那边儿,都是奔着传闻就派人去了,总也以为是你们回来了。到了后来,次数多了,也就明白不过是些谣言罢了。”

林也跟着点头:“传个一阵子,也就散了。”

乔青和凤无绝对视一眼,不由那种近乡情怯的感觉又来了,眼眶发酸,她吸了吸鼻子:“唔,离着到凰城还有多远呢?”

“就这两天了,咱们这次也赶了个巧,正好能赶在晚宴的那日清早到!”

的确如胖三长老所说,这些消息里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几乎每次都让凤太后和乔伯庸失望而回,是以经过了这些年,老太太已经很淡定了。鸣凤慈宁宫里,银发苍苍的老人气哼哼地敲着龙首拐杖,咣咣咣的声音还没她一嗓子声震洪钟:“哼,传吧,传吧,整天拿着老太婆的孙子和孙媳妇逗趣儿玩儿!”

前头卫十六低头含胸如虾米:“奶奶消消气。”

“老太婆怎么消气?你倒是抓把劲儿啊,我这等第二个娃等的头发都白了!”

你那头发本来就是白的,当然了,卫十六嘴角一抽,没敢说。

老太太却是看出了他的内心戏,撇撇嘴,懒得跟这小兔崽子计较:“还有这阵子怎么不见无双,老这么忙可不行,忙坏了身子。”

提起凤无双,卫十六的眼中柔和一闪,顿时盛满了笑意:“奶奶教训的是,无双这阵子身子不怎么爽利,我就让她休息着。”眼见老太太急了,要起来,他赶紧又扶着她坐回去:“奶奶放心,她这几天什么也没干,上朝都是我替她去的,先养上两天看看,许是前两天夜里着凉了,应该没事儿。”

“那你也去吧,这两天别过来了,要是明天大寿她还是不爽利,就让她躺着就成,不用非得来。”老太太一挥手,说的特霸气:“拜寿么,我老太婆一百五十过完了,还有两百岁呢,不急这一会儿。”

卫十六乐呵呵地下去了。

这宫里就只剩下了凤太后,和一直没言语的凤翔帝,他望着卫十六小跑着不见了的影子,摇摇头:“娘,这是个好孩子。”

刚才还凶巴巴的老太太,噗嗤一声笑出来:“老太婆是老了,可不糊涂。”

她当然知道这是个好孩子,要不当年哪能让无双就那么跟了他?要是没她的暗中点头,还当真是青丫头说的那句……什么来着……小厨子逆袭高富帅?一想到乔青,这方才还忍俊不禁的模样,顿时又暗淡了下来,两个小兔崽子,一走就是八年,也不知道回来看看我老太婆!老太太站起来,朝风翔帝摆摆手,布满皱纹的脸上依稀是当年一脚蹬了邪中天的火爆爽利大智若愚:“你以为那小子不知道?嘿,他一门儿清,精明着呢!”

说罢。

哼着小曲儿就走了……

只留下凤翔帝坐在那里若有所思,闭上眼睛晒起了太阳,也懒得再想这两人打的什么哑谜。

如果乔青和凤无绝在这里,或者凤翔帝愿意多想上一阵子,说不得立刻就能明白过来,这两个人,一个卫十六,老太太口中精明的人,一个老太太,活了这一辈子生离死别刀山火海都经历过,如果这两个人都是内有乾坤的,那么这些年两两相厌地装下来,到底在一起忽悠谁呢?

“阿嚏!”

翌日晚上的寿辰,凤无双一进御花园,先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卫十六心急火燎地给她披了件外衣:“别是风寒了,这两天吃不下睡不着的,叫个太医看看吧。”

“没事儿,叫太医也等明天,别冲了奶奶大寿的喜气。”凤无双摇摇头,看向四下里的布置。夜幕方方降临,整个御花园里灯火通明,锣鼓喧天,处处透着一种喜庆的气氛。偌大的“寿”字贴的哪哪儿都是,一张张红彤彤地映照着满园的姹紫嫣红。她唇角一勾,再见鸣凤的官员都到齐了,剩下几个宗门的使节还晚一些,这才点头道:“哎,真希望那传言是真的,要是无绝和乔青能来,奶奶得多开心。”

卫十六笑着把她扶过去:“去上首陪她说说话吧,这日子,她老人家肯定也想无绝。我出去迎客。”

正说着。

后方一声唱喏传来:“柳宗使节到——”

这从外面被迎进来的,不是柳天华和柳依依又是谁?

两人的身后,还跟着数个熟悉的面孔,其中就有当初传承之地内的曹达和林怅。曹达如今已是柳宗的末席长老了,而林怅呢,当初那只有九岁的孩子,现在也抽条长大,高高瘦瘦的斯文少年了,和温婉可人的柳依依站在一起,竟有了几分金童玉女的和谐感。

柳宗跟鸣凤之间,不说从前的交情,因为一个乔青也比其他的宗门多了几分亲近。柳天华老狐狸一样拱着手走上前:“凤前辈,数年不见,还是老当益壮啊!福如海,寿比山,哈哈哈哈……”

老太太笑骂一句:“柳家小子,就你嘴甜。”

柳天华这个辈分,走哪人都唤一声前辈,可这一整个东洲,还唯有一个老太太,得让他弯腰鞠躬的。被叫了小子,他也不恼,还是好脾气地笑着,后头柳依依捂着嘴献上柳宗的贺礼:“这是依依亲手为凤太后画的,祝您身体康健,松柏常青。”

凤太后接过这幅松鹤延年图,笑的合不拢嘴:“好,好孩子,我老太婆这辈子什么没见过,这份心意是难得!好孩子,有心了……”

寒暄过后,又和卫十六客套了几句,被他引着去了柳宗的坐席上。

方要离开。

柳天华忍不住开口问:“前两天我听说……”

卫十六叹息一声:“应该是谣传,我派了人过去找,人人都说的头头是道,可人人又说的似是而非的。再说这才过了八年,他们要回来……难啊。”

柳宗众人也跟着失望连连,曹达是个急脾气,摇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我就说不会是乔爷回来了,穿女装?不可能,不可能……”

远处一阵笑声传来,是万俟宗门和姑苏宗门的闻声走了过来。刚刚他们谈话的这功夫,万俟流云已经带着万俟灵和兰萧给老太太贺了寿,后面还跟着万俟迦等几个弟子。再旁边,是正巧跟他们一同进来的姑苏让等人,听见曹达的话,不由齐齐笑了:“可不是么,那家伙,哪怕回来了,也该是举个杆子插个大旗告知全大陆,哪会这么低调的?”更不用说还穿个女装,这也太颠覆了!

只是明知道不可能,心里多多少少还是失落的。

笑过这一阵子,纷纷回到了自己的坐席上去。

望着这觥筹交错的御花园,却总觉得,当年男男大婚的热闹一幕,还就在眼前呢。

忍不住的,姑苏让饮尽一杯酒,笑着道了一句:“就是不知道,无绝他们,在那边儿过的怎么样……”

万俟灵吐吐舌头:“放心啦,乔大哥那么厉害,谁敢欺负嫂子?”

嫂子……

再一次被万俟灵这叫法给雷到的众人,齐齐抽了抽嘴角,一边儿兰萧弱弱吐槽:“你乔大哥不欺负别人都算好的。”

万俟灵鼓起腮帮子:“你对乔大哥有偏见。”

时隔八年,兔子少年依旧致力于把脑袋塞进衣领子里的大业中:“没没没……没有。”

对这对小夫妻的相处,众人也一早就习惯的很,纷纷跟着笑了起来。柳依依朝万俟灵眨眨眼,接上句:“就是,乔大哥跟太子爷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别说东洲了,哪怕去了那个明霜在的地方,也一样整治的他们落花流水!”

姑苏让想着那一副画面,忍不住跟着眉目含笑,举着酒杯遥遥一晃,仰头喝了个干净:“敬那两个不省油的灯。”

众人大笑,有样学样:“对,敬不省油的灯。”

然而这杯酒还没喝下去。

只听门口一声唱喏:

“大燕使节到——”*

第四十九章,团聚。

要说和鸣凤最亲近的,这整个翼州算下来,可就属大燕了。

一来那跑了的不着调皇帝,可是凤老太太看着长大的;二来大燕如今的最大家族乔家,那就是乔青的本家;三来么也就是玄云宗,那整个儿都可算作乔青的手下宗门;至于四来,那更直观了,自从宫琳琅跑了之后,这偌大一个大燕,可都是鸣凤代为照管的。

一二三四如此明确,可就是这么一个关系深厚的大燕,怎的竟是最后一个才到?

众人纷纷好奇地扭头。

这一看,先愣住了。

那领头的人是乔文武他们认得,可不是听说这哥们儿为情所伤,忧郁的不成样子么?这一张嘴咧到耳朵根儿生怕人看不见一口小白牙的笑法是怎么回事儿?再有后头跟着胖三长老和林寻林,一个个也是抬头挺胸像是有什么大喜事儿似的,难道他乔文武突破神阶了?

这样的猜测不由得在每个人的心里浮现出来。

紧跟着就是齐刷刷的摇头。

不可能!

他乔文武拼命是拼命,可天赋摆在那里,他们都相信他这么个拼法早晚有突破神阶的一日,却绝对不会这么快啊。狐疑的视线在这一群人身上游移着,再看林寻搬着一口大箱子放在了凤太后的身前,不由更好奇了:“怎么搞的,这是寿礼么?”

“像是啊,没看那箱子上,封了个蝴蝶结么?”

“嘿,这么大一口箱子,你看,把那草地都给压折了,恐怕这重量不轻啊!难道是,放了头玄兽进去?”

各种各样的猜测不绝于耳,就连老太太也一头雾水闹不明白:“乔家小子,别跟老太婆打马虎眼,先说说,这搞了个什么名堂?”

玄兽嘛,肯定是不可能的。她凤老太一把拐杖走江湖,这天下间谁不知道?不说她本也不需要那等累赘玩意儿,就算是真有,普通的品种能入了她的一双法眼?乔文武还就是卖着关子,一口亮锃锃的大白牙晃的老太太眼直晕,心说这乔家的痴情种可别是相思出什么病来了:“唔,脑子不好,这可得治!”她低低嘀咕着。

乔文武没听见:“凤太后,您就别管这是什么了,反正肯定惊喜就对了!您今儿是寿星,寿礼啊,当然得您自己拆。”

“肯定惊喜?”

“保准儿您得乐的蹦高!”

“嘿,好!”凤太后那是什么人,哪里容得这些小兔崽子这么激将。当下大腿一拍,拐杖一敲,在满园宾客好奇不已的注视下走了上去。御花园中的乐声都跟着静谧了下来,四下里唯有宾客的窃窃私语,窸窸窣窣地响着。

苍老的手指,终于干脆利索地解开了箱子上头的大红蝴蝶结。

还没等她主动去开箱。

那里头砰砰两声,不知道俩什么东西,顶着那盖子就起来了!四下里众人都屏息好奇着呢,这会儿尽是全神贯注的,里头的动静一响,盖子一动,一个个齐刷刷被吓的一个激灵:“哎呦,会动的!”

“可不是嘛,到底是个啥玩意儿……那那那……快看!是两个孩子!”

不错,两个孩子。

月光之下,这御花园中灯火通明的犹如白昼,这口埋尸都没啥问题的大箱子里头,站起来的正正是两个小不点儿!大的那个,有个七八岁的模样,一身耀眼的红色小袍子,风流倜傥地牵着小的那个。那矮一些的是个女孩儿,扎了两个可爱的双环髻,被红衣男孩儿牵着乖乖巧巧地站着。

从他们的角度,看不见那两个孩子的样貌。

可是却能看见凤太后,如遭雷击的表情!

老太太那不可置信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红衣小男孩儿,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嘴里嘟嘟囔囔着什么,老眼里一会儿就泛上了泪花。她颤巍巍地伸出手,那之前还矍铄的好像抄起拐杖就能打死一头牛的身板儿,这会儿却脆弱又轻柔,像是生怕吓着这俩孩子样的。

那手伸到一半,她停住了。

小朋友眨巴眨巴眼,十分乖巧地弯了弯身,把自己的脑袋迎了上去,跟只猫咪一样眯起了眼睛在这布满了皱纹的手掌下拱了拱。那双黑锃锃的眸子一瞬弯成个月牙:“小十还问老爹,太奶奶是什么样的呢。”

凤太后小心翼翼地跟着他问:“噢?‘他’怎么说呢?”

凤小十笑眯眯:“老爹说,见着太奶奶,小十就认得了!”

“你叫……小十……”

“嗯啊,我叫凤小十,这是我媳妇,纳兰诗意……哦对!”凤小十小朋友十分呆萌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瓜,赶紧拉着纳兰诗意从箱子里蹦了出来,一齐跪下。老太太下意识地去搀这俩孩子起来,凤小十笑成朵花样的摇摇头,一咧嘴,和纳兰诗意一齐脆生生地道:“祝太奶奶健康长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天知道,凤太后只差激动到当场厥过去!

等到了!

等到了啊!

这一句太奶奶,她老太婆等了多少年啊!凤太后一颗龙精虎猛的心都跟着软了,老泪一把一把地往下流,又哭又笑乐的不知该怎么才好,一把把自家曾孙子和曾孙媳妇给搂进怀里,至于为什么曾孙子小鸟都没长大,曾孙媳妇都搞定了这种事儿,以老太太强大的内心会好奇么?开玩笑,我凤家的种——一切皆有可能!再至于这小孩儿就肯定是你凤家的种?那更是开玩笑了,这小无绝一样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这小乔青一样鬼灵精的小气质,不是凤家的她老太婆也抢来凤家!

等等——

如花的老脸顿时一收。

如果说,刚才还是一朵盛开的大菊花,那么这会儿,完全拉长成了一根狗尾巴草。老太太板着怒气哼哼的脸四下里环视一周,冷笑森森:“舍得回来了?小王八蛋,还不给我老太婆滚出来!”

乔青顿时连滚带爬地就出来了。

凤无绝也比她好不了多少。

这俩人当然想来个帅的不行的拉风入场,可老太太威严犹在,一句小王八蛋一出来,他俩立马很有自知之明的屁颠屁颠对号入座了。这在外面可以呼风唤雨只手遮天的两尊大神,在自己奶奶的眼前,却如同两个犯了错的孩子,乔青眨巴着眼睛忍不住地湿了眼眶,凤无绝更是紧紧凝视着老太太的白发和皱纹,双手在身侧攥成了拳。

凤太后抄起拐杖就冲上去了!

“奶奶,不可!”

“凤太后,三思啊!”

下边儿凤无双卫十六柳天华姑苏让这一大群人还没来得及从惊喜和激动中回神,差点儿没让这老太太的彪悍行为给吓尿了。这怎么直接动气手来了呢?凤无绝和乔青,却是不闪不避,眼睁睁看着拐杖狠狠地抽下来,眉头都不皱一下!

咣当一下子。

凤无绝被狠狠抽在了肩背上,他嘴角一弯,鹰眸中是说不出的满足:“奶奶,我回来了。”

凤太后看也不看他,又抄起拐杖准备打乔青。凤无绝一把把她抱过来,准备用背给她扛这一下子,老太太虎虎生风的拐杖却停在了毫厘之处。乔青从他怀里往外探头,吸着鼻子眨眨眼:“奶奶,我也回来了。”

这软软糯糯无辜又可怜的模样,让老太太这本就没多少气怒的脸也绷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来。危险解除,乔青立马扑进这老人家的怀里,拱啊拱:“我就知道,奶奶最疼我了,哪里舍得打。”

老太太一根手指戳她脑门儿:“我还说柳家的小子嘴甜,你的嘴最甜!”

乔青笑眯眯:“才不是,我这真心话。”

逗的凤太后仰头大笑:“臭丫头,快过来,让奶奶好好看看,胖了还是瘦了,在那边儿吃亏了没有,让人欺负了没有?”

这一老一少挎着就走了,直接把亲孙子给忘去了东大陆,太子爷仰头看了看天,再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捡来的这一事实。就听老人家步子一顿,用比对乔青高了八度的大嗓门儿:“还不快过来,要是老太婆的孙媳妇少一根汗毛,等着一会儿收拾你。”

乔青回头朝他做鬼脸。

凤无绝低低笑了起来。

那前面,凤太后一手被乔青挎着,一手牵着凤小十,这样的一副画面只让他整颗心都似要融化掉!还有什么比这更好么?他这一生最珍视的三个人,那么和谐地相依偎在一起,言笑晏晏,融融如春,没有任何一刻,让他觉得比这会儿更满足……

薄唇扩大一分,又扩大一分,那弧度忍不住地向上拉开,凤无绝笑着应了一声:“哪敢让她受委屈,难道不怕您把我打回东洲么。”

“小兔崽子,知道就好。”凤太后笑骂一句,眼里也是又酸了起来。

凤无绝一把抱起傻傻站在原地的纳兰诗意,跟着走了上去。

这下子,可说是真正的团聚了!

这下子,也是真正的双喜临门了!

凤太后,凤翔帝,凤无双,卫十六,凤无绝,乔青,小小的卫念青,凤小十,连带着一个纳兰诗意,围坐在上首的位置笑声不断。御花园中满园飘香,觥筹交错,人人都是面带红光乐不可支,更不用说这一圈儿中,不断有老大大声如洪钟的大笑传出来,远远飘出皇宫连外头都听的清清楚楚。

当然了,如今老太太还是很多事儿都不知道的。

就比如凤小十口中的老爹,就跟她下意识认为的人完全相反。而她以为的那个,早已经被长年累月的习惯扭曲到了现在,一口一个娘亲改都改不掉了。待到后来知道了,可把这老人家气的,差点儿抄起拐杖追了她亲孙子九条街……

什么,你问怎么不打乔青?

嘿,孙媳妇那是能打的么,那得好好疼!

而这会儿,孙媳妇正绘声绘色给她讲述着东洲的一切呢。隐去会让老人家担心的,留下所有有趣的拉风的帅气的,讲的是舌灿莲花口若悬河,直听的众人是一愣一愣的,眼睛都不眨一下!凤无绝就环视着他们,鹰眸含笑,听着自家媳妇的添油加醋升级版本。

他把抱在膝上的纳兰诗意放下来,朝那边儿一早急不可耐的姑苏让走了过去。

这么段时间里——

万俟风和万俟流云父子相拥,忘尘被柳天华围着问长问短,宫琳琅和姑苏让把酒言欢,都各自叙开旧纷纷在说着什么。凤无绝遥遥走过来,姑苏让顿时笑起来,举起手,他一掌拍上去!这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终于再一次,在翼州聚首!

姑苏让笑的清浅,眼中的欢喜却是掩不住的:“好小子,老婆儿子热炕头就不说了,这儿媳妇都有了,也拉开兄弟太多了。”

原本这三兄弟呢。

宫琳琅最是风流爱美人儿,身边的美姬一个赛一个的换,总也少不了女人。凤无绝呢,压根儿就对女人这玩意儿没概念,冷冰冰的一个人,生人都勿进。姑苏让呢,就以为会随着姑苏家族的安排,随遇而安的娶一个宗门小姐联姻。然而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这冷冰冰的男人,却是最先化为了绕指柔,媳妇,儿子,儿媳妇,一应俱全,羡煞旁人!

反观宫琳琅这美人儿不断的,和他这本该联姻的,竟还单身了这么多年。

这一说,三人都是笑了起来:“走走走,过去听听你媳妇讲什么呢,他们听的都入迷了。”

姑苏让拉着两人回去,正巧柳天华和万俟流云也带着两宗的人靠了过来,一脸好奇的模样,显然也是被乔青的故事吸引来的。突如其来的惊喜和叙旧之后,留下的,就是他们对那神秘东大陆的向往和深深好奇了。这圈子越围拢越大,也越来越没有国与国的分别。一群曾经的或亲人或好友,全部都笑呵呵围在一起。

不时到惊险处,有众人惊呼连连,捏紧了拳头;到了痛快处,又一同举盏,大笑着干杯!

笑笑闹闹,持续了整整一夜!

到了翌日清晨,阳光铺开在整个御花园中,照耀着一众喝的酩酊大醉的鸣凤官员们,还有这一群怎么也说不完话的亲朋好友。一个个都精神盎然着,唯有凤无双稍稍有些累了,乔青赶忙嘱咐了一句:“你有喜了可得多休息,要是想听,我下次专门去给你讲个专场。”

四下里就是一静。

凤无双呆呆抬头:“什……什么?”

卫十六脸都僵的不会笑了:“你……你你……弟、弟妹,你说无双她……”

凤太后更是抱着凤小十蹦了起来,这积攒了一整夜的欢欣,在这三喜临门之后,老太太是怎么也绷不住了:“好啊!好啊!天佑我凤家啊!我老太婆就是今天闭了眼,我也……”

乔青赶忙捂住她的嘴:“奶奶,百无禁忌,百无禁忌!”再扭头看着卫十六和凤无双的表情,就知道这绝对是一群状况外的,一扶额,无语道:“这都快两个月了,你们这是还不知道呢?”

“你你你……你确定么?”卫十六和凤无双,一齐紧张不已地望着她,都惊喜到结巴了。

乔青一耸肩:“啧,老子以前的名号叫啥来着?”

修罗鬼医!

妥妥的!

卫十六根本也不用问她连把脉都没把怎么就看出来了,这整个翼州,还有谁的医术能比的过她?他一把把凤无双给抱起来,面上的喜意遮都遮不住,立马原形毕露扭头就去跟小舅子得瑟去了:“哈哈,哈哈,我又有孩子啦!我和无双又有孩子了!”

这臭屁的不行的表情,凤无绝忍!

可忍得了一日,忍得了两日,忍不了这见鬼的一整月在他耳朵边儿念叨。

距离凤无双诊出两个月的身孕为止,已经一整个月的时间,乔青也被这夫妻俩借走了一整个月,每日里给把把脉,调理调理身体,直接就在皇宫里住下了。凤无双当了这几年的女皇下来,身体上没有大问题,小毛病却是不少的。她还不知道自己回来的翼州的消息传的飞快,只顾着先给乔家和二伯去了封信,解释了这边的情况,让他放心,就专心尽职得帮凤无双调理起身体来……

眼见着她的身子骨一日比一日好。

卫十六也一日比一日得瑟。

这货跟老太太一样,想要第二个娃都想魔怔了,每天怕絮絮叨叨惹自家媳妇心烦,就把这重任自动自觉扣在了小舅子的肩头上。于是乎,一月没见着自家媳妇明显欲求不满还要忍受另一个男人唧唧歪歪天天得瑟同样对白的太子爷,终于反击了!

凤无绝打开房门,伸手,微笑,示意他看门口经过的纳兰诗意,以良好的修养和语气优雅十足地道:“老子连儿媳妇都能打酱油了好么?”

一句话,完胜卫十六!

被一枪击中七寸的姐夫捂着胸口恨恨离场:“别想让老子再给你媳妇当厨子!”

他当然不知道,太子爷在东洲八年,早就锻炼出来了一手厨房绝技,煎炒炸煮蒸,样样都精通。门口陆言四人憋着笑看卫十六吃瘪,惊叹自家主子八年不见,腹黑功力见长。虽说凤无双如今当了女皇,可凤无绝这太子府依旧挂着太子府的名号,他们之间没有那等猜忌忌讳,谁也没将这放在心上,是以太子府内的一切都和原来没有任何的改变。

这四个手下曾经是凤无绝的贴身侍卫,后来呢,在他离开翼州之后,也谢绝了凤无双给的官职,就这么闲闲散散留在这里看起了家。那日见太子爷突然回来,一个个喜极而泣,乐到找不着了北!

四人齐齐竖大拇指:“爷,好样的!”

凤无绝剑眉一挑,心情不错地靠上门框,开始认真思量下一胎的问题。

不得不说,没亲自参与到凤小十的出生,这个遗憾,始终是存在的。而现在儿子都八岁了,他们的第二个孩子还全然没影儿,也多多少少有些心焦。之前是一系列的忙碌顾不上这个,如今让卫十六见天儿的念叨着,怎么可能不眼馋?

太子爷坚决不承认自己羡慕嫉妒恨了,想着有一个孩子在乔青的身体里孕育着,有他一日日的陪伴那腹部渐渐隆起,到生产坠地,再到小小的孩子一点点捧在手心里长大,那等滋味,啧啧啧……

这思春一样的表情,陆峰顿时就悟了:“爷,想太子妃了?咱去皇宫帮你叫叫?”

凤无绝摇摇头:“不用,她忙着孩子的事儿,再等两天我进宫去看她。”

二十四孝好丈夫!这年头,哪有男人想媳妇了,还得巴巴跑进宫去看的,换了谁不是大手一挥把媳妇给宣过来,更不用说还是他们的鸣凤太子爷!陆峰四人对视一眼,心说自家主子几十年如一日,世上独一份儿!陆言想的更多些,暧昧眨眨眼,凑上来问:“爷,您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唔,这个倒是没想过。

儿子或者女儿,他还真没有过多的执念,可有了一个儿子,总想再添个千金儿女成双。想象着长成那货的小姑娘,妖妖粉粉的小模样,水漾漾睁不开的一双眼,凤无绝顿时弯起了嘴角,连心都软了一块儿。

唔,生娃大业,必须提上日程!

且要生就得趁早,趁着在翼州清闲无事,否则回去了那边儿又是一场硬仗!

就这么计划着这些,迎来了凤无双的第四个月。

过了前三月的最危险期,众人都能齐齐松下一口大气了,乔青确保了她身体状况完好,又确保了皇宫中的太医水平过关,这才放心地回到了太子府独守空房的凤无绝视线中。两人一合计,翌日清早,便准备出发大燕,去看看还等着的二伯。

凤小十和纳兰诗意没见过二伯,想来他也愿意见见这两个孩子的,自然得带着。

至于玄苦和邪中天,都摆摆手敬谢不敏,自然了,那说辞是完全不同的。

玄苦:“人老了,腿脚不好,还是不跟着你们到处颠簸了。”

邪中天:“老子年纪小,到处乱跑让人拐了怎么办?”

乔青忍住一鞋底抽飞这家伙的冲动,告别了众人,带着儿子和儿媳妇,跟还留在这里的乔文武等人一同出发了。

早在半个多月前,叙旧叙的差不多的姑苏让柳天华他们,便各自启程回去了宗门里,那日大寿的时候,忘尘并未将老祖的事告诉大家,待到柳天华离开的时候,才默默带着老祖和他一同出发。万俟风也跟着万俟流云回去,接手一早就不想干了的万俟灵小丫头的班儿,重掌万俟家族!倒是兰萧许久没回大燕,便和万俟灵留了下来,跟他们同行。

而囚狼和沈天衣则属于没地儿可去的类型,跟乔家又没有太多的渊源,便主动请缨留在这里。这两个人因为九指的关系,心中都有结未解开,玄苦承诺要带他们去朝凤寺见佛祖,当然了,不免换来邪中天冷嘲热讽一顿刺儿。

乔青只当没听见,见俩人一脸笑容,也不再多说。

这一行人有的走,有的留。

最后数一数,竟然还是个两位数大部队!

既然她回来的消息,在整个翼州传开了,那也没必要遮遮掩掩,直接就打着玄云宗的旗号大大方方上了路。好在人虽然八年不在,那凶名还是在的,当年乔青惊天动地的事儿干了不少,灭这个,灭那个,玩儿死这个,搞残那个,反正都不是什么好名声。众多武者崇拜归崇拜,可到底还是惧意多过敬意,最多也就出现个站着老远喊“偶像”的,像乔青想象中那等拦路要签名要人像的,倒是一例都未出现。

于是乎。

在某人捶胸顿足失望不已和众人的齐齐大笑一路欢乐中。

两月过后,无惊无险,到达大燕。*

第五十章,第八枚九天玉。

乔家的外面一早众人就等着了。

二伯从早晨开始就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碎碎念了不知道多少遍。乔伯岚让他转的眼睛发晕,乔心蓉就在一边儿捂着嘴笑:“二叔,您停下休息会儿,昨日来信儿说是今天到的,家主的话什么时候食言过呢?”

乔伯庸连连称是,又一皱眉:“心蓉,如今你是乔家的家主了……”

乔心蓉含笑摇头:“二叔,在我的心中,这乔家的家主永远都只有一个人。若乔青要它,那么乔家就是她的,若乔青不要,心蓉则暂时替她管理着。”她说着,苦笑一声,扶住乔伯庸的手:“二叔你放心,当初若是没有家主,我一早就死了,乔心蓉一早就随着宫玉那个畜生死了,永远都没有今天的我!”

她说的坚决,眼神坦荡,自有一股让人欣赏的风骨!

“好!”

远处歪着头正听见这番话的乔青,忍不住抚掌大赞!

乔心蓉被吓了一跳,扭头看过来,原来这一行人弃了马车,是隐在城里人来人往中步行过来的。想了想,乔心蓉扶住激动的乔伯庸和乔伯岚,笑着打发走了门口候着的仆从,不动声色将他们引了进去。

看着她这面面俱到,乔青眼中的欣赏越来越浓,怎么也无法将这个干练的女子,和当初被宫玉折磨到无心求生的菟丝花重叠在一起。

想起他们说的,这一切也许有自己的原因。乔青很得瑟地吹一声口哨,心情美好地跨进了这时隔远远不止八年的乔府!这一座府邸,哪怕当初她在翼州,也是没回来过几次的,唯有那废物时代带着仇恨久久居住于此。如今这个府邸里,少了那些恍如隔世的仇,多了几个关心她也让她牵挂的亲人,感觉自是大不相同。

步入正堂,一早就老怀大慰激动不已的二伯,立刻就红了眼圈儿。

乔青亲自倒了杯茶,和凤无绝一同跪下,给二伯敬了上去:“二伯,我这熊孩子回来了。”

话没说完,也是嘶哑哽咽,满腹内疚。她不常哭,或者说,她根本也不是个感性的人,这个世上,能让她落泪的,永远不是困苦,不是疼痛,不是灾难……只有爱!只有爱和感动,能让她摒弃一贯凉薄的自己,放声痛哭。而二伯呢,也永远不等她哭出声来,只红一下眼眶,皱一下眉,就紧张到了不能自已:“你这孩子,快起来,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只要你活着,健健康康地活着,在哪儿活,有什么关系。”

他赶紧把乔青给拉起来,揉着她头发,满目都是宠溺和笑。

乔青趴在他肩上,哭到泣不成声。

他就是这样啊,从来不要求,为人子女才越来越放肆,她飞的越高,离着他越远,早些时候,他或者还能仰头望着天,时时刻关注着她的动向她的方向,被什么阻碍了,挪动一下步子,又是清晰可见。可如今呢,这鬓边丛生的白发,这面上横七竖八的皱纹,忽然就让乔青意识到了,这个一直站在角落里仰头看着孩子飞翔的老人,也有眼花目盲的一日,也有步履蹒跚挪不动腿脚的一日……

心头被拉扯到一下一下的疼。

耳边二伯笨拙的安慰还在继续。

乔青擦干眼泪,露出个最灿烂的笑容:“嗯,不哭了,二伯你不知道,我都是孩子他爹了。凤小十,带着你媳妇过来。”

两个小朋友手牵手跑了过来:“小十,诗意,见过二姥爷。”

乔伯庸顿时就笑成傻子了,一边儿唤着乖,一边儿在身上各种翻腾,那架势像是要给这俩孩子点儿什么见面礼。乔青也不拦着,笑眯眯在一旁看,见他突然一拍脑门,急慌慌地就往外面走,她这才无语地道:“二伯,二伯,给两块儿糖就打发了。”

二伯却是直摆手:“你这孩子,走,跟我去那头逛逛去。”

乔青就跑上去两步搀着他。

如今乔伯庸的腿脚算是大好了,一路步子不慢,走的也稳健。乔青笑的没心没肺的,换来他一顿笑话,什么又哭又笑小狗撒尿,她就顺势靠着他狠狠地撒娇,把这些年没撒够的一次性给还了,直让二伯哭笑不得。乔家的变化也不小,这一路过去,很多院落都修葺了,路上旁系的子弟尽都停下来,朝两人鞠个躬再继续前行,也时不时能闻到阵阵浓郁的药香……

看来换了家主之后,乔家非但没有没落,更是越来越好。

这一些,乔青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远远地,一片围出的田地便映入了眼帘,那被划分成一小块儿一小块儿十字的农田里,还真是什么作物都有,有的长的蔫头巴脑的,有的却是绿油油喜人的高,乔青忍不住出声大笑:“哎呦喂,这残奥会呢?我还以为二伯是种田高手,这水平也太参差不齐了吧。”

二伯佯装发怒:“小丫头,你懂什么。”

乔青一拱手:“求教,求教。”

“哈哈,你二伯也是个半桶水,人说这一片儿地有的能种,有的不行,我不信邪,反正一样种子买了点儿回来,都种上试试。”他说着笑呵呵地,看着那些庄稼就跟看着自己的孩子似的,也不嫌脏,一脚跨进去开始捣鼓起来,乔青仰头望了会儿天,真心不愿意提醒全神贯注给那些草捉虫的二伯,他一不小心,貌似歪楼了……

好在二伯立马自己拐了回来:“你看你看,说要给小十见面礼的,走,进屋坐去,我这儿还有你娘留下的东西。”

“我娘?”

“是啊,这么些年了,她只让我收着,却没说要怎么处置。”他快步走到那边儿一个简单的院落前,留下一溜的泥巴脚印,笑着道:“进来,时间长了,要不是给小十找见面礼,我也忘了。”

乔青跟凤无绝对视一眼,忽然有了个极其默契的预感,这东西,会不会正是他们一直在找的……

“九天玉!”

内堂里,看着二伯用一块儿红布包着拿出来的东西,还没临近,她已经感觉到了九天玉的气息!乔青默默瞪了会儿眼,很有些哭笑不得,二伯听了却是一愣,他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直到出事的前些日子,她爹娘两人才将这个给送了来,一齐交给了他:“他们说这个不详,也不愿落在那些人手里,说的是谁我不知道,只是嘱咐我收好了,关键时刻说不得还能保下一命。”

日子太过长久,二伯说起来,很是有些唏嘘。

乔青接过来,朴实的红布之下,一枚奇形怪状的白玉触手温凉,可不正是东洲大陆上人人争抢的九天玉!谁能想的到,竟在这小小翼州的小小乔家,二伯手里攥着呢?这么兜兜转转,这东西又到了她的手里:“二伯,我爹……和娘是怎么认识的。”

“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

“嗯,那你说不具体的。”

二伯弹她脑瓜一下,笑道:“你爹四处游历,大陆上走了两年,再回来的时候,就把大着肚子的你娘带回来了。刚来的时候,你娘很是忧郁,整天心事重重的样子,你爹呢,家里长辈的压力也大,有一次,我正巧碰见两人争吵。”

“吵?”乔青愣了一下:“我还以为……”他们俩的感情很好。

“不是你想的那种。”乔伯庸摇摇头:“是你娘不想拖累他,你爹又哪里是怕拖累的人呢。那次我正撞见,听他们言语间的意思,应该是你爹救了你娘,再具体的,二伯也说不出咯。”

乔青沉吟了下来,当初老祖邀秦雪落去柳宗小聚,她说的便是有仇家追,恐怕是裘红丹的手下追了下来,又或者是裘红丹通知了三圣门追杀她,这些她没有细细的问过忘尘,多回忆一次,就是对他的多一次伤害。不过也能想象的到,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厮杀之中,忘尘被对方捉走,她也负伤逃跑,又被乔家老四乔伯渊给救了吧……

至于这一块儿九天玉是哪里来的,更是无可考证了。不论琴族手里有两个,一个给了裘大长老,一个她留在了身上;又或者琴族只有一个,这一块儿乃是她来到翼州又无意间得到也不是没可能。

可不论是哪一种,都证明了一点。

——姬寒在撒谎!

——由始至终,他根本就没从琴族得到过九天玉!

——由始至终,他对自己所构架和承诺出的一切父爱,都是假的!

甚至于,他对秦雪落的“爱”又掺杂了多少虚构和多少自我美化?想起那因为嫉妒秦雪落而毁了自己的大夫人,乔青啧啧有声地摇了摇头,恐怕裘红丹至死,都不知道自己爱上的是个多无情多自私的男人!

二伯坐在对面,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望见她眼中寒意和森凉,眉头猛地就皱了起来,心疼和不满合二为一。乔青赶忙换上一脸人畜无害,这速度,已经不是变脸的范畴了,跟哗啦一下子披了层人皮似的。乔伯庸看的一愣一愣的,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小九啊,二伯从来也不指望你当个多好的人,这样的世道,好人被人欺。可二伯希望你能在自保的前提下,心存点滴善意,莫要渐渐因为执念偏离了人性……”

乔青知道他的意思:“会的,二伯,你该相信我。”

乔伯庸摸摸她脑袋:“二伯希望你过的好。”

她扭过头去,外面凤无绝并未带着小十跟进来,想是知道他们爷俩有秘密要说,他正带着满地跑的两个泥猴子在外面玩儿呢。一大负手含笑,两小上蹿下跳,这样的画面映入她的眼中,让她托着腮一点一点笑弯了眼睛……

乔伯庸就这么望着他,双目慈爱地笑开了怀,他家的小九啊,如今过的很好。

他却不知道,乔青在这一刻,已在心里发下了一个誓言。这誓言不对天道,只对她自己!二伯必定是不适合去东洲的,这里才是他的故土,那么既然这样,哪怕是劈开东西大陆间的那一道桎梏,或者要斩天灭地也不惜,她一定会回来,永远的回来,陪着他,陪着他们……*

第五十一章,翼州五年。

时光如梭。

老人常说,开心的日子总过的飞快,在乔家的时候亦然。

乔青什么也不想,每天陪着二伯进田里除除虫,踩上一手一脚的泥巴全抹到凤小十和纳兰诗意的脸上,换来乖乖巧巧的诗意小姑娘眼圈儿红红敢怒不敢言,凤小男子汉跳脚蹦高护着媳妇,乔青就乐得哈哈大笑找凤无绝和乔伯庸告状,说这小兔崽子有了媳妇忘了老爹!

当然了,深知这货本性的两个男人,都是绝对不会相信她的。

又当然的,不相信归不相信,这一向爷们儿的很的瘪着嘴鼓着腮呆萌呆萌地来跟俩人告状,管他是真是假,那小兔崽子都得教训。就这么欺负欺负儿子和儿媳妇,乔青在乔家乐乐呵呵地一直呆到绿油油的田地被金黄浸染,换上大片果实累累香飘万里,距离凤无双要待产的日子,也近了。

对凤无双,她还是有些担心的。

正好一边儿是奶奶,一边儿是二伯,都想跟那两个孩子多亲近亲近,乔青就顺势邀二伯去鸣凤小住。他也没什么抗拒,当日收拾了行囊一同动身出发。

临走之前,乔青和凤无绝去大燕皇宫溜了一趟,以“看望好友宫琳琅”之名,行了“摸光他酒窖珍藏一根毛都不剩”之实,在这皇帝咬牙切齿的肉疼跳脚中,大笑三声离宫去。又顺便去兰家探望了许久未曾见的兰震庭老爷子,这老头这么多年下来,依旧是老当益壮,脸上的皱纹横是横竖是竖,连那火爆狮子的脾气都没变多少。

兰家她呆了小半天,调戏完了灵儿丫头,又欺负了欺负兔子少年,最后翘着二郎腿儿致力于把兰老爷子气厥过去的大任中——可惜,老爷子一生脾气火爆,也不管她这个乔爷那个神尊的,抄起拐杖就把她打出家门了……

门口凤无绝和乔伯庸已经等在了马车上。

乔青兔子一样钻进马车,洛四一甩鞭子,把兰震庭老爷子声如洪钟的破口大骂远远甩在了后头。

兰萧和万俟灵吓的追出来,想跟乔青摆摆手又不敢,只弱弱对老爷子小声说:“父亲,她就是那个性子,你别跟她计较。”

“是啊是啊,乔大哥人很好的。”

兰老爷子拄着拐杖气哼哼地瞪眼,一直望着那马车远远驶出城门没了影子,才弯着嘴角又怒又笑的模样。兰萧和万俟灵摸不准他到底是生气还是不生,也不敢说话,就听这老爷子意味深长地笑骂一声:“这小子,这么多年倒是一点儿没变。”哼着小曲儿迈着四方步溜溜达达就回府了:“啧啧啧,两条公狼崽子都长大咯……”

唯有兰萧在后头直跺脚:“那是一公一母!一公一母!”

一公一母?

不见得。

这件事儿,在乔青回去鸣凤的路上,已经深有体会:“听说了么?乔爷回来啦,是个女人,儿子都八岁啦,活的!”

路人甲:“放屁!”

路人乙:“乔爷怎么可能是女人?”

路人丙:“就是,人修为高深,就是纯爷们儿照样生儿子!”

路人丁:“乔爷之后,天下无爷!”

正趴在马车壁上听的有滋有味儿的乔青,差点儿没一个跟头栽出去。她瞪着车内憋笑的两人,呲牙咧嘴地挠头:“老子连儿子都生了,他娘的就不能女人一回么?!”

答案很明确:“真不能。”

第一回还只当巧合,碰了群脑子缺根儿筋的,第二回第三回,乔青真是连死的心都有了。老子当年到底是在翼州干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儿,才会活生生地生了个孩子都让人坚定不移地相信是个爷们儿?这个疑问她是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的,直到回了鸣凤,给凤无双接生的时候都深深纠结着她……

小小的千金安全降生,有惊无险,可乐坏了一整个鸣凤的百姓!鸣凤女皇的第二个千金,取名的大任就交到了乔青的手里。彼时乔青正因为接生癞皮狗一样睡了三天三夜,一起床就接到这样的消息,一口茶水直喷三里地:“取名?我?”

凤无绝默默翻书,装没听见。

凤小十小朋友抱着襁褓中的小表妹,小包子脸上满满的幸灾乐祸:“姑父,冲动是魔鬼。”

卫十六却坚持的很:“无双也是这个意思,她这些年操劳着鸣凤,身子骨是越来越弱,要不是你这孩子能不能平平安安生下来还是另说。反正你就看着取吧,想到什么算什么,”卫十六一咬牙,想一想“凤小十”,再看一眼襁褓里他家刚出生的娃,内心血流成河面上英勇就义:“就你了,取吧!”

乔青都让他这赴死的表情给惊了一下。

靠,老子取名真的那么坑爹么?她还不信了!当下一拍板儿:“卫初夏!”

卫十六掏耳朵:“什么?”

不是卫老二?也不是卫十七?他简直怀疑自己耳朵长歪了,按照这弟妹惯常的不着调思路,她是小九,她娃就是小十,那么他是十六,他娃也该是十七才对。再或者,这新生的姑娘排行老二,直接来个卫老二也不是没可能。卫十六都存了自戳双目的心,结果这名字简单好听竟是别有一番惊喜!

初夏,初夏,卫十六念叨着这两个字满地打着圈子……

凤无绝手里的书,吧唧一下掉地上了。

凤小十手里的小姑娘,吧唧一下,在掉地上的一瞬间被卫十六眼疾手快接过去了。

这深受自家老爹和媳妇取名之坑的一对父子,齐刷刷扭过脸去看她,乔青一耸肩:“怎么样,卫初夏?”

“好!”卫十六越念叨越喜欢:“有什么寓意不?”

寓意当然是没有的,她刚才脑子一闪,想起了冷夏而已。可是眼见着卫十六一脸的殷殷期盼,凤无绝凤小十忍不住悄悄竖起的耳朵尖儿,她乔大爷一个唾沫一个钉就是没寓意也得编出个寓意来:“唔,这个……有!”

“还真有?”

“第一,最浅显的,我给姐姐看出喜脉那日不正是初夏么,又是咱们团聚,又是老太太大寿,再来这小姑娘也第一次让大家知道她的存在——三喜临门,好兆头,也算个纪念。”

“对,对!”卫十六连连抚掌:“这么说,还有第二?”

“必须有!”乔青脑汁都快干了:“第二,那就往大了说了——初夏和暖,如旭日方升,比我鸣凤之势,日日渐盛!”

“好!”

乔青大大松出一口气,却见卫十六等了一会儿,还站在原地:“还有第三么?”

她一口气噎在嗓子眼儿里,咬着后槽牙看他:“姐夫,取名这事儿不能太贪心,再一再二不再三,咱们要是把名字给取满了,以后小初夏哪里有晋升的空间?”

卫十六哈哈大笑:“对,弟妹教训的是。”说完深深看了她一眼,乐呵呵着大步走了。

就跟死刑改死缓似的,可算应付完这姐夫了。乔青瘫倒在桌子上:“他娘的,取名真不是个容易事儿,累死老子了。”老半天,却没人回话,反倒是怨念不已的两道目光绕在她身上,乔青一扭头,果然见凤无绝和凤小十,一大一小齐刷刷的控诉表情。她呲牙:“咳,取名这事儿,也得看灵感。小十这名字……咳,也不错,不错。”

凤小十给她的回答就是,怨气缭绕地飘走了……

凤无绝则是狠狠把她压在了床上:“下一胎,取名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又啃了她锁骨一口,补充了一句:“凤十一不行!”

乔青给他的回答呢,则是袖子一扬,房门关闭,衣衫飘落,呻吟若干……

……

可惜的是,生娃这事儿,还真不是说生就能生。

自从太子爷把生娃大业提上了日程,这两个大爷接连呻吟了一年多,等到凤小十都快十岁了,卫初夏满地撒着欢儿地跑了,他们的下一胎还远远没有着落。

这其中最着急的还是凤太后和二伯这两老。两个老人家一合计,这可不行,要不换换地方再战?看能不能战出新意,战出成绩!这么一想,两巴掌就把乔青和凤无绝给打出去了:“沙漠也好,海里也成,山上更妙,反正你们自己寻地儿去吧,别在这儿整天碍着我们两个老人家的眼了。”

说归说,乔青也明白,这两个老人是想让他们二人世界呢。不辜负他们的好意,简单收拾了点儿东西,完成之前在大燕边塞时候的承诺,携手把翼州走上一圈儿……

落日长河,大漠孤烟。

茫茫草原,平川广野。

碧波浩渺,火舞枫林。

田间小路,羊肠古道。

这一个又一个的地方,印下了两人深浅不一的脚印,一路赏景慢行,一路丢掉桎梏和包袱,一路连修为都摒弃只靠着两条腿跋山涉水。他们像两个修为最低微的普通夫妇,不撕裂空间,不凌空而行,饿了打尖儿,累了住店,有时候在荒僻之地就席天幕地地头挨着头相拥睡去,沾起一身清早的露水,再笑眯眯吻醒对方,伸个懒腰,继续携手前进。

当然了,乔青也没辜负凤太后的期待。

这一路是绝对战出了骄人的新意的!

上到山顶,下到水底,北至极寒之地,南至炎炎如火,哪个地方乔青都没漏了拽着凤无绝探讨一下人生的真谛。曾经的半夏谷里俩人笑眯眯回忆了一下小时候,这货喝着酒脑子一热就把那悲催的六岁半给招了,凤无绝自然是鹰眸一眯,薄唇一勾,当下就在房顶上把撒腿跑路的她拖回来给办了!

提起那打击报复的三天三夜,乔青只能哆嗦着发软的腿脚含泪望夜空:“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啊……”

这么一战,新意是有了,成绩却尚无。

好在乔青和凤无绝都不强求,走了这么多山山水水,修为虽未升,心境却是得到了一种洗礼和升华,前所未有的平和。对于那个不知何时会降临的小生命,他们期待,却不勉强。

一家四口不错,一家三口也好,二人世界更妙!

这么走过了七百多个日日夜夜,到了最后一年,乔青重拾回神尊四层的修为来,一路撕裂空间,和凤无绝去每个宗门再见了一番老朋友,值得一提的是玄云宗一行,自从无紫和乔文武重逢后,乔青就没将她强留在身边儿,直接打包丢给乔文武让他赶紧带走别叽歪。乔文武自然是乐得如此,直接扛走了哭的梨花带雨的无紫,这么四年下来,没想到那妮子都有了喜,圆滚滚的大肚子看的乔青直瞪眼。

非杏在旁边儿捂嘴乐:“公子,你可得加把劲儿啊!”

乔青撇嘴:“这话跟你们姑爷说去。”

众人全都笑了,公子就是这点儿好,从来不扭扭捏捏,跟她们闹起来一点儿架子都没有……咳,当然了,这是她心情好的时候。心情不好了,首先遭殃的就是她们悲催四人组。乔青笑吟吟给无紫把了脉,确定她一切安好,在身上摸来摸去也摸不出个像样的东西:“老子这些年光顾着搜刮玄石了,药材丹药的是留给玄云宗的,不是给你的。等着啊,等我从东洲回来,给我干儿子搞点儿好东西。”

她这一趟来,自然不会空着手。

丹药,药材,但凡是翼州这边儿用的上的,交好的姑苏宗门、万俟宗门、柳宗、玄云宗,一个都没少地留了一些。可那些东西,全部是给宗门提升实力的,无紫这丫头跟了她多少年,青春都耗在她这里,就跟亲妹子一样。亲妹子生娃,哪能随随便便?

乔青挠着头搜肠刮肚地想。

无紫也不跟她客气:“那可好,公子最好也给我带个童养媳回来。”

“唔……”乔青摸着下巴开始认真考虑此事的可行性:“非杏,回去弄份资料给我,整个东洲差不多的人家长的漂亮的闺女。”

非杏仰头望天,这是准备强抢人闺女了么。

当然,此时是非杏杞人忧天了,待到一切平定之后,乔爷一句话,整个东洲还不立马麻溜地把自家闺女给送上来,那些没闺女的咬牙切齿捶胸顿足,只恨自家媳妇不争气。这些,可都是后话了。

这会儿,乔青跟他们寒暄完了,把无紫郑重地交代给乔文武:“什么都不说了,我的人,掉一根汗毛你等着。”

乔文武半点儿不敢怠慢:“家主放心,文武不会让她受一点儿委屈。”

“成了,老子撤了。”

说完摆摆手,也不理会无紫哭的稀里哗啦,拉着非杏撕裂空间没了影子。玄山山下,凤无绝正等在那里。乔青让非杏先回去,她和凤无绝继续启程,将剑锋之底,三圣门地宫,又重新走过了一遭。所有和风玉泽有关的东西,她认认真真地再回顾一遍,包括那两面前后两次时隔万年的壁画……

左右两边长长的图绘描述了风玉泽的翼州大陆的前半生,她站在壁画之前,和凤无绝对视一眼,皆带上了一种从前不曾想过的了然!

原来,还有这样的一种可能!

轻轻抚摸着手腕上的修罗斩,目中蕴着森然的冷意,乔青和凤无绝,在历时三年的翼州漫步后,终于回到了鸣凤。

是时候,该离开了。

凤太后和二伯同时沉默了下来,目中一丝不舍划过,随即一齐笑道:“早点儿走吧,你们虽然没说现在是个什么境界,不过既然能回来,总也是说出来就得吓坏我们的修为。咱们这些老家伙啊,年纪大咯,心脏不够用,东大陆那边儿恐怕也不像你们说的那么顺遂。反正记着,不管怎么样,这边儿,总有我们两个老家伙等着你们的!这里,永远都是你们的家……”

这么一番话,只说的乔青心头一抽一抽地疼。

凤无绝抿着唇:“是,奶奶,二伯。”

她却撑不住了这等心脏都被攥住的感觉,大步走出皇宫,一路狂奔,直奔朝凤寺而去。

一路寒风扑面,她凌空而行,耳边是北地里惯常的烈风呼啸,下方凰城的百姓人流如织,各种嬉笑怒骂传入耳中,只让她心头烦躁如一团乱麻搅在一起。忽然间,一声钟鼓悠悠而来,让她脑中一嗡,清醒了三分。

乔青速度再快,远远已能听到梵音袅袅,在寒风中吹散了她心头的千思万绪。

她脚尖一点,落下地来。

站在山下,有礼佛的善男信女安静而虔诚地经过,她遥遥望着那雪色秾丽中若隐若现的万年古刹,缓缓闭上眼睛,享受这难得的一方清净。奈何总有人不给她清净:“阿弥陀佛,施主你路我寺却不入,听梵音不添香。如此霸王行径,不好,不好,这样不好。”

乔青不用睁眼都知道是哪个罗里吧嗦的神棍来了:“我倒是不介意添上一香,就是不知道,贵寺所供神佛,又可是敢接?”

玄苦让她说的一愣。

他紧紧盯着乔青,观察片刻,皱起眉来:“老衲夜观天象,发觉施主额间带煞……”

不等他啰嗦完,乔青直接被气笑了:“滚蛋,你一和尚抢什么道士的饭碗。”

玄苦也不心虚,上下嘴唇一碰笑哈哈走了过来:“哎呦,丫头你不知道,僧多肉少这活计不好干啊。隔壁开了个牛鼻子老道观,这俩月是天天跟我抢生意。”

乔青拍开他勾肩搭背的手:“那家伙呢。”

“不知道,这个点儿,还没起吧。”

“唔,也是,还不到中午呢。”

她三两步甩开玄苦上了山,懒得搭理那人在后头扯着嗓子嚷嚷香油钱,直冲朝凤寺后院儿把还蒙头大睡的邪中天给踹了起来。这货迷迷瞪瞪一双桃花眼跟柳条似的半睁不闭,哈欠连天把她往外赶:“小兔崽子,扰人清梦是大罪过,起开起开,困死老子了。”

乔青扯掉他被子来了个剪刀腿:“起来起来,老子要走了。”

邪中天一个轱辘爬起来,那脖子上还叼着她两只脚丫子。三两下把她扒拉下来,抓抓脑袋:“这么快?”

“现在知道急了。”她切一声,大步往外走:“你就不回去了吧,在这儿好好呆着,等着爷回去干死那群装逼犯,过阵子就回来。”

这话说的,哪怕邪中天没听见之前玄苦的话,也下意识地感觉到了一丝煞气!她像是这几年的翼州之行明白了什么,也像是下了什么样的决定,邪中天无意识地就觉得心头一颤,也顾不上刷牙洗脸三两步冲出去,院子里的阳光刺的他眼晕,一把逮住这想跑路的:“丫头,你别跟老子打马虎眼,你准备干嘛?”

乔青回过头,一脸无辜:“不干嘛,真的,要是人不逼我,我真不愿意抄家伙去跟人血拼干架。”

邪中天却一下子抓到了重点:“那要是逼你呢。”

她瞪了瞪眼,心说这么多年下来,最了解自己的还是这个家伙。也是啊,被他看着提溜着一手养大的,她笑起来,勾着他肩膀往院子外面走,有小沙弥路过这边集体目不斜视,想来邪中天在这里住着已经让他们习惯了。一路穿过后廊,绕到了大雄宝殿的侧门。

她靠着门边看那佛祖金相的大胖侧脸,烟雾迷蒙之中像是垂了一面模糊的纱:“你记得当初我在这儿说过什么不?”

邪中天和她一样的姿势倚上去,一左一右跟俩门神一样:“记得。”顿了一下,好像明白了什么:“无愿相求,无愧于心,神也好,佛也好,谁也别想评判你的对错,插手你的未来。”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乔青接上最后一句话,抱着手臂挑起一抹冷笑:“你看,老子的态度从开始到现在,万年不变的专一。那个时候我不信神佛不信天,如今有了牵挂就更不可能了。可有人不明白啊……”这一句意味深长,她伸着懒腰,也不知是杀意还是随意,竟让了解她至深的邪中天都有了一丝迷惑:“有人削尖了脑袋的算计我,从翼州到东洲,一路规划引导着老子沿着一条路向前走,等等,这么一听,我长的很像傻逼么?”

她十分诚恳地摸着下巴扭头问。

于是邪中天十分诚恳地回答她:

“像!”

乔青气的伸手就去揉他鸡窝头:“滚滚滚,皱纹都出来了,赶紧回去睡美容觉去。”

邪中天大惊失色,一溜烟儿不见了影子。

唯有一道神识传音,顺着空气就钻进了她的耳朵。这传音只有那么寥寥几字,乍一听来不知所云,她却知道,这恐怕就是那知族老族长当年留下的话了。不知道左长老是怎么想通了不再守着这个秘密,也不知道邪中天和玄苦在里头费了多少唇舌,她站在后头看空气,好半天,望着那玫红身影踩了尾巴的耗子一样消失的方向,笑成了一朵花:“娘的,这么多年下来,唯一一个没变的也就是你了。”

笑着走进大雄宝殿,拈了一支香,一运力,香头便被火星点燃。

她捏着香屁股,也不插进香炉里,一直等这支香在自己指尖燃成了灰烬,转身向外大步走去……

宝殿之内,佛祖庄严。

宝殿之外,乔青森然。

这完全背道而驰的两个方向,就如同说明了什么,寓意了什么,那双无情的威严之目在青烟袅袅后冷睨着渐行渐远的赤红身影,和她垂直举过头顶的一跟中指!

乔青伸着懒腰收获一路不赞同白眼儿出了朝凤寺,沈天衣和囚狼已经等在了外面。俩人见她出来,也不多说,一齐朝皇宫回返。她却没想到,回去正好看见了等在宫里的忘尘,这快五年的时间下来,忘尘一直是呆在柳宗照顾老祖的。

她眉梢一挑,忘尘摇了摇头:“还没醒。”

她过去抱抱他:“早晚会醒的。”

“你呢,要走了?”伸手揉着她的头发。

乔青抬头,为他的话外音:“你不准备……回去了?”

“我留下,照顾师傅,等你回来。”

“唔,你就知道我会回来?”

“那还用说,我妹子,有什么做不到?”这种一开口就是天大地大妹子最大的语气,只让乔青哭笑不得。他却没觉得怎么样,自家妹子,那自然是最好的,无所不能的!忘尘理所当然地戳他脑门儿:“再说了,你哥还在这儿呢,你准备跑哪儿去?”

乔青让他这语气给惊了一下,这还是忘尘?这真的是忘尘?她瞪着眼看眼前这家伙满目的傲娇神色,忍不住想扒开他面具看看是不是冒充的。忘尘继续戳她,像是生怕这妹子一撂爪子跑路再也不回来了,凶巴巴地:“记得了,早点儿回来!”

乔青傻眼点头:“记得,记得,绝对记得!”

他含笑又揉了揉她脑袋,这才满意了:“去吧,我也回去了,师傅一个人我不放心。”

空间被他一把撕裂,转瞬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她转头对沈天衣和囚狼道:“明天出发。”

翌日一早,这一行要离开的人,终于汇聚在凰城之外。凤太后和二伯都没出来相送,不送,就好像这两个孩子根本没走,过上几年他们再一次突然出现的时候,就如同只是在翼州游历了一番,而不是整整两个大陆无法相见的间隔!卫十六和凤无双倒是抱着俩孩子远远望着他们,站在城门上,挥手道别。

众人在城门口遥遥上望,相视一笑。

他们都知道——

这,绝不是永别!*

第五十二章,虚身。

这个世界,少了谁都一样转。

少了乔青的东洲,也是如此。

五年的时间,是乔青和凤无绝从翼州偷来的,没有九梯,没有氏族,没有姬寒,没有九指,也没有天道。

那就像是一个永远的港湾,疲累了,困乏了,让他们停下步伐,放下枷锁,获得一处世外桃源样的栖息之地。然而世界在转动,日子在继续,一旦离开了那里,东洲的一切,都提醒着他们时间不多了,提醒着他们即将展开的一场硬仗!

回到东洲已经半年。

还有一月,就是天道誓约制裁的日子。

还有一月,也是姬寒万岁大寿的日子。

要不说世事就是这么巧,两件事儿凑在了一块儿去,前前后后差不了个三五天,正好一遭走了一遭了结!然而就是现在,距离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珍药谷中还平静着,整个东洲,却都因为姬寒的大寿将至而震荡了起来。

此事,还要从流沙海那时候说起了。

当日流沙海上乔青和姬寒的一番对话,语气古怪,气氛诡异,东洲这些人精们又岂会听不出个子午卯酉?多少人眼巴巴地等着看这上古氏族的热闹呢,说不得那风头正劲如日中天的少族长,就要跟那德高望重泰山北斗的正牌族长,来个父女相杀,篡位夺权!

可偏偏巧。

就是那个时候,乔青消失了。

早不消失,晚不消失,在和姬寒定下了那大寿之约之后,没个多点儿时间,整个东洲都寻不到了影子。

问珍药谷掌门?人一句掌门闭关谢绝不出。问三大门派?朱通天眠无忌雷惊艳齐刷刷的闭口不言。问纳兰和穆氏?也是各有各的招,一问三不知。于是这乔青大人的去向,一时成谜。谜团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竟是晋升到最近五年来的最热门话题,没有之一。

渐渐的,不少人将好奇心打到了姬寒的万岁大寿上。若是从前,姬氏族长的大寿之日,哪里是整个东洲人想去就去的?没个身份地位的乌合之众,连做梦都别想进入氏族圣地。而这一次,柳飞给了他们一个理由。

“啥理由?”

“嘿嘿,你们还记得找万俟风的那次不?”

珍药谷的掌门院子里,号称正在闭关的柳飞,蹲在小马扎上笑的唯恐天下不乱。凤无绝剑眉一挑,明白了过来:“你是说,打着姬氏少族长的名义,抄了那些奴隶窝的事儿?”

“对头!”他打个响指蹦起来,漂亮的眼睛笑眯眯的:“那次也亏了我运气不好,从第八梯开始找,一路找到了第三梯。你们算算吧,整整六个阶梯得罪了多少门派,要是一家两家他们还不敢闹,三四十个门派的怨气聚在一块儿,就连老子都头皮发麻。”

沈天衣微微一笑:“恐怕不止吧?”

柳飞颇意外地看他一眼:“嘿,孺子可教!”

本来的确是三四十个门派的,这柳飞亲自去干的事儿,自然记得清楚。可柳掌门闭关不出啊,珍药谷闭口不谈啊,唯一能证明这数量的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他们还不赶紧的抓着杆子往上爬么?是以这一整个东洲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纷纷加入了伸冤队伍中,就连不少的散修亡客冒险队,都随便挂了个门派充当客卿位置。

人越来越多。

底气也越来越足。

姬氏再牛,能跟整个大陆为敌么?

当浩浩荡荡的队伍,打着含冤受屈的大旗寻到了浮图岛的吊桥之下,就连姬寒也只能用起了拖延政策——乔青不在族中,若有问题,待到万岁大寿之时再来询问,届时,我族少族长必将给诸位一个交代——说白了,不过给了全大陆一个台阶儿,一张参与姬氏大寿的通行证罢了。

是以。

足足五年半的等待之后。

这胃口越吊越高,离着姬寒大寿一月才到呢,整个大陆都已经坐不住了。浮图岛上一波一波的宾客鱼贯而入,几乎要盛不下了那么多人。每一个武者都翘首以盼拭目以待,那将整个东洲搅动了个风生水起的乔青大人,到底来是不来?而若是来了,又会和姬寒发生怎样的碰撞?

“我说,那家伙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这个时候还没出关呢?”

柳飞摸着下巴往里边儿瞧,半年前他们一回来,乔青解释都没有就冲进了房间里说闭关。这房门一关就是六个月,眼看着那大寿之期一日日逼近,这几日就该出发了,那人竟然还没出来:“而且闭关半年,能升个一层还是两层?这家伙临时抱佛脚还不如这五年别回去呢。”

这也是大家的疑惑。

按理说乔青已经不能靠着雷劫晋升,这半年也没听见她炼药的声音,只靠着盘膝打坐,是需要漫长的时日去积累的。沈天衣眉目一动:“她还有个神力传承没吸收。”

凤无绝却摇了摇头:“神力传承吸收的快,应该用不了半年时间。”

非杏双目一亮:“我知道了,会不会公子在里头狂吞丹药呢?”

“笨蛋就是笨蛋。”小童撇嘴,一脸鄙视:“到了这个境界,就是拿九品丹当糖豆吃,那都是九牛一毛!”

“哼,你不笨,你倒是放个响屁听听,光说些没味儿的。”

“我不知道好歹有自知之明,不跟你似的瞎猜。”

这两个冤家对头又开始了,大眼瞪小眼,一会儿噼里啪啦升空打成一团。众人摇头失笑,习以为常,凤无绝却敏感地看向了囚狼:“你怎么了?”

这半年来,囚狼是一日比一日沉默,尤其到了最近几日,几乎是眉头深锁心事重重。凤无绝问了一声,他也没听见,深邃的浓眉拧成个疙瘩,魂不守舍的,他伸手拍了拍,囚狼一个激灵抬起头来:“什么?”

“你怎么了,想什么呢。”

“我……不知道,脑子里乱哄哄的。”

他揉了揉太阳穴,在众人关切的目光下,老半天才道:“有很多画面在脑子里闪,好像是我经历过的,可又看不清。最近这些记忆出现的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乱,我看见小……不是,是风玉泽,也看见了我自己,那背景像是知族的圣地……可就是拼凑不到一处去……”

众人顿时明了。

他被风玉泽篡改的记忆,开始恢复了!

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他们也没个准儿,甚至就连穆兰亭当时也没说出个准话来。或者会导致记忆错乱产生心魔,也或者能渐渐清晰不成大碍。凤无绝拍拍他的肩,没多说什么,这些,只能靠着囚狼的意志力自己去抵抗了,他们能做的,只有默默支持。

囚狼微微一笑,一拳捶上这兄弟的肩头,示意他放心。

他没说的,这一阵子的时间,纠结着他的并非只有这记忆的混乱,更多的,是心头的一个预感!随着这记忆即将破土而出,一个预感也越来越强烈,似乎那风玉泽从他脑中篡改抹去的东西,应该是极为重要和关键的一幕!如果想起来,必定能让萦绕在那人身上一系列的谜团解开大半!就这样,他越是想记起,这件事就越是显得困难了起来,急功近利之下,那记忆更加的混乱不堪……

未免众人担心,囚狼隐去了这些没说。

他方一张嘴,却听——

吱呀——

乔青闭关的房间,有了动静!

众人纷纷扭头看去,心说这家伙可出来了,却在看见她的一瞬愣了一下:“咦?”

柳飞眨巴着漂亮的眼睛,有些失望:“老子还以为小师妹你得来个惊天动地的,怎么感觉修为好像没变?”

他们的神识都比不上乔青,修为差了好几层也无法感知到她的状态,只能从直觉上判断她的气息浓厚程度,和半年前不相上下!别说柳飞奇怪了,众人都一脸好奇,这修为不变,你在里头捣捣鼓鼓大半年是怎么回事儿?

乔青却是神秘一笑。

她站在房门口,身子一让,后方顿时一道身影映入众人眼帘。

“嘶——”

这是倒抽冷气的沈天衣。

“咣当——”

这是从马扎上摔下来的柳飞。

“……”

这是目瞪口呆说不出话的非杏三人。

“唔。”

这是剑眉一挑眼睛一眯意味深长的凤无绝。

一双双的视线齐刷刷瞪着门口那一个……不,不是一个,是一模一样的两道红衣人影!一左一右,同样的姿势双臂环胸,没骨头一样靠着门框,一齐斜眼儿瞧着他们:“你们猜?”

活的!

两个都是活的!

“他娘的,又让并蒂果给骗了!”柳飞第一个恍然大悟,话刚说完,又摇头如拨浪鼓:“不对,并蒂果不会说话!”

众人齐齐点头。

何止这一个理由呢,并蒂果不会说话是一,二来呢,乔青也不会干这种无的放矢的事儿。他们一早都见识过了那小家伙的能耐,乔青没必要再拿出并蒂果来混淆视听,还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三来嘛,玄兽模仿人,一次两次可能被骗,时间长了,他们这些了解她至深的,也渐渐能从眼神上看出那么点儿破绽。

而这一次,却是真真正正全无分别的两个乔青!

咻——

一个小红影猛然冲出。

这如今已经十二岁的凤小十,举手投足都遗传了自家老爹的脾性,其中之一,就是先下手为强!

既然分不出,那就打来看看!

房间门口的两个乔青,双双嘴角一斜,眸中掠过一抹赞赏的笑意。腾空而起,一齐对上了冲上来的凤小十。后者黑锃锃的眸子一闪,哇哇叫着往后退:“都是老爹!妥妥的。”

“靠!还没打痛快呢,臭小子你就跑!”

“小爷都认出你了,再找虐的是傻子。”凤小十撇嘴,一脸的鬼灵精:“除了老爹,谁好意思对付我一个小孩儿,还两个一起上的?”言外之意,谁有你卑鄙无耻没道义不要脸?

“小混球。”乔青直接让他给气笑了,两个一起笑,也两个一起盈盈转眸,一个落在凤无绝的身上,一个落在沈天衣的身上,这两人,都是从小兔崽子喊出都是老爹之后,就神秘一笑面带明了的。

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虚身!”

正是虚身!

神阶高手,以神魂滋养出的另一个自己,拥有不下于自己的实力,却极为脆弱。因为虚身的受伤或消亡,会令本尊承受不可磨灭的代价,轻则重伤,重则修为大损,是以在这尔虞我诈危机重重的东洲,几乎是没有人耗费时间和精力去凝练虚身的。有这闲工夫,炼制出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玩意儿,还不如用来修炼提升本身的实力为上!

而如今,天道制裁在即,临时抱佛脚死都不可能直接升到圣者。

半年时间,晋升个一层修为,就不如另辟蹊径了。

乔青几句话一解释,众人齐齐明白过来,恐怕是翼州之行让她灵机一动想起了当初被沈天衣给阴了个底儿掉的三圣门主了。而虚身说白了,其实就是将神识一分为二,一半属于本尊,一半用来控制复制品,不论眼耳口鼻和感官,一切的感觉都和本尊无异,相当于第二个自己!当初那可怜的三圣门主初入神阶,足足用了五年的时间,她的修为和神识都高的多了,自然也大大缩短了过程。

凤小十第一个反应过来:“那小爷不就有两个老爹了?”

柳飞第二个:“两个小师妹?”

沈天衣:“两个乔青?”

囚狼:“两个变态?”

非杏:“两个公子?”

小童:“两个谷主?”

最后,是神色古怪又带着点儿不适应又带了点儿小兴奋的凤无绝,乔青一眼斜过来:“嗯?两个啥?”

太子爷默默望天,没啥,真没啥,反正不是两个媳妇!

众人哈哈大笑,狠狠鄙视这妻奴,不由得,也暗暗在心里嘀咕着,这招牛掰啊!怎么东洲那么多神阶都没想到呢,让自家媳妇凝练个虚身出来,到时候房中那床笫之事,岂不是就能左拥右抱双女环绕?

两个乔青一齐眯眼睛,慢悠悠阴丝丝扫视这一圈儿,凤小十还没想到这么深远的内容,别看这孩子如今十二岁的年纪,可还没到个子抽条的时候,看上去,跟**岁的时候也差不多大点儿。唯一不同的,恐怕就是原来的小包子脸,如今颇具乃父之风了,越来越帅气!

小帅哥眨巴眨巴眼:“老爹,那么哪个是本尊,哪个西贝货?”

两巴掌拍他脑门儿上:“小兔崽子,跟你爹没大没小。”

他一把抓住其中一个的手腕,众人顿时都认了出来,这两个乔青看着一样,可有一点却不同。人有虚身,修罗斩却没,既然一个是本尊一个是虚身,那么修罗斩总该是戴在本尊腕子上的!唯有凤无绝,鹰眸一闪,朝着没戴修罗斩的那个深深看了一眼,却不点破。<o!”乔青打着哈哈一摆手,众人只觉红影一晃,再看时,哪里还有那虚身的影子?已经和她本尊重叠在了一起,合二为一。

他们在后头抻着脖子问:“你这刚出关的,跑哪去。”

她步子一顿,似笑非笑地转过头来,一挑眉:“老子亲爹过大寿,总得准备准备,像像样样地去看看不是?”

众:“……”

你确定是给亲爹贺寿,而不是去把他一刀给宰了?

*

第五十三章,她来了!

乔青到底做了什么准备,来是不来,贺寿还是宰了,浮图岛上的通通还不知道。

这一日,他们却已经准备好了,迎接姬寒已然到来的万岁大寿!旭日将云霞染成大片大片的金红之色,照耀着这一方瑰丽旖旎的天空之城,也照耀着上面大清早就候在了宴会场地上的人头攒攒。

一波一波的宾客终于在昨日全部到齐,今日天色蒙蒙亮,第一缕阳光劈开云雾,早就急不可耐望眼欲穿的宾客们就自发地出现在了场地中。偌大的一个浮图岛上,用以大宴的广场足足可容纳数十万人!

这恐怖的数量,显示了场地的恢弘广阔,绵延千里,几乎可称庞然大物!而如今,却因为数之不尽的乌压压人群,堵到了人满为患的地步。

姬寒的寿宴正午才开始,如今这些等着的宾客,所有的目光都注视在宴会场地的外面,窃窃私语的话题围绕着一个人不绝于耳。

“来了么,来了么?”

“嘿,我到的早,在这儿打听过了,说是五年多乔青大人都没回族!”

“哎……也不知道今天会不会到,什么时候到,老子盼了好几年,就等着能见见乔青大人呢……”

等着见偶像的是一波,另有大部分的人,却是怀着别样的心思。当初的父女之约就在今日,不知道那二人之间打的是什么哑谜,若是姬氏来个内部斗争,他们这些小虾米们争取站个好队,攀上棵大树,今后的好处可就数不胜数了。

当然还有一部分人,纯碎是来看热闹的。姬寒和乔青尽都是神尊高手,姬寒神尊五层,乔青神尊四层,可后者拥有神火,这样的两个人若是火拼起来,可不得是精彩绝伦的一场比斗么?还有什么,能比亲眼观看高手对战,来的更易获得感悟,修为提升呢?

复杂不已的心思,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不管是哪一种,反正焦点尽都是放在这姬氏父女的身上了。在场地中穿梭着和众多高手们寒暄拱手的二公子和姬明艳,反倒没得到什么太大的关注,就是说上两句,那也是心不在焉的。

二公子死死攥着拳头,角落处一脚踢翻了一个小厮:“妈的,乔青乔青乔青,全是乔青!”越想脸色也越是冷,尤其听着不远处一群武者纷纷猜测着那一对父女若正面交锋到底是谁输谁赢,其中一个壮汉大喇喇笑了起来,言语间对那乔青崇拜不已,末了,还笃定地吆喝了一句“乔青大人必胜”。这样的画面直刺的二公子气不打一处来:“简直可笑!这群人都疯了么,她乔青不就是个神尊高手,也能和父亲相提并论?”

“神尊高手?”姬明艳花枝乱颤的笑了起来:“我说二哥,有本事的你也神尊一个给姬氏和东洲看看,别只顾着嘴上的便宜,没得让人笑话。”

“哼,神尊又怎么样,若是死了,可就什么都不是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姬明艳大惊,看着二公子笃定的阴冷神色,直觉有什么超出了自己的预料。这几年来,虽然表面上她和这老二依旧是平分秋色,可实际她自己知道,许多姬氏的事儿父亲早已经不相信她了,大多都交给了老二处理。以姬寒的城府和老谋,自然也看出了她无心那个位置,没的利用,就只拿她打个掩护罢了。

难道今天……

见她一脸惊诧和恍然,二公子也知道是自己说漏嘴了。一边儿暗自责怪着,一边儿神秘笑了笑应付姬明艳执着的询问:“七妹,二哥只能告诉你——你站错队了!哈哈哈哈……”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信心,又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一改方才阴郁,二公子大笑着回到了满堂宾客中去,眉目间掩饰不住的志得意满。姬明艳心头狂跳,一股不好的预感升上心头,手心都冒出了汗:“是了,是了,老谋深算如父亲,又岂会什么准备都不做?”

前方一阵骚动传来。

姬明艳一脑子的乱麻被扯断,猛然抬头看了过去。

那遥遥走入了场地的男人,高大,深沉,在姬氏十三卫和一众长老的伴随下大步而来,不是姬寒又是谁?她把自己往墙后靠了靠,没让姬寒发现自己的所在,却从这个角度,正好的能看见他眼底那精光灼灼,隐含杀机!

姬寒的面上,是谁人也瞧不出的神色,走上高台的一路还和宾客们点头致意,颇为客气的模样。

直到——

一脚迈上台阶,他步子一顿。

冰冷的眼在某一个地方扫过,那边只闻噗的一声,竟是火光冲天,惨叫声声。

这突变只让满场人都反应不及,赶忙朝那边儿看了过去,竟是一个壮汉在姬寒这一眼之下整个人无端端自燃了起来!那火的温度席卷开来,附近几个武者亦是一同遭殃,眨眼的功夫,那边儿便空出了一小片儿地方,只剩下了三四堆灰烬……

一眼之威!

普通的神尊五层,绝对做不到如此强悍!

四下里一片静谧,所有人都是呆立当场,不知人群中谁发出了一声惊叫:“神火!那是神火!还有……姬族长的修为……他……神尊八层!”

嘶——

一石激起千层浪!

神火!

神尊八层!

“这怎么可能?!”

“老天,五年前,姬族长还是神尊五层啊,这五年晋升了三层?!怎么会这么快!”

“还有神火,原来姬族长也有神火?就是不知道,他的神火和乔青大人的比起来,谁的更……”

这说话的人一个激灵,顿时咽下了嘴边的话,他认出来了!方才那死了的壮汉几个,就是先前讨论乔青和姬寒谁更胜一筹的那一群,也正是里头笃定了乔青会赢的那几个!可他没说完,众人也明白后面的意思。

谁的更强?

这还用说么?

只一眼,就能做到如此恐怖的一幕,这姬族长五年沉寂,到底得到了什么天大的机缘?!

一道道惊疑不定的视线中,姬寒背对着众人的嘴角微微一勾,眼中是一种说不出的阴冷和笃定!这目光,只有藏在角落墙后的姬明艳看了个通透,那是一种十拿九稳的成竹在胸,那是一种俯视众生的俾睨之色!

是啊,俯视众生。

整个东洲,如今还存在的神尊之中,八层修为加上神火,已经可说天下无敌!

场内和乔青交好的众人脸色齐齐难看。

纳兰秋和穆如笑心头狂跳,后者常年挂着的笑嘻嘻没心没肺的模样,也在这一刻收了起来,素手成拳,眉头紧锁。穆兰亭和华留香惊骇不已地对视一眼,心下连连骂着该死,这下就算乔青来了,也绝对没有半分胜算!

朱通天更是霍然起身,没有人比他这老牌强者更明白“神尊一层一天地”的含义,乔青仗着诸多底牌或者能越一阶越两阶,可八层对四层,这是整整四层的差距!更不用说姬寒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神火!

眠无忌和雷惊艳相对无言,双双沉默了下来。更有当初流沙海下受过乔青恩惠的,也跟着为她捏了一把汗,暗道今日显然是姬寒有备而来,说不得,这一次万岁大寿根本就是为乔青专门打造的请君入瓮!

这偌大的一方广场上,一眼望去蔓延看不见边际,唯有乌压压的宾客们按照阶梯和势力划分排列。可是此刻这数十万人聚首一堂,却是鸦雀无声一片死寂,连呼吸都小心翼翼了起来,尽都被这惊天的消息和气势给震撼呆怔住。

——先声夺人!

——姬寒显然很满意这样的效果。

会场上的最高点,他迈上阶梯转身落座,袍角在身后翻飞起志在必得的弧度。绵延开去的庞大会场中他爽朗之极的大笑轰然回荡,却只给人个如堕冰窖的森凉之感:“诸位——”

“姬……姬族长请吩咐。”

“诶,吩咐就见外了。”

姬寒好脾气地笑笑,仍旧是从前那虽有氏族之傲却不咄咄逼人的优雅姿态,险些让人怀疑,方才一眼烧杀数名武者之事,真的是这个人做的么?心头冷意一波泛起一波,听他威严的嗓音带着威压沉沉回荡在会场之中:“诸位拨冗赏光,参加老夫的万岁寿宴,本该是老夫感谢各位才是。”

“不敢不敢。”

“族长太客气了……”

“族长抬举,此乃实属我等应该。”

唯唯诺诺的应和声中,他面上满意更甚:“姬氏这数十万年来,能维持着如今的地位,与各位朋友的厚爱推崇密不可分。老夫在位之时,两次如意令下,也多亏了众位的鼎力支持。可前些年,我姬氏少族长的所为,却是引起了在做各位很多的小误会啊……”他一抬手,压住了下方想说不敢的应和声:“众位不必多说,此事前因后果,经过五年时间老夫也了解地清清楚楚——乔青那个孩子啊,被老夫惯坏了,晋升了神尊便不知天高地厚,此一举,损失了众位的利益,老夫心下自是明白的。”

在场人精何其多。

只看姬寒这架势,就猜到了少许端倪,不由面面相觑脸色骇然。

这姬氏族长一上场就这般冠冕堂皇地数落起少族长,莫非是有要罢她位的意思?再联系到流沙海上的种种和他们的猜测,这想法就越发的坐实了。没有人知道这一对父女是怎么回事儿,闺女打着姬氏的名号招惹下不大不小一个麻烦,老子就利用这麻烦直接来了个回马枪!

一方尚且没有露面,无声的硝烟已经燃了起来……

果不其然。

姬寒低低叹息了一声:“众所周知,乔青乃是老夫最为疼爱的女儿,可慈父多败儿,这也是老夫最为失望的一个女儿。”场内更加的静,姬寒顿在这里,皱眉良久摇头唏嘘:“罢了罢了,不提也罢。五年前,老夫曾承诺过,今日定给大家一个交代。我姬氏一族言出必行,如今,也是这承诺实践的时候了——姬氏少族长,品性不端,行为有失,老夫在此请大家做个见证……”

戛然而止!

姬寒说到这里,猛然收声,霍然抬头!

这古怪的动作只让众人齐齐看去,那边儿视线的尽头处一片空茫,什么也没有,却不知姬寒双目微眯在看着什么。二公子正是满目惊喜之际,等了这么多年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却见他爹说了一半儿卡壳了,不由急的脸色通红。下头已经出现了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他攥着拳头老半天,忍不住要开口提醒一二。

嘴一张,话没说。

一道声音却先他一步:“唔,怎么停了呢,这正精彩着。”

这把熟悉的嗓子,这等言笑晏晏的语气,这种慢悠悠的悠然调调,如此突兀地就响了起来,只让满场宾客心头一跳:“乔青大人!”

“老天!”

“真是乔青大人,她来了?!”

和到处转头的人所不同的,是高台首位上的姬寒,淡定的一笑:“青儿,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

“啧,这话说的。爷不就是怕你青儿长青儿短,听一句恶心老子三年么。”随着这话音落地,一道红色的身影也从半空中翩然坠下,正正落到这会场的正中间。墨发垂腰,环胸而立,姿态慵懒,似笑非笑,这等亮眼有灼人的妖异之美,不是在东洲消失了五年多的乔青,又是谁?

她的身边,凤无绝紧随而立。

她的后头,沈天衣、柳飞、囚狼,三人并肩。

再往后面看去,几乎是闪瞎人眼的一大片黑红铠甲!足足百多名神尊,带领着数百个神帝大圆满的高手,一水儿的黑色铠甲透着暗红嗜血的光芒,那般整齐,那般杀气,那般往那儿一站就让人喘不过气的凛然锋锐,就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兵器直指向天,逼的人双膝发软,呼吸凝滞。

这等架势,岂会是贺寿?

吊丧还差不多!还是先杀再吊新鲜出炉的丧。

姬寒却是不以为忤:“青儿,数年不见,你可愈加的放肆了。”

乔青低低一笑:“成吧,放肆总比放屁好。”

嘶——

会场之内,倒抽冷气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

谁也没有想到,在姬寒成为了神尊八层且拥有神火的高手之后,绝对无法与之匹敌的她,竟敢真的出现!不但出现了,还是这等气魄这等姿态一现身就夺人眼球声势无匹!非但如此,这一上来,又是明着戳他恶心,又是暗着指他放屁的,字字句句直戳姬寒心窝半分面子都没给这亲生父亲留!

这一对父女二人,没有人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撕破脸,好像一夕之间,从前的父慈女孝就消失无踪,转变成了这般剑拔弩张杀气腾腾的对立之姿。

是的,对立。

是的,剑拔弩张。

即便这相对而立的两个人,一个神色莫测,一个似笑非笑,半分要火拼斗殴的架势都没有。可那遥遥对视的视线交锋处,如同已然交手过一遭!激烈刺眼的火光一闪,带起罡风激荡,杀气冲天!

------题外话------

一个星期没絮叨点儿啥,可憋死我了。

先挨个虎摸,挨个袭胸~

再说结局上,本来是接近五万字,还有个珍药谷里的六岁半那一年的回忆。想了想翼州的篇幅不少,那个看上去也像番外,就抽出来了。

留着番外的时候,和生娃凑一章一起发~

于是,大结局上,四万字。

大结局下,在13号,下个星期五,晚上八点。

姑娘们群么么~

下周五,完美结局,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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